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挤出眼泪来慷慨激昂的诚恳道:“左相言重!晚辈与大人一样,错承先皇恩宠,而今无以为报,唯有尽心与先帝临终嘱托,方能夜半心安!”
接着大将军连仲甫也老泪纵横,而且更加让我受惊的是,他直接一撩衣襟跪下了,而且倍儿激昂的对我说:“先帝临终前招老臣等密谈,曾言在先帝崩后一切可听命太皇太后慕容氏。老臣等先前还恐怕太皇太后年纪尚轻难当大任,却不料果真巾帼!慕容老匹夫好福气,竟有这样的女儿!”
我那“老匹夫”爹爹在旁幽幽来了一句:“连老狗,我可在这儿呢。”
说完我的“老匹夫”爹爹暗自瞅了我一眼,我连忙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赶紧撇下左相秋怀远,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将连仲甫扶住,满目盈泪道:“大人莫折煞我!”
左相秋怀远和镇北大将军连仲甫两人,一文一武,是皇朝在朝的资历最老的文臣武将。因此他两人这样一哭,尚且年轻的太尉卫子骁赶紧也单膝跪下,抱拳对我道:“微臣是粗人,不会说话。不过请太皇太后放心,微臣手下的禁卫军一定昼夜不歇保证皇城安全!”
我心想,扶了这个跪那个,扶了那个跪这个,场面实在是混乱。于是先镇定道:“太尉大人请起,有大人这句话,陛下与我都安心许多。”接着连忙说,“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于是大家终于坐下。
然后我们开始一本正经的商议“军国大事”。
刚才哭的那么兴奋,转眼却能这么正经的开会,我心想大家果然都是演技派的,演了几十年的老臣自然不是我这种才演十几年的太皇太后能比的。而大家这么浑然不觉的当做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真是让我觉得大家的心理素质真的很强大。
右相温叔镜,也就是玉瑶的爹,此刻说:“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先帝,为了社稷,为了陛下。那下官不妨把话挑明了直说吧——眼下陛下年少,恐怕不足以担当大任,尚需太皇太后与摄政王辅佐。然而太皇太后不能直接干政,长此以往,恐楚王在朝一人坐大。老夫斗胆,请问太皇太后是否已有良策?”
我心想,玉瑶的爹果然继承了玉瑶那般说话不要命的传统——哦不对,次序搞错。是玉瑶有这传统果然是有这爹必有这女儿,上来就是这么语出惊人。
细想片刻,我有点尴尬。因为我尚未有所谓良策,于是干巴巴道:“陛下年幼,下面枝节小官闻风而动,皆以楚王唯马是瞻,这事需得从长计议。”
太傅拱手道:“老夫却以为,楚王平时每日上朝,雷打不动。陛下谦恭,凡事皆询问左相右相及楚王的意见,也是导致此事的原因之一。当下之计,恐怕要将楚王调离帝都,再采取些办法,收回楚王一些权力,让下面的官员隐约摸到陛下的态度,却不要点破,方能制衡现今的局面。”
我在脑子里绕了好几个弯才把这番话想明白,顿悟的同时在心里大喝一声,李一景你果然是个老狐狸!
于是这意思是说,先让楚王离开这里,让官员们没办法轻易联系到他,更遑论亲自见到他。然后皇冼一道圣旨降下去,随便收回皇祈的一点无所谓的权力。官员们就要开始忖度:陛下莫非要开始打压摄政王了?于是便在心里有些不安稳。
但是他们又没办法见到皇祈,于是皇祈手下的网脉也许就要经历一番动荡了。毕竟在皇昭的手里,皇朝已经很是强大很是稳固,基本上只要皇祈没有强大到逆天的程度,很难推翻这个称霸中原几百年的皇朝帝国。虽说皇冼年幼,可篡位这种事毕竟不是吃个包子那么简单,能一日三餐来三次的活。
我心想,哎呀,这可真是个好计策。
于是问:“可是,我们要怎样把皇祈弄走呢?”
