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不成。”商琴偷偷觑了眼毓秀郡主。
温延棋击掌道:“你也这样说,他也这样说,看来我果然该听他的,早早地寻了由子打消太后指婚的念头。”
毓秀郡主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强撑着冷笑道:“太后有那念头也是你捯饬出来的,如今你又说……”一气之下起身要走。
温延棋忙拉住毓秀郡主的手,嗔道:“你急什么,坐下听我说清楚。”
“我去门口替郡主看着。”乔嫂子识趣地向外去。
毓秀郡主脸上微微发白,咬着嘴唇笃定温延棋先求太后指婚,又反悔,必定是那指婚的事从来就没有,不过是编出谎话来骗她,心里恼火,却想看他还能编出什么谎话来。
“才刚在平清王爷家,我见到一个曾跟你说过极有几分怪才的人,他姓傅,名字十分有意思,叫惊鸿。他也说若是我此时去求太后指婚,太后定然会将灵国公的女儿指给我。”温延棋说完,才看向商琴:“傅惊鸿跟在王爷们身边,知道这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你又是谁家的姑娘?”
“我姓商,是谢家管家的女儿。”商琴抱着膝盖,心里一叹,傅惊鸿、薛燕卿,竟然都跟在王爷身边了,看样子薛燕卿是借着那令人不齿的路子跟在理亲王身边的,傅惊鸿不知凭借的又是什么。
“可是商韬?”温延棋问。
“是。”商琴答。
温延棋笑道:“那就难怪了,商韬很有些才干见识,只可惜被谢家束缚住了。”
“哼。”毓秀郡主大抵是见温延棋跟商琴说话说得热闹,哼了一声,以将温延棋的目光吸引过去。
温延棋果然对毓秀郡主道:“皇上总共有七个儿子,两个还小,五个已经大了。你也知道太后自来跟皇上母子同心,一样偏爱你三叔叔平清王爷。朝廷里催着立太子的折子一年多似一年,拥护谁的都有,其中拥护平清王爷的最多。在这当口求太后赐婚,太后怎肯叫你我二人如愿以偿。若是这样,岂不是叫旁人以为她站在你父王这边?太后是必定不会表明立场的,只会挑了其他人家的姑娘指给我。你父王、理亲王也不喜欢我们温家,温家坏过他们多少事。等回去了,我就借口被雷劈了,卧病不起,请和尚道士说我这三年不能议亲。”
毓秀郡主咬着嘴唇,嗔道:“谁跟你如愿以偿?被雷劈了?这话谁信,还不如说是从马上跌下来呢。”
温延棋拉着毓秀君主的手笑道:“是是,那就从马上跌下来吧。等哪一日我背信弃义了,再叫雷劈我。”
乔嫂子进来道:“王爷领着几位老爷过来了。”
“快走,从这走。”毓秀郡主熟门熟路地带着温延棋、商琴、乔嫂子从亭子后边门走,乔嫂子不忘提了篮子,赶紧地顺着游廊躲出去。
出去了,温延棋顾不得再说,又怕被人看见,披上大氅,借着大雨,便跟着毓秀郡主安排好的人出去。
毓秀郡主患得患失一会子,扭头又看向乔嫂子、商琴,“嫂子去母亲那,就说我要鹿舌、鹿筋、獐子肉,跟商姑娘一起烤着吃。嫂子去说,也免得母亲又以为嫂子偷懒。将炭火安置在我院子后头的小亭子里,别叫其他姑娘过来,怪吵的。”
“是。”乔嫂子转身去了。
“你跟我来。”毓秀郡主有些尴尬地说道,一路上咬着嘴唇不言语,半天见雨又大了,才道:“想来你心里十分瞧不起我了。”
“……郡主多心了。”商琴回忆不起自己情窦初开时是不是也这么喜怒无常、患得患失,细细回想,自己就不曾情窦初开过。
“你别狡辩,我知道……”毓秀郡主瞪大眼睛。
商琴笑道:“你真多心了,又不关我什么事,我费那个心做什么。比起郡主,我更爱关心乔嫂子呢。”
毓秀郡主冷笑道:“那可不,今日来的人不多,却也算不得少。你不跟太太、奶奶、姑娘们说话,挤在乔家媳妇身边,可不更关心她?”
