“殿下,莫非那匣子出了意外了么?”
这一见李显脸色古怪,玉矶子不由地便是一愣,也不待李显回应,便即紧赶着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当然不是,呵呵,小王只是走了下神,没旁的,道长请稍候,小王这就将匣子取来。”
当初李淳风交待得如此之慎重,李显自然不敢随便对待那只神秘的小匣子,虽不至随身携带那么夸张,可严密收藏却还是要的,自不可能有遗失之虞,很显然,李显之所以脸色古怪,自然不会是因遗失了匣子之故,而是奇怪前来开匣子的居然会是玉矶子,要知道当初李淳风将匣子交给李显之际,玉矶子可是便在一旁的,似乎没必要故意要李显等上两年余再开罢,这里头只怕另有蹊跷,而这个蹊跷才是真令李显感到不解的缘由之一,再者,李伯瑶这个师傅刚一离开,玉矶子就到了,似乎太巧合了些罢,李显心里头犯叨咕自也就是难免之事了的。
叨咕归叨咕,可不管怎么疑惑,既然玉矶子提出要看那个匣子,李显倒也不会拒绝,这便笑着解说了一句之后,站起了身来,走到书房一角,也不避讳玉矶子,伸手在墙边一个书架上一扭暗扣,但听“咯吱”一声,原本严丝合缝的书架第一层左右一分,露出了个暗格,李显伸手其中,取出了一个小匣子,捧在手中,走回到座位上,将匣子放在了面前的几子上,笑着道:“道长请看,李老当年所赠之匣子在此。”
“无量天尊。”
一见到李显将匣子摆了出来,玉矶子单手一立,打了个稽首,口宣了声道号,而后方才站起了身来,抖手间一枚古朴的铜锁匙已出现在掌中,也没见玉矶子如何作势,李显只觉人影一闪,玉矶子赫然已一步跨到了李显所在的几子前,但并没有急着去开那个匣子,而是对着匣子便是深深一躬。
呵,好家伙,这小道士好高明的身手,厉害!李显的武艺虽不咋地,可好歹也算是练武有年了,眼光还是有的,这一看玉矶子的身法快得如同鬼魅一般,登时便不免倒吸了口凉气,暗自感叹不已。
“殿下请自看罢。”
玉矶子行礼已毕,也没管李显眼中所露出的些许惊讶之色,自顾自地用铜锁匙打开了匣子上的暗锁,却并未去掀开盖子,反倒是退后了小半步,对着李显躬了下身子,很是恭敬地说了一句道。
“有劳了。”
李显对匣子中的东西自是好奇得很,自也不会多客套,谢了一声之后,伸出手去,将匣子挪到了跟前,轻轻一掀,将匣盖翻了开来,入眼便见内里就只有一封信函,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没多迟疑,伸手将信函取到了手中,撕开封口,取出内里的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张,摊将开来一看,其上就只有两句谶言——黑云黯黯自西来,帝子临河筑金台。除此之外,再无旁的解释,李显不由地便有些子傻眼了,翻来覆去地看了好一阵子,愣是搞不懂这两句话都代表的是啥玩意儿。
“道长,李老对这匣子可曾有甚旁的交代么?”