李一景捋着胡子看着我,笑着说:“这事恐怕要太皇太后出面了。臣等实在没有支配楚王的权力,更何况太皇太后巾帼不让须眉,定是有办法的。”
我心想,我靠,中计了!
这老狐狸果然不愧是能做皇昭的老师的人,怪不得皇昭要把他留下来给我。我像吞了个苍蝇一样的看着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同时,我爹咳嗽了一声。
这声咳嗽拯救了我,只听我们敬爱的抚远大将军说:“时间已经太久,不散恐怕惹人耳目。”
爹,你真是我亲爹啊!
于是我精神抖擞的说:“爹爹说的是。”然后转向众人,大义凛然的道,“今日之事恐怕不宜到处宣扬,我知道各位大人一定心中有数,不必我再多言。往后各位大人若有要事,可直接往我宫里,毕竟我曾承先帝遗命辅佐新帝,想来不会惹人话柄。”
六人立即离席下拜,道:“下官定不负太皇太后嘱托。”
我赶紧也站起来,宽大的袖幅下,我揉着发酸的屁股,刚想说“各位大人请自便”,李一景突然开口道:“太皇太后莫非忘了什么?”
我立刻扁着嘴委屈道:“把皇祈骗出帝都的事我会立即着手去办。”
李一景笑呵呵的说:“那就麻烦太皇太后了哈。”
我大叫了一声“我擦!”,弯腰就想脱鞋然后砸到他脸上去。被老爹狠命按住我的手,低声说:“冷静,安子,冷静。”
挫败的散会后,几位大臣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有人直接从后门乘轿离开,有人晃悠悠的到饭庄吃饭,甚至右相走出去的时候见到吃饭的连仲甫,还拱着手说:“哎呀,镇北大将军也在此处用饭?真是巧了,巧了,无巧不成书啊哈哈哈。”
我被爹爹扯着袖子也去饭庄用饭,却被小二告知已经满座了。因我的身份不便透露,我迅速的看了爹爹一眼,而爹爹不愧是我的爹爹,迅速会意,对小二道:“你可知我是谁?居然告诉我满座?”
小二依旧哭丧着脸说:“这位爷,这店里今日真的满座了。原本不满的,可镇北大将军和右相突然都来了,家仆都占了两桌。不如两位先在这里站着等等?兴许哪桌客人快要吃完了也不一定。”
爹爹不愧是我的爹爹,立刻又道:“你可知道我是谁?你让我等座?”
于是事实说明这小二果真不知道爹爹是谁,不过天子脚下京都之地,与上位者沾亲带故者不计其数,自然不敢轻易得罪。小二立刻道:“这个,这个……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只是小人真的不敢欺瞒,这店里真的已经满座。不过楼上有几桌兴许还有空位,不如您挤挤,一起坐?”
铁一般的事实之下,我和爹爹也不由低头。我心想,方才连仲甫还跟我哭来着,现在一起吃顿饭应该也不算什么。于是两人一同向楼上走去。
连仲甫独坐一个单间,我和爹爹埋头走着,突然发现旁边的一个雅间是空的。
对视一眼之后,爹爹不愧是我的爹爹,两人浑身一抖,立刻一同钻了进去。
坐定,爹爹捋着胡子说:“先帝一向对你寄予厚望,我当初还说你这孩子很是不成器,估计难当大任,却没想到果然还是先帝的眼光准。你现在很是成器嘛。”
我说:“先生教导女儿民族大义,女儿不才,未能领会先生精髓,却也知道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如今陛下地位受到威胁,女儿作为太皇太后,既承了先帝口谕守护陛下,便决不能让任何人损害陛下万一。”
爹爹分外震惊的看着我,说:“……你果真是安子?”