“这就是了,郡主何必处处与人针锋相对,未必所有人都将郡主的事放在心上。我今日来是要卖头面首饰的,除了钻营这个,旁的我一概不管。”商琴忽地想起自己放在碧阑那边的匣子,又记起商大姑的交代,问毓秀郡主:“郡主可要买些钗钿?我这里有卖。”
“呸,你以为看见那混账,我就会被你要挟,食言而肥!”有道是说嘴打嘴,毓秀郡主早年因在马上破了处子血,日日听靖王妃、奶娘念叨着她日后如何,便生出反心,赌咒发誓不嫁人。乃至于情窦初开后,将自己逼到这骑虎难下的局面中,若是太后、皇上指婚,她大可以说不得不嫁,不得不如何如何,如今上头没发话,下面叫她自己个出尔反尔又将脂粉钗环用上,岂不叫人笑话她?
“人生一次,何苦为难自己,跟自己闹别扭。郡主以为不施脂粉是为了自己个的骄傲、尊严,实际上,在旁人眼中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玩笑,原与他们不甚相干,若太在意他们,岂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合该将他们也看成一个笑话,想理他们,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反反复复叫他们一时为你喜,一时为你忧;不爱理他们,便我行我素,如此他们反而将你看做与众不同之人。”商琴慢悠悠地说,说完,依稀觉得不对劲,半天才想起来这是秦淮河上一个好心的姐妹开导她的话,也不知那一位姐妹如今身在何方。
毓秀郡主神色一松,不觉笑了,看商琴比自己还矮一头,心里想起一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便将商琴看成了靠卖东西养家之人,劝说自己就当施舍米钱了,“谁跟你你呀我呀的,你当真是个做买卖的人,竟然为了卖我东西无所不用其极,罢了,将你的东西拿来,若好就挑两样。”眸子微动,又觉自己鲁莽了,眼下委实不是跟温延棋议亲的时候,可见自己只是跟男儿一样精通骑射罢了,眼界依旧不宽广。
“哎。”商琴笑了,等见毓秀郡主的丫鬟过来,便口中喊着姐姐,求那丫头去领碧阑过来,然后慢慢思量着推荐给毓秀郡主什么首饰好。
毓秀郡主看商琴果然只在意她的买卖,压根对自己这郡主的□不感兴趣,一放了心,二因无人关注又生出左性子,拿手指点了点商琴的额头,别扭地问:“你说,若是太后执意将那什么灵国公的女儿指给姓温的,会怎么样?”
“那灵国公家的姑娘就倒大霉了,温公子又不喜欢她。温公子又没那能耐退亲,成就的可不就是一段孽缘。”
毓秀郡主听这话心里得意,却为灵国公家的姑娘一叹。
☆、30考场舞弊
商琴原就不是多管闲事能跟人交心的人,等碧阑过来了,任凭毓秀郡主如何怀着一颗别扭的春心指望着商琴多多提起温延棋,商琴只管推荐自己画的簪子、钗子。
毓秀郡主憋了一肚子无明业火,又无从发泄,只能懒散地拿着铁叉去拨弄铁丝网上的鹿舌、狍子肉、獐子肉,听商琴说哪个好,便淡淡地看一眼,说一句要了。
碧阑虽不明就里,但也不是糊涂人,看毓秀郡主忍耐的神色,还有时不时岔开话题的模样,心里猜到毓秀郡主不想跟商琴提买买的事,给商琴使了个眼色,却不见商琴搭理。
“回头叫乔嫂子领着你去母妃那领定金。”毓秀郡主捡了一盘子肉推到商琴跟前。
商琴笑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跟乔嫂子去见王妃,然后就该回去了。告辞了,下会子有好的,我再来拜访郡主。”说罢,便叫碧阑收拾东西,因做成了买卖满脸兴奋地要去跟翠环阁家封太太说去。
“哎?罢了,去吧。”毓秀郡主挥了挥手,见商琴无心听自己诉说心事,一番踌躇,也觉商琴不过是个乍然相逢之人,自己虽喜欢她说的话,但还不到跟她剖心置腹的地步;往日那日朝夕相伴的小姐妹不就是背着她,将她马上的事故说出去了嘛。
商琴领着碧阑匆匆向外去,出了毓秀郡主院子,见华三思过来,便立在一边。
华三思此次目不斜视地就进去了,等他进去,商琴主仆又向外走,被乔嫂子迎上,商琴揽着乔嫂子的手,一路说笑,见了商大姑、封太太,将那与靖王府管家媳妇商议定金的事交给封太太,闲坐一会,便跟商大姑先回家去。
回了商家外宅,商娘子早听说商琴淋了雨,她不信靖王府会好好地弄热水、姜汤给商琴,又弄了一大桶热水,亲自看着商琴泡了,又叫她在自己房里床上裹着被子慢慢喝姜汤。
商大姑笑道:“到底我这婆子没姑娘家金贵,一样淋过雨的,一碗姜汤就将我打发了。”
商娘子悻悻地笑道:“我知道你身子骨硬朗。”
商大姑笑道:“行了行了,今日琴儿是有功之人,就好好伺候着她吧。毓秀郡主那么个不爱脂粉的人被她说服买了不少钗环,可见素日里说琴儿不爱说话是错的,该说话的时候,她一句也错不了。”
商琴讪讪地一笑,碧阑纳闷道:“我就奇怪了,毓秀郡主看模样有些闷闷不乐,怎地她还有心从姑娘手上选簪子?”
