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力道微沉的风悠悠拂过,吹开了半掩的白纸格子窗,吹动了莲岂发冠之后的飘带,只见他斜斜地睨着何翩翩,忽而弯了嘴角,忽而敛起细长的眼尾,淡淡笑了:“那最好不过了。”
何翩翩舒了口气,松懈下来就觉得浑身酸痛,腿脚发软,她刚想到床上好好躺一会,就听见敲门声响起。
“督主。”是东衡,“属下抓到了霸刀山庄的……”
“你胡说什么?什么叫你抓到了?是我自己要来的好不好?”
一个女声打断了东衡的话,何翩翩认得出这是暮君柔的声音。
莲岂抿起嘴角饮茶,面无表情地低声道:“带进来吧。”
东衡携着暮君柔进了房间,随手将门关上,恭敬禀报道:“督主,这个女子自称是霸刀山庄的人,还说霸道老祖是她的父亲。”
暮君柔一进来便被何翩翩吸引了所有的目光,她用很奇怪的神色打量着何翩翩,欲言又止。
何翩翩被她盯得很不自在,下意识朝莲岂身后挪了挪。
“你说你霸刀山庄的人,有什么证据?”莲岂放下茶杯,薄唇微掀平淡地问。
东衡也跟着道:“的确,你既是霸刀山庄的人,为何不用刀?”
暮君柔回神,将视线从何翩翩身上拉回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东衡:“谁说霸刀山庄的人就一定要用刀?难道你们东厂的人就一定都是太监吗?”
何翩翩倒抽一口凉气,无法抑制地看向莲岂,很好奇他会是什么表情,但她很快就失望了,因为莲岂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自在,倒是东衡很受伤,满面悲愤地瞪着暮君柔。
“你瞪着我干吗?我说的不对吗?”暮君柔疑惑地看着东衡。
“对。”莲岂短促地笑了一下,轻描淡写地插话道,“暮姑娘说的很对。”
暮君柔总算肯看莲岂了,也可以说是总算敢看了,她从进了房视线就很飘忽,看完东衡看何翩翩,就是不看莲岂,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怕。
“你……”暮君柔只看了莲岂一眼便呆住了,他黑似绸缎的发丝垂在雪白的长衫上,侧脸勾着一道清雅的弧度,尖尖的下巴仿若宝剑一样泛着凛如霜雪的寒光,细长的眉梢衬着水光潋滟的桃花眼,极是妖媚,“你……你就是莲岂?东厂的那个大太监?”
何翩翩捂着心口,一副不能承受的样子,她该怎么说暮君柔?果然是四肢发达吗?
莲岂显然不愿意回答这种问题,唇角一勾淡淡微笑,调侃道:“你应该多花点心思在你那个危在旦夕的爹身上。”
暮君柔立刻白了脸:“你……”
莲岂端起翡翠茶盏,白皙无暇的修长手指缓缓摩擦着杯沿,仅是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叫人寒气顿生:“虽然他也算是翩翩的师父,但对我来说,只要他还活着便已足够。”三言两语便阐明了他只承认霸刀老祖与他有关,而霸刀山庄的存亡则半点不沾。
何翩翩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高兴莲岂可以时时为她着想的同时,又有点担心这种温暖可以维持多久。
“可是……”
暮君柔想说什么,却被莲岂打断:“你不必再说了,你既然知道我要找霸刀山庄,那自然也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哥哥说你们来者不善,不准我来找你们,但山庄里那些外来人已将爹爹擒住囚禁在地牢,爹爹让我去寻何姑娘帮忙,所以我便来了……”
“你的哥哥?”莲岂唇角微扬,清湛的眸子里洒满了流光,“既然暮姑娘肯相信莲某,莲某就陪暮姑娘走一趟。”
“但霸刀山庄……”
“那与我无关。”莲岂悠然起身,玄黑的披风被他掀到身后,“你没得选择。”
暮君柔还欲说什么,东衡却已上前点了她的穴,喂她服下了一颗药丸。
“听闻霸刀山庄正在招揽天下贤士入阁,到时我们会扮作武林中人进入山庄,还要依托暮姑娘引荐。”莲岂笑着说,“方才暮姑娘所服的乃是东厂秘药,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有解药,暮姑娘是个聪明人,必不令我徒劳而返也。”
暮君柔被点了哑穴,根本说不出话来,但不用听都知道她的回答是什么。
这种情况下不会有人能拒绝莲岂。
东衡担忧道:“督主,前方情况尚不明朗,不如由属下先去查探一番再做决定也不迟……”
“不必。”
“督主这是为何?”
何翩翩同样不解地看向莲岂。
莲岂淡淡道:“我要杀人。”
…………
何翩翩浑身一抖,果然,七叔还是在意暮君柔一开始那句话的,想来也对,不计前嫌这种行为完全不符合七叔的风格……何翩翩脚下移动,闪身出了房间,这种时候她还是躲开点为妙。
“夫人这是……”东衡讶异地看着何翩翩离开的方向。
莲岂安闲地一瞥满头冷汗的暮君柔,为东衡释疑:“很明显,她去了没有我们,特别是没有我的地方。”
东衡眉目一凝,悟了。
*
其实这世上有很多胆大包天的人,他们常喜欢做一些不自量力的事,例如行刺莲岂。
何翩翩提刀上战场,时不时转头望望靠在马车里闲适喝茶的莲岂,心里很不是滋味。
东南西北都各自加入了战斗,连她都没闲着,可敌人的攻势依旧很凶猛,在这种状况下莲岂都还可以那般安然地喝茶,真是让她自愧不如。
终于,在何翩翩第三次分神观察莲岂的时候,被一拨人堵在了中央,她不由骇道:“七叔救命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啊!”