李显皱着眉头想了片刻,还是无法领悟出这两句看起来简单的谶言到底隐藏着何等机密,无奈之余,不得不先将信函放到了一旁,看了眼面色肃然的玉矶子,迟疑地问了一句道。
“先师只言事到自然知,其余再无别语。”玉矶子显然也不知道信函里说的是甚东西,自也有些好奇,不过他却并没有去详问,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解释了一句道。
事到自然知?啥意思么?还有当初老爷子可是曾说过,遇到危难向北走,这又是何意思来着?李显见无法从玉矶子口中问出个所以然来,不得不再次沉吟着思索了起来,可想来想去地折腾了好一阵子,还是不甚了了,无奈之余,也只好先将此事放到了一旁。
“道长远来报信,小王感激不尽,还请道长屈尊府上,让小王尽一番地主之谊可好?”谶言的事情想不明白可以先不想,可对于玉矶子这么个李淳风的关门弟子,李显可是不会放弃拉拢之心的,尤其是在其刚显露了一手高明至极的轻身功夫之后,李显拉拢之心自是更盛了几分,这便笑呵呵地站起了身来,半点含蓄都欠奉地便发出了邀请。
“无量天尊,贫道便厚颜叨劳了。”
玉矶子显然是个极其干脆之人,压根儿就没去玩那些所谓的先推脱而后半推半就的把戏,直截了当地便谢了一声。
“甚好,小王府上无甚特别的规矩,道长一切皆可随意便是了。”李显本就有心拉拢玉矶子,这一听其答应得如此爽快,心中自是高兴得很,这便笑着说了一句,而后提高声调喝了一嗓子:“高邈!”
“奴婢在。”
高邈早就已候在了书房外,这一听李显呼唤,自不敢怠慢,忙不迭地跑进了书房,紧赶着躬身应诺道。
“玉矶子道长要在府上住上段时日,你这就赶紧安排一下,无论玉矶子道长有甚需要,皆须办到,都记住了么,嗯?”李显有心要卖玉矶子一个好,自然是将接待的规格往最高里推了去。
“是,奴婢明白,道长,您请,奴婢这就为您准备行住之所。”高邈跟随李显日久,自是深知李显的性子,此时一听李显如此说法,立马明白李显打算招揽此人,哪有不赶紧奉承上一把之理。
“有劳公公了,贫道荤素不忌,别无所需,只求斗室一间即可。”
玉矶子笑着还了个礼,客气了一句,而后对着李显躬身打了个稽首,便随着高邈一道出了书房,自去安顿不提。
黑云黯黯自西来,帝子临河筑金台?这河是哪条河,金台又是怎个筑法?啥意思嘛,啧,这么些高人总喜欢玩神秘,也不嫌累得慌?玉矶子去后,心有不甘的李显又将那两句谶言提溜了出来,翻来覆去地穷琢磨个不停,脑细胞折腾死了不老少,却半点头绪都没有,无奈之余,也只好在肚子里腹诽了李淳风一把,搓了搓发涨的太阳穴,站起了身来,打算回房去休息一番再做旁的计较,可还没等其走到门口,就见高邈匆匆地行进了房来,不由地便站住了脚。
“何事慌张若此?”
李显对玉矶子可是相当看重的,此时见高邈匆匆而入,还以为是在接待玉矶子一事上出了甚纰漏,脸色微微一沉,略带一丝不悦之意地问道。
“禀殿下,您交待要等的那个狄姓官员来了,此时就在门外候着。”这一见李显面色不愉,高邈自不敢怠慢,紧赶着禀报道。
狄仁杰来了?呵,今日是咋的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意外一个接着一个,莫非这太阳都从西边升起了?一听是狄仁杰到了,李显心里头不由地便犯起了叨咕,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色——狄仁杰会前来拜访一点都不奇怪,只因其出任大理寺正乃是出自李显的保本,不管李显是出自何等用心,狄仁杰都必须前来周王府拜见一下恩主,否则的话,难免要招人闲话,以狄仁杰精明的个性而论,是不可能犯下这等低级错误的,只不过似他这等刚进京的新晋官员,如无意外的话,就算是上门投了名刺,也很难见到李显的面,正是因为此,李显才特意交代了下去,一旦狄仁杰来访,务必第一时间禀报,这会儿高邈说狄仁杰到了,李显自不会奇怪其之到来,只是不免要感叹今日凑巧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些罢。
“大开中门,本王亲自去迎!”
李显感慨归感慨,却绝不会因此而忘了正事,自嘲地笑了笑之后,一挥手,高声下令道。
“殿下,这,这怕是有些不合适罢?”
