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翊有些腼腆,让了两句,便自走了进院子,和曦娘去玩。
林萱让刘大娘她们坐在窗边榻上,便替刘大娘挽起裤脚开始针灸起来,刘大娘赞道:“萱娘子好一手妙技,我之前疼得走不好路,得你前些日子针灸,居然能回乡扫墓探亲,这些日子都没怎么疼过。”
林萱只是微笑,旁边站着刘大娘的女儿莲香,只忍不住看着窗外陈翊在和曦娘在院子里放了一木盆的水,然后将小鸭子扔到里头看它们游泳,曦娘只高兴得不得了,陈翊也笑得十分开怀,父女倒似一对儿小孩一样,旁边白术青黛着实无奈。
林萱抬头看到他们在玩水,笑着隔窗嗔道:“仔细衣裳都湿了晚上着了凉。”
陈翊抬头笑答:“不是有你这名医在么,怕什么。”
曦娘得了父亲鼓励,更是得意,把小鸭子赶得在盆子里游得嘎嘎嘎嘎的叫。
刘大娘赞道:“难得你夫君如此有耐心和孩子玩耍。”
林萱笑而不答,莲香却说道:“姐姐能不能有空也教我针灸认穴之法,我也想能学会了以后也少麻烦姐姐一些。”
林萱笑道:“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认穴,却不知你识字了没有?”
莲香面红,原来女子读书还是少,乡间尤甚,只得道:“些许认得几个简单的,不知姐姐可有空教我。”
林萱却是有些作难,她每日要带孩子,又要看账册,着实有些忙,刘大娘看她面有迟疑,便嗔道:“莲香太不知事了,沈娘子这样忙,认字岂是一日两日能学会的?”
林萱赶忙笑道:“若是能坚持学下去也不难,只是要劳烦莲香妹子和我家香附学习了,香附每日也要教青黛、白术认字的,每天早晨早餐后便过来认几个字,每天认三个字。日积月累也能认全了。”
莲香有些不豫,刘大娘赶紧道:“那是最好不过!却要有劳香附娘子了。”
林萱笑道:“不妨事的。”
针灸完后,刘大娘和莲香回去,出了门刘大娘便责怪莲香道:“既要学习,如何又挑三拣四的摆在脸上?”
莲香不快道:“也不过是一般人家,如何摆架子只让婢子教我。”
刘大娘道:“你看那沈官人的气度!哪里是一般人家,一般人家哪里能养三四个小丫头来服侍的?每日麻烦别人针灸已是不便,要不是江大夫介绍,别人还未必愿意替你治呢,如今别人愿意让婢子教你认字已是不易,你莫要挑挑拣拣!”
莲香撇了撇嘴没说话,实则她今日看到陈翊温柔体贴,与一般乡间男子大不相同,心中忍不住想亲近些,原想借着和沈娘子学针灸的时候有机会亲近些,哪里有什么耐心日日去和婢子认字,但是好歹也是有了个机会去沈家,心中倒是有些期盼起来。
☆74、王者之风
却说陈翊每日看林萱忙忙碌碌,心中有些百无聊赖,却又不好意思说什么,他如今正是茫然之中,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林萱却是看出来了他的抑郁,想了想,便问他道:“我在镇上开了家童乐坊,专卖婴童用品的,你也是东家了,不如去看看?”
陈翊可无可不无,于是这日便一早去了童乐坊看,掌柜拿了账册上来,陈翊却是在二楼看到豆蔻,思及太后,不禁泪垂,屏退了其他人,豆蔻上来大礼叩拜了一番,又说了一番那日的细节,陈翊只觉得十分茫然,自己恨的人自己爱的人以及爱自己的人,都已经死去。转眼看林萱却是在认真看账册,一只手握着笔在写写画画,并不搭理他。
心中又暗笑没有自己,这国家依然运行良好,谁都能自己过得极好,自己若是再不振奋精神,哪里还会有人看得起自己。便打起精神过去问道:“账册如何?”却是看到林萱写下的算式,吃了一惊,道:“这阿拉伯数字和算式谁教你的?”
