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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史一脸的高深莫测,但令升还真不敢轻视那少年,懂易理卜卦之术,对《六韬》的独到见解,收藏了如此多的古文孤本,还一脸也不心痛地把这《四君子图》赠给他,就算那什么双胜图的作画工法是他自己杜撰出来的,但画得出《月下墨梅图》这样的作品岂会是泛泛之辈?
    他要是看轻了那少年,倒也不用当那什么刺史吏从了。
    “这双胜图的事,是我打另一人那里听来的,大意说的便是这双胜图的画法是一个女子专研出来的,但是她爱的男子负了她,带着作画工法离她而去,女子不信,认为男子是心中有难以言说的隐情,痴情如此!于是女子就寻人寻了十年,终于是抱憾而终,在她回光返照时画下了这幅《四君子图》,其中月下墨梅是因她所爱的男子最喜墨梅图,清竹棋赋则画的是一男子倚在翠竹旁下棋专研棋谱的情境,据说这就是那男子的原型塑造而来的,第三幅《松间兰涧》是女子表明自己心迹,就像这图一般,青松在山前,幽兰便在溪涧,比喻她会一直追随男子,至于这最后的一幅想来你也可以猜个大概,寒菊,枯江柳,说明女子画到最后已然心灰意冷,就如同深寒时的残菊,枯死的柳树,却是对着长江,当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
    令升心中震撼,看着抱在怀中的《四君子图》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原只以为这画意境高雅深远,不曾想背后有这么凄婉的故事。
    “后来女子病死了,又传一缕芳魂进到这画里不愿去轮回转世,心中还是放不下。几经辗转,兜兜转转,这画竟然被时已是暮年的男子得到,男子一眼便看出了是女子所画,当即放在清水中又拿在日光下晾晒,果然月下墨梅图依次地变为了其他三幅,方才是真正的《四君子图》,男子看了竟然是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没几日便病逝了,人人都说是女子鬼魂来勾那负心人的魂儿呢!”
    令升倒觉得刺史不去当说故事真是浪费了人才,他一时竟被气氛感染了,只能呆呆的看着怀中的图,一句话便脱口而出“哪里是什么一缕孤魂来勾魂的,画本身也没有错,是那男子过不去心头的坎儿罢了。”
    此话一出,刺史就瞪大了眼睛看着令升,“令升这话和那韩回先生说的倒是如出一辙,也难怪先生会赠这画给你了,我们听的时候都起哄说是女子勾魂儿呢!”
    一旁安静听着刺史说故事的笙晚默然,他想的不仅仅是那故事,更多的是他们口中常提到的那个卖书少年,紧了紧胸前,那里藏了一本古书,正是从书斋里偷偷带出来的《素书》。
    知晓了大概,令升心里也有了谱,方才笑了笑“原来其中有那么多事儿,可是令升也的确有愧做那种夺人所好的事,文辅可会怪我?”
    刺史故作大方地摆了摆手,一脸的风轻云淡,说这是少年送给他的,自然有那少年的深意,只让令升不要多心才好,但是令升是知道官场这一套的,表面上不在乎,其实心里都痛到滴血的地步了。
    三人都沉默了,不知道在心里面各自盘算着什么,马车里显得异常沉闷,就连刺史府上赶车的车夫也疑惑得很,来时相谈甚欢的,怎么如今回去反而沉默了?
    令升同刺史道过别,带着笙晚回到了家中,将那幅《四君子图》挂好,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更觉得这图画得实在是达到了一种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倒不认为这图有什么不一样的,至于双胜图的事也被他抛在了脑后,继续专心看书。
    笙晚近日里却很不同,动不动就来玩失踪,令升总寻不到人,他纵然再好的性子也快给磨没了,若不是惦记着以往的情分,早将人赶了出去。还好过了几日收敛了许多,他便也没有过问前段时间的事。
    后几年,朝中局势动荡不安,干宝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看着貌及若冠的儒雅青年,在这动荡的局势里,硬是让一位才子活成了处事圆滑的世人。
    盐州刺史也换了人,昔日的好友调去了远方上任,干宝已许久没有听到有人总“令升”“令升”地唤他的字。
    刘聪、石勒之乱,一日比一日腐败的西晋王朝终是被灭,自此东晋建立,干宝便处在这个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年代中苦苦挣扎。由于东晋的建立,他不得不辞去盐官州别驾的官务,举家迁至灵泉乡。
    临走前一晚也还下着雨,只是已是七八月份,大雨滂沱,下得让人心烦意乱。干宝来到供奉干氏家族祖先牌位的祠堂,希望求得一丝心静。
    笙晚为他打伞,送他进祠堂里,按照规矩,下人是不可以进祠堂的。他看着祖父干统的牌位,却是莫名怅然,想到了书斋中的那个少年,想到了那少年反复说出的一句话“天下熙熙,一盈一虚,一治一乱。”
    果然是乱得很呢!