一听李显要开中门去迎接一个从五品下的小官,高邈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可着劲地巴咂了几下嘴唇,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道。
亲王府的中门可不是随便能开的,接圣驾、圣旨自然是得开中门,至于其余访客么,也就只有其余亲王或是宰相一级的官员前来拜访之际,方有资格让亲王府大开中门相迎,除此之外,即便是各部尚书到了,也只有走边门的份儿,似狄仁杰这等不过区区一个从五品下的小官,勉强刚够得着上朝的资格,能见到李显一面都已属异数了的,更别提甚子开中门相迎了,可李显倒好,不但要开中门,还居然打算亲自出迎,此等举动着实有惊世骇俗之嫌,饶是高邈已习惯了李显天马行空的办事风格,依旧被狠狠地震了一把。
“没事,你尽管按本王的意思去办好了。”
李显一见到高邈那等惊讶的样子,便已知晓其内心之所想,不过么,李显要的便是惊世骇俗的效果,个中的缘由却有些子不足为外人道,再说了,此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李显又怎会去浪费那个口舌,这便哈哈一笑,明确无误地表了态。
“是,奴婢遵命。”
李显不解释理由,高邈自也不敢多问,紧赶着应答了一声,便忙着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狄仁杰?嘿,来得好!”
高邈去后,李显自得地一乐,耸了下肩头,晃荡着缓步向前院行了去……
第一百二十章孤就是要拉拢于你(上)
周王府外,一名身着五品红袍的中年官员正静静地站在照壁前,但见此人身材高大,体态则微有发福,方脸上一对丹凤眼迥然有神、长眉入鬓,鼻直口方,再配上五绺长须当胸而垂,颇有不怒而自威之气概,此人正是新任大理寺正狄仁杰。
狄仁杰是三日前到的京师,昨日便即到了吏部以及大理寺办妥了入职手续,但却迁延到今日方才到周王府求见,说起来是有些迟了的——狄仁杰此番能得以超拔完全是出自李显的力保,说李显是其恩主也绝不为过,照常理来说,狄仁杰一到京便该先行到周王府谢了恩之后,才好去办理相关入职手续的,此乃朝堂的不成文之惯例,然则狄仁杰思虑再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将此事押后到办理完入职手续再说,这其中最主要的根由有二:
其一,狄仁杰实在是不明白自己为何能得李显如此鼎力推荐,也不明白李显此举的用心何在,在对李显的用心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自不敢轻易请见;其二么,那便是周王府的门不好进,还不是一般的不好进,而是十分难进——自李显入朝参政起,前来周王府拜门子的官员十有八九要吃闭门羹,这一条不止是京师官场的共识,便是各州的地方官们都有所耳闻,狄仁杰自也没少听说过此事,他自忖与李显素无交往,还真不知自个儿能否有幸得李显之召见,自也就不敢冒昧前来了的,只是话又说回来了,不来周王府走上一趟,那是万万不成的,万一传扬了出去,一个不小心之下,“忘恩负义”这么顶不好听的帽子只怕就要扣在他狄仁杰的头上了,于是乎,思虑再三之下,狄仁杰便挑了这么个第三天的日子前来拜见李显,至于能不能得到接见,狄仁杰其实并不是太在意,左右心意到了也就算了了事,推荐之恩大可日后再设法报答一番亦不算迟。
正因为这等无可无不可的心思,狄仁杰自是能稳得住心神,哪怕名刺递上去了良久都没听到了回音,狄仁杰也不怎么在意,依旧是稳稳地站在照壁前,默默地等待着,并不因等得久了便有丝毫的懈怠之意。
“咯吱吱……”
就在狄仁杰以为自己肯定不会受到召见之际,却见原本紧闭的王府正门突然缓缓地敞了开来,始终不动声色的狄仁杰登时便被吓了一大跳——狄仁杰虽不曾在朝堂上供职过,可毕竟出身官宦世家,又在官场上厮混了多年,怎可能不清楚亲王府的中门大开意味着何事,大吃一惊之余,不由地便四下张望了起来,却愣是没找到“贵客”的影子何在,不由地便愣在了当场。