林萱吓了一跳,看到他居然认得,略一思忖,便知道必是陈友谅教的他,否则密道的密码以阿拉伯数字设置,自然是后人必学的了。心想这世上这么多的穿越者,自己胡乱蒙也未必不对,便笑道:“先祖传下来的,哪里知道出处,只是先祖说了不可乱传授于人,因此只是自己使用。”
陈翊点点头,低头也看了看账册,却指了几处道:“这里、这里,需要重算一下,差得不大,应是算错或者笔误。”
林萱吃了一惊,看他如此笃定,便一一算了过去,果然不对,颇为佩服道:“你如何看出来的?”
陈翊笑道:“你道我从前批奏章是白批的么?这点子账单比工部礼部、内务府的账单容易多了,这数字尾数不对、这组数字相乘不该这么小,一看便知了。”
林萱暗自叹服,原来现代人多依赖计算器和电脑,哪里还会刻意训练心算、速算,这点却是大不如训练有素的古人。便笑道:“既如此,不如沈大官人你多管管店子的出入了,我却是要安心在家管教孩子了。”
陈翊扬眉笑道:“小意思。”
林萱看他恢复了从前的自信从容,不禁心头一跳,想起陈友谅那锦囊内的印章,心想且先让他适应适应,再找个机会还给他吧,原是他先祖的东西,开始以为他死了,便想留给曦娘和福哥儿,如今他既还活着,也许这反而是他的一线生机。
便笑道:“俗话说治大国如烹小鲜,想必沈大官人必是驾轻就熟的。”
陈翊看她言笑晏晏,心情也大好,最近两人相依为命,倒是熟络随意了许多,说来也奇怪,他们在宫中虽有肌肤之亲,他却从未了解过她,不过是三千粉黛中的一个好一些的摆设品,如今朝夕相对,林萱一直对他敬而远之,他却反倒更想多了解了她一些,当下正要说些笑话逗她,却听到楼下有喧扰声。
林萱眉目一肃,走到二楼栏杆往下看,却看到一个女子在吵吵嚷嚷说要换货,下边的小伙计满脸委屈道:“这衣服你已下了水洗过了,如何还能再换。”
旁边那男子却大声嚷嚷道:“是你们推荐的尺寸不对,穿了发现穿着短了,怎可不换!”
林萱便走下楼去说道:“小二给他换了。”又笑道:“是我们的不是,下次定先问清楚尺寸才卖你们。”
不料那男子看着一个天仙也似的人儿下来,轻声慢语,身体早已酥软了半边,心神摇弋,却是伸手来摸林萱的手臂道:“小娘子好生和善,我们不如好生谈谈?”
陈翊却不知何时已站在旁边用手隔开,冷冷道:“小二,换与他。”
那男子看到陈翊面如寒铁,气度不同,一旁林萱也冷若冰霜,只得讪讪的拿了换的衣服,便带着女眷走了,那女眷却兀自哓哓不休,一旁小二道:“这家人分明是无赖,哪有买了衣服回去不先试试便下水洗的,定是穿过几日了才来换新的占这点便宜,东家如何让他们换掉。”
林萱道:“和气生财,他们在店门搅扰,便无人敢进来看货,尤其是女子,没必要与他们对争这点蝇头小利,这样的人毕竟少的。”
小二只得称是,陈翊却是不满道:“这些事情让男子出来应付便可,你莫要与这等无赖对上。”
林萱笑了笑道:“谨遵官人钧命。”却是有些高兴适才他护着她。
陈翊看她嫣然一笑,彷如春花开放,也忍不住笑了。
接下来果然陈翊每日都去店内逛一圈,看看情形。林萱安心在家里带福哥儿,却是有了些时间,和香附一起替陈翊又做了几套衣服。
然而没多久,镇上另一头也开了家童趣坊,店面几乎类似,不细看几乎以为是分店,卖得东西品种几乎相同,却是质量差了许多,有许多镇民去那头买了东西,却又跑到这头店来闹腾。而这边店子的销量也急剧下降,毕竟如布书、布偶这些极为容易仿造,而孩子用的东西大多数也只用一时,质量上差距也不大,许多人更愿意去那头买。
童乐坊的掌柜这日过来回禀,已是查过店主,却说是外地来的客商租了门面开的,人却不认识。
林萱心头了然,这年头没有版权,出现盗版很正常,只是这样正大光明的连店面布局都照样搬,并且还就明目张胆的开在同一个镇上,也不怕抬头低头见到,只怕是得罪了本镇的什么人,才敢这样打对台戏了。
先让掌柜回去听回音后,陈翊与林萱商量对策。
陈翊道:“什么人这样大胆,明日我且带几个人去会会那东主。”
林萱摇头道:“这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无论你我出头,都不妥当,若是对方根本不认错,你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反而扣你个聚众闹事的罪名,再闹到官府,我们如今的身份,只能低调,不要冲动为好。”
陈翊恼火道:“难道就这样忍下去不成?”
