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个事儿啊……嗯……没关系,方便,反正我已经不是他的员工了,我不怕。
“对对,没错,是这样,被抓的事儿我知道……啊?我不知道那是第二次……据我所知,他只会欺负女人,甚至当街动手打——当然,只限女人。
“听说过骚扰公司女同事,有时候一些刚毕业的女孩来公司工作,没多久就走了,但我们最初都不清楚到底怎么了。后来我无意中遇到过一个女孩,我出于好奇问过她怎么就走了,结果那女孩说是受不了他骚扰……我听公司的人私下说过,他开公司的乐趣似乎不是挣钱,而是……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发展?那个公司没发展,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离开的原因是欠薪,不光是我,好多人都是这么走的。
“诽谤……嗯……这个吧,不算诽谤,真的,我真的这么看……为什么?因为一直在各种网站发消息说他不好的人都是被他欠薪的人啊!其实这么说吧:他的公司早晚会完蛋,跟别人无关,是他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管业务这块,就是画个饼说一些美好前景之类的空话,然后甩手走了。底下的人当然什么都不明白了,所以也就没人能做好,这不很正常吗?
“钱?具体我不知道,但是好像都花在给他个人作专题和采访上了……对啊,就是那种你花钱给你几十分钟访谈的烂电视栏目……都是不起眼的频道和夜间播出,呵呵……
“对对,他比较喜欢出风头,所以钱都花在那上边了。
“嗯,差不多是这样吧。对了,我给你爆个料吧,公司根本没财务人员,都是他自己来,所以钱这块儿没人清楚怎么回事儿……报税每年都是请会计核算报税什么的……外面人当然不知道了,印刷厂的人来催款,他总是说财务出去了,然后就赖着呗。当时我们在办公室外面听着,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都不给员工发薪水,你说能给印厂结账么。”
剩下的资料我没再细看,都是匆匆翻了过去——没必要细看了,内容都差不太多,而且我怕再细看下去会让自己产生暴力倾向的情绪。也因此我更不明白搭档为什么还要接下这单,并且还要见这个人。
搭档接过资料后,用几倍于我的时间把它看完了。
他把资料放在桌上,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好奇的神态。
我注意到这点了:“怎么?”
搭档:“明天不需要你做催眠。”
我没好气地告诉他:“恐怕我也做不了,我情绪有问题。”
他笑了:“我很少见你有这么强的情绪。”
我:“因为我还是一个正常人。”
搭档大笑起来:“你是说我不正常?”
我:“我只是不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搭档没吭声,笑着拿着我的杯子接了杯水,然后放到我面前:“明天,明天就清楚了。”说完,他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去了书房。
15 摇篮里的混蛋(下篇)
第二天下午,中年女人带着她弟弟如期而至。
搭档把他单独领进书房,并告诉他姐姐:“请在催眠室等一会儿。”
进了书房后,他四下张望着。
他看上去有40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很瘦,有点儿驼背,头发很长,脸上有种不屑的神态。
上午的时候,搭档无数次提示我:“你必须保持冷静的态度,假如你没法做到这点,那么就不要说话。”
我选择沉默。
搭档:“坐吧。”
他点点头,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后才坐下。
搭档注意到他在看书架上的书:“都是些零七八碎的书,别见笑。”
他开口了,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还有点儿尖细:“嗯,我没打算看。你们这里不是心灵诊所吧?”
搭档:“没有心灵诊所,是心理诊所。我们这里不是。”
他:“其实应该有心灵诊所,等以后我的企业做起来,我准备开一家。”
搭档:“心灵诊所?打算做什么内容?”
他:“净化心灵,给人更高的境界。”
搭档保持着笑容:“什么样的境界才算更高呢?”
他:“现在的人,心思都太坏了,整天想着挣钱,但是几乎完全忽略掉了自我修养和自我素质。你不懂我在说什么吧?我说的是修心,这回你能明白了吧?”
搭档:“嗯,听懂了。但是,怎么修心呢?”
他:“当然是我来讲解,我会告诉他们人生的更高境界、更高智慧是什么。比如说,通过关注那些成长中的企业家、关注文化产业,给新人创造创业机会,等等。”
搭档:“听上去像是个风险投资的评估机构。”
他笑了:“你不懂,这其实就是一种修心,目的是让自己放下心理上的那个高傲的架子,通常越是有成就的人越没有架子。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注重自己的修心,所以等将来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早已经不需要修心了,因为我一直都在修心。”说完,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搭档:“听上去很不错,在成长过程中自我修行。”
他:“当然,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在各种场合都反复强调过这点。”
搭档:“各种场合?媒体?”