商大姑道:“这必是她自己个破了自己立的规矩,脸上挂不住,说来,还是我们琴儿的东西好。”
说话间,商娘子门外丫头千红出声道:“老爷回来了。”
商琴将手上碗递给碧阑,穿着一身杏红衣裤从床上起来,跟商大姑、商娘子去明间里迎。
商韬进来,见商琴、商大姑也在,先道:“你们几时回来的?听说去的时候车轱辘坏了?”看商琴一身单衣,料到她才起来,只当她病了,于是伸手去试探她额头。
“是,幸亏有个叫傅振鹏的小兄弟相助。”商大姑笑道。
商琴略想了想,虽说谢家该死,但若连累了商韬委实不好,便道:“爹爹,今日在靖王府听到一样好笑的事。有个叫雪艳的小戏子哄着谢五爷给他下跪,还要谢五爷谁也不告诉地做出他限定题目的文章。”
商韬蹙眉道:“靖王府怎会这般没规矩,你见着谢五爷还有戏子了?”
“不是,是靖王府里一个姓乔的嫂子疼我,想叫我看看靖王府里养着的神龟,就领着我去了。”商琴见商韬湿了半边前襟,暗道商韬匆忙回家,有什么要事?
商韬颇有些不以为然道:“定是五爷跟那戏子胡闹,没什么要紧。尚书叫我去高迟一趟,明日就走。”
“怎会这样急?”商娘子才拿了衣裳给商韬换,“就算是收拾行李,也不当这样急。”
商韬道:“早先派去的人找到卧佛了,尚书怕有人使坏,叫我过去看着,再请几个老人算一算湖水引出去了,佛像会不会崩坏,毕竟早先那佛像一边靠山,一边是靠水撑着的。”
“……谢尚书好细腻的心思。”商琴由衷地称赞,谢蕴这般心思细腻,是个好官才好,偏偏是个被皇上倚重的大贪官。心里明白薛燕卿的手段,于是走到商韬身边,低声道:“爹爹,可想到法子离开谢家没有?”
商韬一怔,见商娘子、商大姑都看他,叹道:“哪能那么容易,如今我又领了要紧的差事,越发离不开了。”
“爹爹,不如……悄悄地见见惊鸿哥哥、振鹏哥哥。他们想来如今不知在哪个王爷面前有两分体面……”商琴虽不想见傅惊鸿,但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不是她使性子的时候。
商韬笑道:“那两个小兄弟竟有这样的体面?如今是来不及了,等我回来再说,况且,你说是哪个王爷,王爷多的是,谁知道是哪一个?听我的,这些大人的事莫管,只管玩你的吧。”
“看着人是从平清王府里出来的。”商大姑忙道。
商韬笑道:“正好我办的是平清王府的差,等回来有了功,再求平清王爷吧。”
商琴思量一番,如商韬所说只能等他回来再计较,于是也不好再说那些捕风捉影的话,赶紧地领着商大姑去阆苑里歇息。
第二日一早,商韬就匆匆忙忙地去了,商大姑借口商阐、商释温书,这外宅里就商娘子、商琴两个,留下跟商娘子娘儿两作伴。
索性谢大奶奶、谢璎珞操心着冉瑞成的世子之位,无暇再搅扰商娘子,商琴便一门心思地经营起她那买卖,大抵是众人都听说毓秀郡主见了她画的簪子便动心了,各家的姑娘、太太、奶奶纷纷下帖子请商琴过去说话。
商大姑打定主意对外说商琴这“买卖”只是玩儿,将帖子筛选一番,只拣出几家门户高的叫商琴去,待过半月,商琴给乔嫂子送了一副头面,果然乔嫂子叫人捎话来说某日某时她要去定南王府给老太妃请安,叫商琴那时去乔家找她。
商琴去了定南王府,跟定南老太妃说了半日的话,虽老太妃不大喜欢她的性子,但却委实喜欢她的手艺。如此一来,商琴的“买卖”当真做得有些模样了,因是与翠环阁封家合伙,封家太太送了男女一对管事来商家外宅,叫这二人专门帮着两家传递消息。
商琴日日忙着描画头面首饰,又要忙着跟翠环阁的老师傅正儿八经地学习,一时间也将雪艳叫谢弘宗做文章的事抛在了脑后,全然没留意今年春闱皇上点了谢蕴做主考官。直到一日,谢连城买了一升瓜子带过来分给碧阑她们,碧阑玩笑道:“连六哥有闲钱买这零嘴给我们了?”