林萱思忖了半日,这年头却是没有报纸电视等媒体,无法宣传正品,没有版权意识,无法维权,倒也恼火,只能慢慢道:“如今只能再想些新款式来,让那边仿造不及,若是有办法能让父老乡亲都知道那边货的不好,便又效果好一些,只是这什么方法却是要好好想想。”
陈翊皱着眉头走了两圈,问道:“你铺子里头的资金充足吧?我上次看账册,似乎你投入挺多的。”
林萱微笑道:“密道里头得了些金珠,我们却是不缺钱用的,你也莫要着急了,便是亏了,咱们也饿不着,大不了不开店便是了。”说着便起来打开柜子拿了一袋子金珠给他看,倒下来正是满把的金叶子、金珠、夜明珠,其实她心中也是有些抑郁,却也知道做生意并非总能一帆风顺,为宽陈翊的心,只是安慰他,毕竟他这些日子受了这么多的挫折,只恐他就此一蹶不振。
陈翊却是扬眉道:“既然如此,我便用钱砸给他看,倒要看看是何方人士和我斗。”
说罢斗志满满的去了书房,林萱哑然失笑,却也没放在心上,不过是小本经营,亏了也饿不着,原就是打发时间用的,如今只当让他练练手罢了,只要他不会就此灰心就好。
孰料陈翊的举动犹如迅雷一般,第二日便派了许多人去那家店子采购,才一天便将别人的货全买空了,那边的店子才新开,货源想必还不稳定,一下子大量缺货。
陈翊却是命人将那些货明显有缺陷的,还有布玩偶等一一剪开,露出里头的黑色成团的棉花甚至有头发的污脏的填充物,然后在自己店面前放了两个大架子,将自己的货物也剪开,均是雪白的棉花,另外又有木头成色不同,衣物的针脚、布料不同,均并排放一起,两边鲜明对比,两边又各挂了童乐坊、童趣坊的标牌,大架子往店子前一摆,也不需要说话,路过的行人已是围观了过来。然后摆了两日,那边却是一补货就被陈翊使人买光,隔了一日便是圩日,本来童乐坊前这个大架子已是十分引人注目了,这日圩日人山人海,陈翊却是将那些买来的货物全堆在自己店面前,用石头围上,淋了油和酒,让掌柜的上前大喊了一番什么童乐坊的货如今出了赝品,为了以正视听,今日烧给大家看,然后一把火烧了那一大堆买来的童趣坊的商品,只留着旁边那正品赝品对比架子。
这一把火烧了足足几个时辰,多少人啧啧叹息觉得可惜,但是童乐坊与童趣坊打的这个对台戏却是瞬间让唐栖镇远近村民全都周知,并且都知道童乐坊才是正牌的,新闻效应好得不能再好,一时之间远近乡邻都知道有个专卖婴童玩具物品的童乐坊,销售额飞快的涨了起来。
林萱知道陈翊这一把火的壮举,也是瞠目结舌,她再料不到陈翊这样温文尔雅的样子,也能想到这样激烈但效果极好的举措,虽然花了不少钱,这对于他们来说的却是九牛一毛,却能实实在在打响了童乐坊的牌子,若是从广告费来说,一点儿都不贵。
她笑道:“想不到一国仁君,也会以财势压人。”
陈翊出了这口气,正是志满意得之时,笑道:“钱多既然是我的实力,那我为何要和他贴身肉搏,这等鬼鬼祟祟的人,也配让我和他交手么。”
林萱看他年轻的面庞上自然而然露出的傲气,心中忽觉感慨万千,这是王者的后代呀,老虎的儿子,就算是只小虎,就算受了许多挫折,也掩不了他王者的本色,哪里去和别人斗什么阴谋诡计,光明正大的阳谋使出来,泱泱如大家之风,自己那些小算计小盘算一比倒上不了台盘,之前只注意到了他情感上的幼稚和冲动,却没有发现他在治国上智商上并不是一无是处。她心下忽然有些惭愧自己将陈友谅的财产隐瞒的举止。