    “败者为寇,所以史官笔下误吗?自己也会这样吗”喃喃自语,就算在祠堂外面的笙晚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但看他那神情也知道那让自己满心钦佩的男子如今有多难受。
    前几年,他寻到了一卷孤本,上面记载的却是汉朝时不为人知的秘辛,就算是写了《史记》的司马迁也不见得都会一直是问心无愧的不是吗?说起来,御史大夫这种人,真的很难做,古今难全吧。
    笙晚将手攥紧,因用力太过而使指骨泛白,令升,说起来,我竟不能为你挣下一片天来安心写史籍。
    他知那站在祠堂前束手而立的男子面对现实有多无可奈何。
    第二日,干宝举家迁入灵泉乡。曾仕吴立节都蔚的父亲干莹早年再是意气风发,如今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者,他不得不一个人操持全部的事情。
    经过书斋时,忽然想起还欠了书斋里那少年《四君子图》的钱,只是如今时局动乱,家道中落,又哪里可以偿还少年。走进去想与之道别,发现书斋已空了,少年同他的书不知去向,只在空荡荡的房间中闻到一股极淡极淡的,白芷的清香。
    干宝无奈,只好走了回去回到马车上,发现那里走一封还未拆开的书信,他怎么会不知道是谁的,那个他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的少年,那个他为他取名为“笙晚”的男子,还笑说“我一向喜欢笙,叫你笙晚可好?可愿意追随我到晚年?”
    笙晚也走了,他在信中说“待以得志,再随君侧”,就算是信也和他的人一样不喜说话,安静如斯。
    干宝在灵泉乡安置了下来,众人忙忙碌碌地打扫宅院,衬得他有些落寞,自己去寻了房间收拾起来。有些东西他不惯让别人来整理,比如他很是宝贝的书籍和他手中写的一些稿子,平日里都是让笙晚整理,如今笙晚走了,他只好自己动手。
    随手翻出了那幅《四君子图》,将它打开,不知道为什么,干宝总有那种感觉,这《四君子图》颜色越来越深沉了,就连他一向喜欢的那几缕月光的线条都是凝重了不少。
    是错觉吧?
    干宝暗衬着,但他自己也知道他不能说服自己。见到卷轴有一处地方沾染上了泥垢,他只好寻了一方帕子,让人打来一盆水,小心地擦拭着。
    “少爷,老爷旧疾复发了,你快去看看吧。”小厮的一句话让干宝似晴天霹雳一般,端在手中的盆从指尖滑落,再反应过来时,盆中的水已经尽数倒在了正打开的《四君子图》上,干宝只怔了片刻,狠了狠心,让小厮带自己去看父亲。
    干莹的确旧疾复发,好在没有大碍,请了大夫针灸几针又熬药喝下方好多了,待父亲睡下,干宝才急忙赶回自己的房中,一个婢女正要擦拭《四君子图》,被干宝呵斥开了,正好雨过天晴,一束阳光射进屋里来,照在图上,他看着无甚变化的《四君子图》,果然只是骗人的东西吗?
    墨画最是不能染上水的,不然就全毁了,这也是干宝一直不敢用水来检验《四君子图》是不是真的是用双胜图工法画的原因。他莫名地喜欢这幅图,也就是说,他不敢赌,实在赌不起。
    今日这样,也是命吗?就像当初少年说的,《周易》他又读懂了多少,若是一知半解,还不如不读的好。
    转念又是一想,不觉说了出来“有没有,是不是有什么重要,有几人能保持原来的初衷呢?”
    正要将已模糊了的画放到外面晾晒,却发现手上的《四君子图》中的月下墨梅缓缓淡去,呈现出了一幅墨竹,竹下的男子一袭白衣,飘逸洒脱,一手拿着一本棋谱看着,一手执白色棋子作沉思状,棋盘上的棋局都可以看得分明,正是一盘已解不开的平局。
    这男子,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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