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里笑眼里,姐姐象征着近乎冷漠的坚决,与残忍相当的强韧,以及,一腔偌大而悲怆的孤勇。
久违觉察到姐姐还有些许人的气息时,说不清百里笑是怎么想的,总之不算太快乐。
那时候姐姐初三。
她和普通青春期里的青少年一样,也有自己的自尊心,也会想要维护在朋友跟前的面子。有一次她冷冰冰地对他直说了——百里颦就是这样的人,别人想拼命隐藏的动机,她却能轻易地说出来。
“我不想被义理上的兄弟觉得,我连有血缘关系的兄弟都相处不来。所以可以请你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吗?”
她是这么说的。
显而易见,那时候的百里颦也还不够了解她的弟弟。
他们分别太久了。
百里笑一直记得爸爸妈妈在起居室里向百里颦提出“我们准备把你送到nǎinǎi家去”时,百里颦所做出的回应。
她稍微愣了愣。
然后百里颦微笑起来。
那时候她还在读小学,四肢不像现在这么修长,五官也没有出落到后来的地步。百里颦笑着说:“好的。”
她说“好的”时的微笑与曾经好多次她攀上围墙时冷冷甩下的那句“别跟上来”重叠,从此以后,百里笑时常梦到这样的姐姐。
他周身是父亲和母亲共同以血缘筑起的高墙,在不可逾越的墙壁顶端,他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姐姐在那里。
姐姐高高在上地微笑,她说,别跟上来。
出于报复的心情,他刻意在姐姐的初中同学面前提起了她不想被人知道的往事。
那一天他们不欢而散。虽然说之前也没好好散过,每次都是大人说该离开,于是便匆匆忙忙各自走掉,就好像他们不是姐弟,而是一对不能再陌生的陌生人。
然后他得知姐姐被摩托车撞到,起初心脏高悬,听说没有危险后才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有没有一丁点他的缘故。百里笑想,假如有的话,他希望她能因此多记得他一点。
他想变成姐姐不可替代的存在。
后来百里笑认识了李溯。
姐夫是个强大的人。即便李溯自己不这么觉得,但作为旁观者的百里笑却十分清楚。姐夫的强大,不说与姐姐平齐,但也是远超于他的强。
在刚进高中没多久时,百里笑一度坍塌,尽管只是许多次精神上崩溃的其中一次,但只有那一次,他从李溯那里得到了些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的建议。
“说实话,我已经不想再继续下去了。”高一时的百里笑握着阿华田说,“学习,百里家,什么都没意义了——
“我没办法像姐姐那样强,姐姐也永远不会多看我一眼,我就是——”
“是吗?”李溯倏忽之间打断他说。
百里笑看过去。
“慢慢变强就好了。没有你姐姐那么强,但至少不能放弃变强。”李溯说,“书还是要继续念下去的。开阔视野,学习知识,直到有一天,你觉得自己接受了长辈的要求,又或者,你不接受,然后你也有能力选择自己的路。”
百里笑稍稍压下头。
“还有,”李溯示意他手中的饮料,他说,“阿华田——”
男高中生风平浪静的叙述中,时间逆转到好久之前。那时候少年还在念初中,姐姐刚搬回来也没多久。
在冬日下过雪的清晨里,百里颦接过盛热饮料的纸杯,小心翼翼喝了一口后惊喜地抬头。
“好好喝!”她说着,又喝了一小口,就连笑容也因此变得惬意起来。
在晶莹剔透的雪与树木中间,百里颦有些害羞地笑着说:“要是能让我弟弟尝尝就好了,他一定会喜欢的。”
原来,幸福之所以不可撼动,是为了这样的时候。
在他们彻头彻尾已经回不去的时候,他还是能回忆起她手指掠过他额前的冰凉,她也会怀念他追上去握住她手腕的光景,尽管已经回不去了,但那仍然能使人感觉到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