当夜,林萱就将那印章和一本册子交给了陈翊。册子上详尽的列了全国十三省的数百家商号,主要涉及餐饮、茶酒业,均为沈家产业,价值连城,大名鼎鼎的京城快意楼,正在其中,各省大掌柜均有控股,运转正常。陈翊知道大名鼎鼎的沈万三居然就是高祖时,面上的神情变幻,摸着那印章,在手上轻轻盖了个印,红色的“月明林下”四个篆体印在了手上,他只说了句:“这章我小时候见过。”却是痛哭失声,也不知是感动于高祖留给自己的巨大产业,还是伤心自己被高祖言中,终于没有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走上了他留给自己的生路。
镇子的另外一头的小屋里,顾怡恼羞成怒的摔了一套碟子,骂了几声,却是无可奈何,他瞒着顾老爷自己悄悄抽了一部分资金,开了童趣坊,只想得了利润以后再告诉顾老爷,如今却是血本无归,前期投入那样多,还欠着许多工人的佣金,店面的租金,货物也还没有结清货款,不过才开张了几天,为着在价格上打压童乐坊,货物价格多压得极低,利润极少,货物虽然都被那沈大官人买走,收回的货款尚不够填店面的租金的,如今店肯定是开不起了,剩下的日子都是白放着店面罢了!
他心头火烧,料不到对手是这样的难缠,他本来只想逼得沈大官人现身来和他谈,之后或合作,或利诱,总有机会靠近于他,之后便能寻了隙得偿所愿,谁知道对方根本不现身,不过是砸了大把银子,便将自己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如今只能从自己私房银子里头填进去,他一想到就觉得肉痛,咬牙切齿地恨起了沈大官人,又想起林萱的姝丽天成,心中更是百爪挠心。只是如今且先将这烂摊子先收拾掉,他焦头烂额的心想,若是自己是顾家家主,那哪里需要这样的偷偷摸摸,那个病秧子,要死要死的偏不死!直吊得自己上不得下不得,若是自己也有那样的财势,如何至于被人略一收拾便一蹶不振,至少货源能供上,货物成色能保证好一些,也能交手个两三回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噙着冷笑,犹如一条处心积虑的毒蛇,又悄无声息的潜伏起来。
☆、75花掩武陵
第二日,陈翊带着林管家去了杭州府沈家分号,很快,盖着“月明林下”印章的要求十三省掌柜赴杭州府分号开会的信发出去没多久,周庄沈家,来人了。
沈家家主沈茂,其子沈霆轻车简从,低调地到唐栖镇拜访了陈翊和林萱。
沈茂年约四十许,容貌魁峨,眉目旷达,宽袖长衣,沈霆则二十许,身着一件细领大袖青绒袍子,意致翩翩,有出尘之态,一双眼睛却是弯弯的笑眼,嘴角也自然往上翘,看着倒似时时含笑,犹如春风一般。
林萱领着香附上了茶后,便要退下,沈茂却说道:“侄媳妇一起留下听着吧。”林萱愣了下,便欠了欠身,坐到了陈翊下首。
沈茂看着陈翊道:“原来瀚哥儿长大了是这样的翩翩少年。”
陈翊愣了下,答道:“您见过我?”