“哈哈哈……贵客前来,小王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就在狄仁杰疑惑万分之际,一阵爽朗的大笑声中,一身亲王服饰的李显已领着一众亲王府属官们从敞开的中门中行了出来,径直走到狄仁杰的身前,拱手为礼地招呼道。
“下官大理寺正狄仁杰参见周王殿下。”
狄仁杰万万没想到李显大开中门居然就是为了迎接自己,饶是其生性稳重,也不禁被闹得个手足无措,好在狄仁杰并非寻常之辈,虽慌却不乱,赶忙一躬身,大礼参见了起来,礼数倒是周全得很,只是见礼的声音却不免带上了些颤音。
“狄公不必多礼,小王可是等您已久了,来,请府中相叙。”李显前世时便与狄仁杰打过不少的交道,自是知晓其人气度了得,此时见其被自己这么一手弄得有些子狼狈,心里头立马冒起了些许的恶趣味,这便哈哈一笑,万分热情地伸出右手搀着狄仁杰的手,一派老友相逢状的亲热,笑呵呵地一摆左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殿下,下官,下官……”
狄仁杰被李显这等突兀的亲热闹得乱了分寸,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嘴角抽搐了半晌,也没能找出句完整的话来说。
“狄公,请罢。”
李显哪管狄仁杰尴尬不尴尬地,也不理会一众王府属官们那惊讶得都快脱了臼的下巴是如何个夸张法,哈哈大笑地拉着身不由己的狄仁杰便行进了府门。
“狄公,请坐。”
李显拉着懵懵懂懂的狄仁杰直奔前厅而去,待得到了堂上,拽着狄仁杰便往上首而去,比了个“请”的手势,便要狄仁杰坐于上首,吓得狄仁杰赶忙挣开李显搀扶的手,连退数步,一躬到底地逊谢道:“殿下莫要折杀了下官,下官实是当不得殿下如此厚待,殿下请入坐,下官站着即可。”
哈哈,堂堂的狄公也有发懵的时候嘛,有趣,太有趣了!李显一想起前世那位举止优雅从容的名相狄仁杰,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阵大乐,可脸上却满是诚挚到了极点的笑容,十二万分客气地回了半礼道:“狄公莫要惊疑,小王盼狄公来,实犹如久旱盼甘霖也,若非小王已弃文从武,定当拜狄公为师,然,却也不妨小王以师礼待狄公,还望狄公莫要推辞。”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可怜狄仁杰也属一代智者,可被李显这般无厘头地折腾来折腾去之下,心中颇有些哭笑不得之感,在摸不清李显的底细下,除了道不敢之外,还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哈,得,玩笑闹够了,再闹下去,怕就无趣了!李显见狄仁杰眼神里已有了丝羞恼之意,尽管其掩饰得极好,可李显却是一眼便看了出来,自是知晓不能再胡闹了,这便面色一肃,拱了下手道:“狄公莫疑,小王之言确是出自肺腑,若不嫌弃,还请坐下一叙可好?”
“这……”狄仁杰疑惑地看了李显一眼,见其无论是面色还是眼神都坦然至极,丝毫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心头不由地便是一震,犹豫了几番之后,终于镇定了下来,躬身应答道:“殿下客气了,下官愚鲁之辈,恐难堪驱策。”
“狄公请坐。”李显没有理会狄仁杰的谦逊,笑着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狄仁杰就坐于几子对面。
“下官不敢造次,殿下请坐,下官站着即可。”
狄仁杰乃胸有大志之辈,虽说此番超拔乃是出自李显之力,可其心中并未将自己划进周王一系的官员中去,此时一察觉到李显有着明显的拉拢之意,自是警醒了起来,这便客气而又坚决地回答道。
“尔等全都退下!”