我想了想,补充说:“但凡哪个女子能像我一样,自小就被困在家里学习这些,也都能成器。这不能说明你遗传的好,只能说明先生教的认真。”
爹爹闻言笑道:“你果真是安子。”
☆、路上行人欲断魂
第十四章·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分外挫败的趴在桌子上闷闷不说话。爹爹反倒开始安慰我,说:“不要这样,你今天表现的很好。先帝在天有灵也会很欣慰。”
我说:“你不要安慰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觉得我说的一点都不好,先生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抽我手掌心了。可是你都好意思对我撒谎说我很好,我又怎么好意思不相信呢?可是早知道今天是这样的结果,我当初打死也不会逃学的。你都不知道,我有一次逃学逃的狠了,先生见到我,第一句话居然是:哎呀,这么久不见,安子都长这么大了……”
说着我觉得自己真的是很挫败,很可怜,很倒霉,不由得红了眼眶,泪水就滚下来。我抬起手想拿袖子拭一拭泪,却想到这衣服是新做的,擦脏了就不好看了,于是四处寻找可以擦眼泪的帕子。
泪眼模糊的看到一方白色的布头在一旁,想也没想就抓过来擦了擦脸。
爹爹说了一句“你做的真的很好”,然而这话音迅速被一声巨响淹没。我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看过去,爹爹嘴角抽搐了半晌,说:“……安子,你手里拿的……可是桌布?”
我望着跌碎满地的盘碟和狼藉一片的菜肴珍馐,缓慢的将手里的布头放回去,半晌,道:“……马有失手,人有失蹄,我……”
然而我这一句话也迅速的被开门的声音淹没,随即响起了一把好听的男声,和缓的道:“原来是太皇太后和大将军,实在失礼……”
我望过去,居然是皇祈。
皇祈身后跑过来一个人影,我一看,居然是店小二。这小二脸色铁青,对皇祈道:“这,这……王爷,这雅间小人确实是帮您留着的……这……”
看的出来他很想对我和爹爹破口大骂,可见到皇祈无甚反应,估计也怕爹爹真的是权位之人,便忍气吞声不敢多言。
于是皇祈展现了他如沐春风闲散王爷的一面,笑道:“既然太……两位难得相聚,下官不让个位置恐怕不妥,先行一步,不打扰了。”
我刚想说“啊,那多谢王爷了”,就听到爹爹在旁来了一句:“王爷慢行,若是不嫌弃,不妨坐下一起。左右是我们不对在先,断没有让王爷先走的道理。”
我自是深深知道和皇祈同桌用饭的苦处,那可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心说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人家,那咱就走呗,何必要把自己的性命往刀口上推。可显然爹爹并不这么认为,并且给了我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
我顿悟:哦,原来爹爹是想让我把皇祈弄出帝都。
不由在心里骂了句娘,我就算再聪明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出对策啊,现在把皇祈留下来,除了一起吃饭之外,再没办法有任何其他的用处。
爹爹显然也反应过来自己实在是高估了我,转而想跟皇祈说“其实你要是忙我们也就不留你了呵呵”,却没想到皇祈早已在旁坐下,见爹爹望过来,立刻笑道:“那本王就却之不恭了。”
我瞬间有一种世界崩塌了的感觉。
爹爹羞愧的看着我,我心想,好,谁让你造孽,自己收拾去吧。于是道:“爹爹,女儿近几日身子一直不好,恐是天气渐热,身体不爽利。今日走了许久女儿也累了,既然爹爹有王爷一起,那女儿就先行回宫,改日再陪爹爹饮酒。”
爹爹泫然欲泣的看着我,说:“安子……”
我说:“劳烦王爷了。”说完带着玄珠头也不回的走了。
上了马车,玄珠对我说:“现在只是春末,天气根本还没热起来。你这么说就不怕皇祈看出端倪?你也太不会撒谎了你。”
我想了想,说:“其实吧,撒谎绝对不是个能够无师自通的学问,更何况先前的十几年我也从来没有过一个机会能大范围的练习这门艺术,偶尔不娴熟也是可以理解的。”
玄珠说:“我是能理解你,可不见得皇祈能理解你。”
我心想,也对。
然而回宫的第二天正好碰上崔临来给我请平安脉。我正在洗脸,迷蒙的回忆了一下,今天果然是请脉的日子。接着就是漫长的过场,我赐了座,崔临低着头细细把着脉。我百无聊赖的右手摸着一只被我养的肥死了的灰色的折耳猫,脑子里空白白的。
过了很久,崔临说:“太皇太后,请换手。”我便换了另一只手给他,他搭了三根指头上来。半晌,我突然灵光一闪,咳了一声说:“哀家近日总觉身上燥热的很,却不知是什么毛病?”