沈茂叹了口气道:“自然是见过,你伯父沈旺、你父亲沈琼、叔父沈荣,都是我异母兄弟,如何没见过,我忝居第三,你却该叫我一声叔父,你祖父曾抱着你来给我看过,我还曾送过你一个血玉锁作为见面礼。”
陈翊想起自己小时候是佩过一血玉锁,因那样红润通透的血玉极为少见,因此有印象,后来长大了便没有佩戴过,心中暗自一惊,便赶紧站起来向沈茂行了子侄礼,林萱也一同起来再行礼后,沈茂举手让了让,又指着沈霆道:“这却是你的堂兄沈霆。”陈翊和林萱又向他施了平辈礼,沈霆微笑着也起身还了个礼。
当下叙礼完毕,方又坐下,沈茂又道:“当年,父亲娶了我母亲,下聘给陆家的时候说明了是平妻,两头大的,落脚在周庄,江浙这一带商人多爱置外室,另外一头正室却是在京城,父亲人物非凡,我们也习以为常。我年满十八时,父亲安排我入了建章军院学习,每月都来看我,亲手教我如何做生意,又将大哥、二哥、四弟都介绍给我认识,然而最终却是大半产业都交由我主理,没多久二哥便生了你,父亲也抱来给我看过,之后我把建章军院读完,父亲便让我回了江南专心打理生意,此后我便极少见到几位兄弟和父亲,父亲过世时,京城当时有捎信给我这边,却没有让我奔丧,只传了父亲遗书,让我好好打理沈家产业。”
他长叹一声,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里,又从身侧掏出个锦囊,掏出三枚同样质地的黑玉印章说道:“当时祖父得了一块十分难得的黑玉,劈成四块做了印章分给我们四兄弟作为记认,大哥的是雪满山中,你父亲手里的便是你现在的那枚月明林下,我手里的是花掩武陵,四弟的是风入松间。
约定好每人一支产业,分别为盐农、茶酒、通番、票号四大支,却统统都由我总掌着,无论那一枚印章出现,则那支产业便交还给那支的后人,当时是这样约定的,只是父亲过世的时候,你爹却是将大哥的那枚雪满山中也随父亲的手书一同寄了过来,信上含糊其辞,我只能大概知道大哥似乎已经不在世上……而四弟小我一些,偶尔也来江南看看我,还曾告诉我他也快要有孩子了……去年的时候,却是忽然动用了印章,调取了北边十八家票号的所有资金,全数提走,数额十分巨大,一时之间我们沈家北边的产业几乎运转不了,我一边去信询问四弟,一边调集资金救急,四弟却是一直没有回信,大概冬天的时候,通过沈家鸽道密信,将这个印章传了回来,我便知道不好了,然而却是再也没有过回音……我怎么查都查不到,而到今年,这最后一枚印章也出来了,四兄弟只剩下我一个……”说到此忍不住哽咽起来。
陈翊盯着那几枚印章,却是心下明了,大伯便是先太子,因病早逝了,四叔却是永平王,去年显然是提了沈家的资金作为谋反的资金,难怪当时他招兵买马,军需充足,诚意伯亲自出马平叛,也被他拖了许久,最后落得个兵败身死的结局,他一时心如刀割,永平王正是死在自己的软弱不决之下,高祖本打算得如此周详,孰料四兄弟最后只剩下一个不知情的沈茂!想到此,也忍不住泪落如雨,只是心中却是存疑,为何自己父亲从未和自己吐露过一字?
那边沈茂也道:“你父亲倒是一直有和我通信,偶尔也会提取一些资金,虽然数额较大,但都很有分寸,并没有干扰到日常运营,还曾来过江南几次来看过,还笑说过要带你来看我的,大概你十六那年吧,你父亲本来还说要来,不料却忽然没了音讯,许久以后你四叔来看我才说你父亲已死,当时他似乎有些不满,似乎说了你父亲死另有内情,我当时十分愤慨,问为何不替你父亲出气,岂不枉为兄弟一场,你四叔却说最毒妇人心,拿不到证据,如今被死死压制着,只有以后慢慢寻机报复。”
陈翊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父皇是某次游猎落了马,回来以后没多久便伤重不治,自己当时被母后一直紧着去监国,侍奉床前的时候极少,都是母后服侍……看三叔的意思,难道……他不敢再想,却是面白了起来。
沈茂看陈翊面白如纸,看他情状,应是一无所知,叹道:“估计二哥、四弟都没有找机会和你说过这些事情,导致你至今不知我的存在……我这里有你爹和你四叔给我写过的一些信,你闲了可自看看。”
一旁林萱却是纳闷之极,自己在地道里头看的,分明是高祖的手书和遗旨,为何沈茂却说那印章一直在二哥即德寿帝手里,那么这枚印章又是如何跑进密道里去的?莫非德寿帝早已知道自己遭了暗算?