狄仁杰不肯入座,李显也没再勉强,微微一笑,自顾自地便坐了下来,而后,对着随侍在侧的高邈等人一挥手,淡淡地下令道。
“诺。”
李显下了令,高邈等人尽自满心的疑惑,却也无人敢抗命不遵,各自高声应了诺,纷纷退出了厅堂,偌大的厅堂中,只剩下李、狄二人单独相对。
“狄公休疑,孤就是要拉拢于你。”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李显默默地看了狄仁杰好一阵子,只看得狄仁杰额头都见了汗,这才一字一顿地开口说了一句道。
“啊,这,下官……”狄仁杰实是想不到李显居然会说得如此直接,登时便被狠狠地噎了一下,支吾了几声之后,这才猛然醒过了神来,深吸口气道:“殿下海涵,下官不过区区一小吏耳,实难有大用,当不得殿下之厚爱。”
“不然,朝中芸芸诸公不过碌碌之辈耳,唯狄公乃砥柱之才,孤不会看错人!狄公若是不弃,请坐下一叙,容小王详细道来。”李显并不在意狄仁杰的婉拒,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诚恳万分地回答道。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狄仁杰虽一向在地方任职,可平日里却没少听人说起过李显这个辩才无双的亲王,也曾拜读过李显所上的几份奏本,对李显的能力有着较清晰的判断,此际虽不准备就此投入李显的麾下,可却还是很好奇李显究竟会说些甚子的,再者,此时人已在周王府,也真不好就此拂袖而去的,眉头微皱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先听听李显会说些甚子而后再定行止也不迟,这便躬身行了个礼,缓步走到下首的一张几子后头,长跪了下来,正襟危坐地看着李显,一派恭候训示之状。
“狄公,依您看来,今日之朝局何如哉?”
待得狄仁杰入了座,李显面色凝重无比地一拱手,抛出了个敏感至极的问题来。
“殿下海涵,下官方才入朝,对朝中情形一无所知,实无从谈起。”
狄仁杰没想到李显一上来便是这么个大得没边的敏感问题,心里头立马“咯噔”了一下,忙不迭地便找了个借口,试图以此来堵住了李显追问的话头。
“狄公休怪小王交浅言深,嘿,朝局如何狄公心中自当有数,而今我大唐看似兴盛无比,其实内患已深,再不根治,必糜烂不堪矣!”李显微微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无比地给出了个结论,此言一出,狄仁杰的脸色瞬间便是一白,额头上的汗水如泉水般狂涌而出,眼神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惊骇之色……
第一百二十一章孤就是要拉拢于你(下)
疯了?当然不是,李显之所以一上来便敢将如此敏感的问题坦然相对,自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意为之——对非常人,当行非常事,就李显对狄仁杰的了解而论,狄仁杰便是那等非比寻常之辈,若是平淡行事的话,要想将其拉上自个儿的小船,可以说半点可能性都欠奉,唯一能动其心者,唯有出其不备之余,以绝对强势的能力令其生出臣服之心,这便是李显的算计,险是险了点,却属剑走偏锋,或许能见奇效也说不定,至少到目前为止,李显已成功地做到了震撼其心,至于能不能以力服之,那还得看下头的应对之结果。
“下官懵懂不明,还请殿下指教。”