崔临困惑的看着我,想来从我的脉象并看不出什么不妥。停了停,他说:“可否请太皇太后说的详细些,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呢?”
我心想,往年夏天我觉得热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呢?便斟酌着说:“就是……出汗,觉得热,想吃凉的东西,嗯……就是觉得热。”
崔临不解的看看我,又转头看看外面的天气。虽然即将春末,可是帝都偏北,是以天气还并不热。崔临茫然的望着我,我说:“可有法子?”
静默了半晌,崔临说:“臣开个方子,另外有些话要叮嘱御膳房和太皇太后的贴身女官。”
我说:“如此甚好,去吧。”
崔临显然并没有完全搞清楚我到底想要怎么样,可是依旧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不多时玄珠回来,跟我说:“崔临跟我说你最近热的不行?”
我说:“啊,是啊。”
玄珠疑惑道:“那昨日给你值夜的画未怎么说你半夜里冻醒了一次?”
我说:“啊……有这回事吗?不可能,肯定是她看错了。我热的很,你看,我热的都快中暑了。”说完扬声唤来一个丫鬟道,“让小厨房煮些……煮些……嗯,降火气的东西来。”
小丫鬟领命而去,玄珠皱眉说:“你到底想干嘛?”
我说:“中暑,是指在高温和热辐射的长时间作用下,机体体温调节障碍,水、电解质代谢紊乱及神经系统功能损害的症状的总称。临床表现可分为热痉挛、热衰竭和热射病……”
但是玄珠终究没有明白我到底想干嘛。
然而三日之后,皇冼下旨:酷暑将至,太皇太后身体虚弱不宜受热,定五月初三移居西京玉池避暑,皇帝亲送。楚王与右相之女随行。
原本我还担心,唯恐这道圣旨下来坊间会有闲言碎语,太皇太后外出避暑,却让摄政王爷随行,毕竟不太符合常理。我也着实很怕悠悠之口。然而就这样担惊受怕了两天,画未带回来的消息让我很震惊。
事实证明我显然是太多虑了,因为既然断句将楚王和右相之女断在了一起,大家的视线都被这两人吸引。一时间坊间热议的居然是太皇太后有意指婚楚王和温小姐,让人不得不叹一句,大家的心理素质果然很强大。
于是阖宫上下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太皇太后避暑事宜,这是一项巨大而繁杂的工作,因为不仅要确定随行人员,一层层甄选,还要确定随皇帝行的随行人员。因为按照计划,应该是皇冼留在帝都,我把皇祈弄走,然后大臣上谏撤销皇祈的某个权力。
至于这个权力是什么,我没有多问,估计李一景肯定有办法。而在我紧张的筹划避暑的期间,皇祈照常每天在下朝之后来我宫里求见。
因为毕竟心虚,而且自从知道他有意篡位之后,我实在不愿意单独见他,便每次都让玄珠以“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还未起身”,或者“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已经睡下”的理由推脱了不见他。
以至于玄珠不止一次的跟我说:“我若是皇祈便不会再来见你。你这不是没起床就是已经睡了的,比猪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却持有不同意见:“或许这也是我与众不同的一面呢?”
从此玄珠和玉瑶对此事不予置评。
自崔临给我诊脉到五月初三足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过了十几天以后玉瑶向我辞行回了相府,说是为避暑做做准备。我真心觉得这事没什么好准备,琢磨了好几天,终于觉得可能玉瑶把这次战役误以为是一次旅行。
五月初三,艳阳高照,天空如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