陈翊却是哽咽着起身拜谢了沈茂,沈茂又是叹息道:“如今你已长成,我前日打听你住处时,也听说了你一把火的壮举,果然是我沈氏子孙,商场争斗,要的就是让别人翻不了身,只是这小小的店子,不是你用武之地,你若是有意,我可带你在我身边,一一教导,如今四股产业,却只剩下两支的后人,我们这一代尚有四兄弟,到你们这一代却是只余你和霆哥儿两兄弟了,实在是对不起祖父创下的偌大基业,可喜,听说你已有一子一女了?”
陈翊拭泪道:“正是,萱儿去叫他们来见过叔公。”
林萱下去一会儿便带了曦娘和福哥儿来,福哥儿才满五个月,十分憨态可掬。沈茂逗弄了一番,十分喜悦,又嗔道:“你们大哥沈霆却是混账,千挑万选,只看不上一个女子,都是被你们婶娘给宠坏了。”沈霆只在一旁笑得事不关己的样子,双眼弯弯,却是开口问道:“专卖婴童店的点子极好,若是做大很可行,二弟还是颇有天赋的。”
陈翊却是羞愧道:“这是你弟媳的嫁妆铺子,是她开的,我却没有参与,之后我无事才去看帐的。”
沈霆一听倒是诧异的看了林萱一眼,看她乌云畔插着些素钗梳,穿着一领家常白绢衫儿,下穿一条细麻蓝布裙,容貌清丽,温柔和气的样子,实是看不出能想出那样奇特点子来。
两边叙了一番,沈茂便带着沈霆要告辞,陈翊连忙挽留道:“天色已晚,叔父和大哥既然来了,便在此留宿几天,让侄儿尽了地主之谊才好。”
沈茂看了看陈翊,看他满脸恳切,来之前他原有些担心他自恃是正室嫡传,看不起自己这外室所生之子,如今心中倒是打消了一半顾虑,便笑道:“既如此便让你大哥带着小厮去把旅馆的行李带过来,小厮车夫他们安顿在旅馆,我和你大哥在你家住着。后日便是你约定的与各省茶酒大掌柜们对账的日子,届时我在和你一同去杭州府吧。”
就这样,沈茂和沈霆便在唐栖镇住下,林萱和豆蔻忙着将前一进院子两间客房收拾了出来,沈霆带着行李回来的时候,沈茂已舒服的在窗边贵妃榻上半躺着看着窗外那月下桃花婆娑,明窗净几,纱帐被褥齐整雪白,房内壁间挂着字画,桌上砂壶拙趣,颇为不俗,看到沈霆回来,笑道:“收拾得十分不错,房舍精洁,幽静清雅,住着舒服,瀚哥儿这媳妇儿倒是能干,几时你也能让我享享这媳妇的福。”
沈霆笑道:“如今你见了好侄儿,儿子已是排在第二了,哪里还管儿子娶不娶妻呢,阿弥陀佛这才是上天开眼,如今可多了一个人听你教训了。”
沈茂正在喝茶却是喷了笑道:“瀚哥儿虽然年龄比你小,却是比你稳重许多。”又叹道:“你祖父一直未让我归于本家,我之前只以为是嫌弃我是外室所出,如今看来,只怕你祖父本家家世不凡,却是险恶之极,当年几位兄弟,再有今天你看瀚哥儿,那身上的贵气,却不是一朝一夕普通人家能养成的,却是一副历尽沧桑的样子,小小年纪,郁郁怀抱的,我们这一支,只怕是父亲留下的退路和根基了,花掩武陵,想是桃源秘境隐居的意思。”
沈霆悠然自若的也坐在几前自己倒了一杯茶,却是发现有淡淡的花香,却是滚热的花茶,噙了一口,道:“真要查也不难,只把京城有三兄弟的,又一个一个死去的高门大族一一查去便好。”
沈茂怅然道:“还是算了,既然你祖父一直不想我们知道,也许不知道才是对我们最好,倒是瀚哥儿想是吃了不少苦头,你却是要好生对待他,视他如亲手足,知道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