狄仁杰不愧是极其老成之人,虽说几番折腾下来,生生被弄得个心慌意乱不已,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彻底陷入混乱之中,额头上的汗水虽依旧狂涌不已,可脸色却在连变了几变之后,竟慢慢地和缓了下来,暗自吐了个大气之后,强自镇定地拱手应答了一句道。
“小王知晓狄公心中自有本帐在,既不愿说,那孤便当狄公是要考校一下小王,也罢,孤这便详述一番也好,还请狄公指正。”李显摇了摇头,一派不以为然状地说了一通。
“下官不敢。”
狄仁杰胸有大志,自是极为关心朝局,他心里头对朝局确有着一定的预判,也认定如今的大唐朝政确实存在着不少的弊端,只不过并不似李显那般悲观罢了,此际听李显如此说法,狄仁杰既不好否认,也不敢承认,只能是含糊其辞地躬身应了一句。
“朝堂之事姑且不论,小王先从地方政务说起好了。”李显虚抬了下手,示意狄仁杰免礼,而后,也没管狄仁杰是怎个反应,自顾自地便往下说道:“我大唐承袭前隋,于土地上都施用的是授田制,隋末乱后,民少而地多,此举有利休养生息,然,历三朝后,人口激增,土地已渐不敷用也,就以关中为例,如今关中各地已无田可授,新增之人口依旧不减,长此以往,民间冗余人口激增,必乱无疑,北方诸州地广人稀没,一时尚无大碍,可南方诸州人口倍增不在关中之下,倘若亦无田可授,又该如何?须知南方诸州乃我大唐粮仓,一乱之下,前隋之鉴不远也,孤所言可对?”
“殿下英明。”
狄仁杰在地方上任职多年,自是早已注意到了土地问题日趋严峻,也有心在土地改革上做出些文章来,只是尚未得其便而已,这会儿见李显一语道破天机,自是暗自心惊于李显的政治眼光,但却并不打算在此时有所表态,这便称颂了一声,便即住了口。
“自古以来,但凡皇朝有乱,根子皆在土地,而今之授田制已到了必须变革之际,依孤看来,须分几步走,其一,取消人头税,实行摊丁入亩,地多者多交税,无地者不缴田赋;其二,官绅一体纳粮,二者合一,当可充分抑制田亩之大规模兼并也;其三,鼓励流通,以十一税取代而今之各州杂捐,无论是西域商道还是海上商路,皆属大利之道也,此举不单可消化渐增之冗余人口,拉动工农之生产,更可增国库之岁入,前贤管子曾为之事,孤自是乐见其成也,然,如今朝中衮衮诸公皆无此远见,奈何?”李显没理会狄仁杰的称颂,直接将解决之道说了出来。
“这……或可行焉。”
狄仁杰本就此才智之辈,一听李显如此说法,自是知晓此三策若是能坚决执行下去,不但能利民,更可大利于国,只是要想顺利执行的难度极高,根子便在众豪门世家身上,故此,狄仁杰并不敢肯定此三策一准能行。
“可行却难行耳,概因门阀世家比比皆是,非强权难以遂行之!孤不奢望能即刻行去,留待将来也罢。”李显自是听得懂狄仁杰话里的潜台词,这便毫不掩饰地表明了自己胸中的大志,听得狄仁杰不由自主地便是一个颤抖,嘴角抽搐了几下,可到了底儿,还是强忍着没有出言点评。
“土地变革一事虽难,可在孤眼中却尚属易事耳,比起军制革新而论,此不过等闲事而已。”李显饶有深意地看了狄仁杰一眼,接着又往下说道:“我朝军制亦是承袭前隋,府兵制藏兵于民,朝堂无养兵之患,用时即征,乍一看似乎绝佳,其实大谬也,此不过战乱时之权宜计也,实非承平时之良策,君不见授田制将败之际,府兵已成无根之萍也,不出十年,府兵逃者必众,名存实亡之下,朝廷何尝有兵可用,真到那时,倘若有乱,朝廷如何平之,如此一来,募兵制势必施行,若无规划,则必出现各州自行其是之景象,国兵变私兵矣,太阿倒持之际,朝堂何以为安?战乱频仍之下,民不聊生矣,狄公可有教我者?”李显畅畅而谈,将府兵制的弊端乃至其必然败亡的后果一一分析了出来,听得狄仁杰心惊肉跳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