谢连城笑道:“老爷被点成今次春闺主考,多少人上门递条子呢,老爷高兴,夸我字有进益,就赏给我两粒金瓜子。”
碧阑、朱轩、还有紫阁拉着谢连城在暖阁里坐下,打听什么是递条子。
商琴坐在摆满各色珠子的榻上,正拿一颗玻璃珠子对着窗子看色泽,听到“主考”二字,眼皮子跳动两下,与早先雪艳叫谢弘宗写文章的事这么一联系,心下一跳,雪艳竟是要栽赃谢蕴一个考场舞弊罪名?这罪名可大可小,若是皇上开恩,便是连降几级,若是皇上追究到底,谢蕴一家老小就要喋血菜市口了——这还罢了,若连累商家可不好。听谢连城嘴里说的“递条子”,可见谢家原就不清白,再加上这事,越发说不清了。
谢家罪有应得,可万万连累不得商家。
“琴姐姐,你怎么啦?”谢连城看商琴怔忪,试探着拿瓜子丢她。
商琴躲开,笑道:“眼睛累着了。”掐算了一下时间,“如今过去这么些时日了,早该放榜了吧?”
谢连城笑道:“今年古怪的很,论理早六七天就该放榜了,如今还没消息。”
商琴冲谢连城招手,叫他坐在自己身边,嘱咐道:“这几天老实规矩一些,早先有金瓜子拿,如今犯了事,就要挨板子了。”
“这是为什么?”谢连城纳闷道。
“傻子,你爷爷是主考官,他监考后,上头扣着不放榜,可不就是你家出事了。”碧阑嗑着瓜子幸灾乐祸道。
谢连城猛地睁大眼睛,随后摇头晃脑地握了一把瓜子带着壳在嘴里嚼,“出什么事都有高个子顶着,老爷是尚书,他还能对付不过去?”
话音才落,就见白鹅不知怎地窜进屋子里来,谢连城连滚带爬地躲在商琴身后。
史妈妈进来,对商琴笑道:“姑娘,一个姓傅的公子还有一位姓温的公子来了,太太见过了,叫你去见见。”
“好。”商琴将手上玻璃珠子放下,见谢连城伸手去拿,就拍他的手,“你也来,见见人家正经的公子是什么模样。”
“哼。”谢连城歪着嘴,不敢不跟着。
商琴、谢连城去了前院厅上,便见傅振鹏与温延棋二人嘀嘀咕咕。
温延棋看见商琴,便笑了:“果然是高人辈出,竟然被你料中了。今科的卷子出来,文章大致仿佛的足足有三四篇,其他文章看似文采飞扬,请了翰林院、国子监的老先生们来看,都说这文章不像是临场做出来的。一查,果然这写文章之人粗鄙不堪,再一审,这文章是他提前背下默写出来的。凌郡王奉命再查,竟然查出陛下才拟定题目封存,谢家五爷就在外跟戏子们炫耀之时将题目抖出来。方才一群书生商议着要去贡院外闹事呢。”
谢连城傻呆呆地问商琴:“琴姐姐,我们家果然出事了?”
“他是谢家的?”傅振鹏打量着谢连城,他并不知道商琴原是谢家女儿,又打量了商琴一番,见她如今肤色白净、面容沉静美好,便笑了,“若不是有人说这个是你,我当真记不得你了。小妹……”
“振鹏哥哥,这小妹二字不能叫了。”商琴道。
“为何?”傅振鹏不解。
“穆家小哥来了,他……”商琴当着温延棋的面,字斟句酌地想法子说清楚。
“原来是这个,你放心,我们知道。惊鸿出京替王爷办差去了,你放心,谢家的事绝不会牵累到你们商家。”傅振鹏终于说了句叫商琴安心的话。
温延棋听不懂这其中的曲曲折折,只拍头道:“原来你们是相识,亏得我兴冲冲地领着你来见识高人。罢罢,我还要回去装瘫子,就不久留了。”说话间,却是塞了一个匣子给商琴,“你偷偷拿给那个人吧,她别扭着,心却是善的。”
商琴心道若是毓秀郡主不心善,她跟乔嫂子两个早没命了,“我知道了,只是这私相授受的事,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