他:“我不屑跟媒体说这件事,是和一些朋友……不过关注的人太少了,大家都忙于现实和金钱,可是,那有什么用呢?钱再多你能怎么样?不还是每天三顿饭,睡觉一张床吗?所以我说那些都是没用的。不过所幸的是,毕竟有些社会名流还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并且在按照我吩咐的做。”
搭档:“哦?都有谁?”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几个知名企业家和著名风险投资人的名字。
搭档看上去有些惊讶:“他们都很信奉你的……呃……修心理论吗?”
他带着一种深藏不露的笑容点了一下头:“在他们看来,我差不多是心灵导师吧。当然了,人家有自己的地位,让他们公开承认这点是很难的。没关系,我不会计较这些,只要有人能得到真传,我就很欣慰了。”
搭档:“嗯,这个可以理解。你自己的企业呢?做得怎么样?”
他显得有些无奈:“我可能是太注重于修心了,有些事情我没怎么参与,想放手给一些年轻人打拼的机会。你知道人年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有个拼搏进取的机会,而不是高薪厚禄,但是真正懂我心意的年轻人太少。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放手去让他们做,做好做坏没关系,我不计较……可能是这个因素吧?我的公司并不太好,所以我把公司暂时关闭一下,以后有机会再说,而且现在暂停公司业务也能避避风头。”
搭档:“避避风头?”
他:“树大招风,你不到那个境界是没办法知道的。自打我成立企业以来,就不停地被人诽谤、中伤,有些事情我看在眼里了,但是并不打算真的去计较。你想想,蝼蚁怎么能撼动大树呢?虽然我也曾经报过警,那只不过是想吓吓他们,假如我真打算有什么动作的话,我肯定去搜集证据。你不知道,那些事情太分神了,所以我懒得弄,有那个时间练练书法,看看书,我才不会往心里去呢。”
搭档:“嗯,是的……你公司规模最大的时候有多少员工?”
他笑了:“你见过真正的精锐企业会有上千人吗?那是臃肿架构,非常不利于发展。我不需要那么多人,但是我找的人都是精英,虽然有些人刚毕业,还没露出锋芒,但是我会给他们机会,让他们展现自己的才华。就像《三国演义》里面的刘备,他本身没什么本事,就凭着信念和仁厚,让那么多优秀的人才聚集到自己麾下。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搭档皱了皱眉:“刘玄德不是你说的那样吧?史书上描述过他的组织能力很不一般,而且蜀汉的大多数征战都是他亲自指挥的。除此之外,他还有点儿先天条件,例如汉室宗亲的身份一类的,所以能有号召力。《三国演义》里把他描绘得比较弱……”
他不屑地挥动了一下手臂:“你读书读得不精,其实更主要的还是他的个人信念。”
搭档:“嗯,好吧……对了,听你姐姐说,你个人感情问题似乎不是很好?”
他:“我承认,的确是还没有归属,这是几方面造成的。一是我事业心太重,把精力都放在这上了。现在的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总是纠缠着让你陪,我哪儿有那么多时间?二是好多女人看中我的公司和地位,所以……”
搭档:“稍等一下,你的公司不是关了吗?”
他:“对啊,但是我对整个系统的构架还在啊,你知道多少人盯着我规划好的前景吗?当然,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所以我暂时放一放。目前包括很多风险投资人和知名企业家都想来捞一把,用自己企业的股份来换取我企业的股权,他们太可笑了。我通常会放出话:‘我对你的产业没兴趣,如果你非要换,那么就用你的40%换我的10%,另外再有10%或者5%归到你个人名下。’我这个条件细算起来非常大度,并不苛刻。”
搭档:“他们同意吗?”
他:“那些人都很贪婪的,他们想尽办法要更多,所以都拖着,想拖到我松口,但我就是不松口。为什么呢?你想想看,我要做的是文化产业,这个产业是无边的啊,我敢说只要有文明的地方,我都可以掺一脚。长久以来我一直在说,文化产业才是真正的产业,其他都是垃圾!我为此精心构思了好几年,别看现在公司关了,但等我想做的时候,只要两千万,就能横扫整个文化产业圈,包括财经类的媒体和产业,用不了两年甚至可以把财经巨头扫落马下,这不是我在吹牛,我早就计划好了……”
搭档:“那你打算从什么开始做起呢?”
他:“当然是先集合优秀的企业家来共同参与。”
搭档:“不不,我指的是:你,怎么做?”
他:“这个我肯定是先从自身企业文化开始做。”
搭档:“例如?”
他:“嗯……先构架出我的企业结构……”
搭档:“稍等啊,你构建了企业规模和目标,但是还没构架出企业的结构?”
他:“这不是随便构架的,要有优秀的人才,要有那种有舍己信念的人才。我已经物色好了一些,现在正在谈。”他随口说了几个知名的企业高管和职业经理人的名字。
搭档:“谈得怎么样了?”
他:“要想说动他们需要时间,我会潜移默化地去影响。现在我手机里就有他们的电话,我随时可以联系他们。”
搭档点了点头:“嗯……明白了……对了,我们刚才说的是你的个人感情,现在好像跑题跑了很远,对吧?”
他笑了笑:“你看,我这个人就是比较注重事业,说着说着就这样了。”
搭档:“嗯,那感情问题可以说吗?”
他:“当然可以,我从来不避讳这个问题。我刚刚跟你提过的那个名单里有女人,你注意到了吧?其中不乏我的追求者,但是我觉得她们动机不纯。她们更倾向于我未来的光环,而不是我本人,所以我对此的态度还是比较谨慎的。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感情其实是可有可无的,我可以放弃掉我的个人感情,可是那些女人……唉……不说也罢。”
我突然发现,他似乎把这次对谈当成了采访。
搭档:“你前妻呢?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对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措手不及:“啊?嗯……我没结过婚……”
搭档:“不是都有孩子了吗?”
他迅速恢复到常态:“当时我很反对要孩子,但是她为了嫁给我,自己一意孤行,坚持要生下来,甚至还骗我,最后我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偷走身份证和户口本去登记的。但是从实际角度出发,我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婚姻。”
搭档皱着眉拿起面前的资料:“你姐不是这么说的,而且你有几年一直在老家过着很平静的家庭生活,不是吗?”
他盯着搭档停了一会儿:“你不要听那些女人胡说八道,我说过,自打我开始创业以来,很多人都为此眼红、妒忌,并且编造了很多中伤和诽谤的言论,四处造我的谣……”
搭档打断他:“你姐姐呢?也是那种胡说八道的女人?她因为借你钱的事而离婚了,你知道吗?”
他:“我不好评价我姐和我姐夫的感情问题,但是你看事情只看了一面。假如我没有被人拆台而成功了呢?我会分给她红利,会给她利息,其实她这就相当于投资,必定有风险……”
搭档:“那你的孩子呢?我们先不说你是否有过婚姻的问题,孩子是你的你可以肯定吧?你照顾过她吗?或者关注过吗?”
他低下头想了想,叹了口气:“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我亏欠她太多了,可能是我过于注重事业,忽略了……不过我打算将来让她持股,这样也算给她一个补偿。”
搭档:“持股?”
他抬起头:“对,我要做的是文化企业中的航母,将来必定上市。虽然目前遇到不少挫折,但是我离成功其实就差一步。不过我并没忘记创业初期的艰辛,大约在两年前,我曾经给总理写过公开信,呼吁他关注创业企业家成长……”
搭档抑制住话题的偏离:“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们现在在说你的个人问题,我想知道你是否承担过做父亲的责任?”
他愣了一下:“我刚才说了,我关注事业太多了,所以没……”
搭档再次打断他,并且重复了一遍问题:“你,是否承担过做父亲的责任?”
他:“我的确做得还不够……”
搭档并没打算就这个问题让步:“不够,还是彻底没承担过?”
他:“虽然没有实际上承担过,但是如果从心理角度看,我几乎每天都在关注,但是我没法就此分神,也不可能分身……”
搭档点点头:“我懂了……就是说你从未承担过一个父亲应有的责任。也许你并不承认之前的那段婚姻,但是在你前妻生完孩子之后,你对她有过关心和照顾吗?”
他:“从某个角度讲,我真的很关注她。那会儿我还小,不懂什么是感情,只是觉得两个人既然在一起了,就要好好在一起,我对待什么事情都是认真负责的态度。但是关于怀孕的事情,她一直瞒着我,我对此很气愤!身为一个女人,怎么能这么欺骗别人呢?怎么能这么放纵自己而任意践踏别人的未来和创业精神呢……”
搭档:“那,你对你姐呢?没有愧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