莲岂又倒了杯茶,从容不迫道:“前无去路就换一条路。”
何翩翩勉强躲过迎面而来的袭击,气得不轻:“七叔,你来真的啊?”
“大丈夫言出必行。”
…………
真有性格。
何翩翩恨得牙痒痒,面对袭击也不再招招留情,这种打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手下留情她干脆直接披个袈裟去西天念经得了。
莲岂远远望着何翩翩总算用了全力去打,周围的刺客都被她一刀抹脖,不由露出了微笑。
还笑??????何翩翩狠狠瞪了莲岂一眼,对着刺客一声吼:“你们太过分了,居然来抢我们要饭的钱!”
莲岂指尖一顿,莫名地看向何翩翩,后者表情不多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莲岂桃花眼一眯,笑意加深了几分。
东衡正和刺客打成一团,听见这句话立马就不干了,大声道:“胡说!你又侮辱督主!他们不是来抢钱的!他们是来行刺的!”
何翩翩边接下刺客袭来的招式边对东衡挑了挑眉,你奈我何?
怒不可遏大概可以形容东衡现在的心情,他一咬牙,将心里的气闷全发泄到了刺客身上,不一会便将现场清理得干干净净。
何翩翩看着地下躺着的尸体有些恍惚,她虽然学了十年武功,但却是第一次杀人,这不免让她心里有点不踏实。
莲岂缓步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尸体上的刀痕,薄唇抿得没有一丝儿缝:“这些人作奸犯科死有余辜。”
的确,方才那种状况下如果她不杀他们,他们就一定会杀了她。何翩翩垂下眼皮。
“你这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何翩翩依旧不语。
“怎么,责怪我没出手?”莲岂起身,垂头与她平视。
何翩翩别开头不看他,她哪敢责怪他?
“这儿没别人,你想说什么便说,我不喜欢意外的惊喜。”莲岂摆正她的小脑袋,风吹起他腰间系着的“莲”字镂空玉佩,碧色流苏上编制着精美的结。
何翩翩一眼瞥见,便指着它道:“你把这个给我吧。”我便不生你的气。
后半句话她没说口,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说出来他会不会耻笑她不自量力。
莲岂倒是出奇的好说话,顿都不顿便扯下来递到她手边。
何翩翩惊讶地抬起头,她原以为这东西对他很重要,他一定不会松口的,却不想这么简单就答应了她。
莲岂看出了她的想法,温雅道:“此物的确很贵重,但既然翩翩想要,我便给你又何妨?”
东衡在一边看得泪流满面,督主,那东西何止贵重啊,简直价值连城啊!!!!东厂所有番队见那玉佩如见督主本人,有了那块玉佩,想要把东厂搓圆捏扁都可以啊嗷嗷!!!
当然,这些亮点何翩翩是想不到的,她只是愣着没有去接,似乎在衡量收了这东西要付出的代价她付不付得起。
莲岂停了一会见她没有反应,便亲自塞到了她手中,转移话题道:“改日为你寻个绳子系到脖子上,女孩子带男子的玉佩总不是很合眼的。”
何翩翩低头凝视着手里的玉佩,感觉着指尖温润细腻的触感,仿佛摸得是莲岂的手一样,余光瞥见莲岂白色的缎面靴子渐渐离开了身边,她悄悄松了口气,心里莫名悸动,说不出的……甜。
“督主,不好了,暮君柔跑了!”西策忽然从马车后方奔了过来。
莲岂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如此,若无其事道:“没关系,继续走,到霸刀山庄去。”
“可是少了暮君柔,我们要怎么进去呢?”
“你以为我命雾月清澜先行上路是为何?”莲岂淡淡反问。
东衡舒展眉峰:“如此看来傀儡师的摄魂之术可以控制人的记忆和心智并非传说了……”
“是胡说。”莲岂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虚有其表,不过是些障眼法罢了。”
何翩翩在一旁静静听着,初时听见东衡说的话也被惊得咋舌不已,完全想不到雾月清澜会有那等本事,但听见莲岂的回答,她又不由大囧……七叔你还真直接……
第十四章
莲岂此番前去霸刀山庄可谓多灾多难,他们才击退刺客没多久,便又被迫停下了行程。
一名本该留守在客栈的东厂番子疾奔而来,飞身下马跑至东衡身前,将怀中的锦包双手递上,单膝跪地恭敬道:“报!禀大档头,太后密旨八百里加急!”
东衡勒了缰绳下马,接过密旨快步移至马车边沿:“督主,太后密旨到。”
莲岂端着青玉缠枝纹茶盏的手略顿,掩着杯盖撇去雾气,轻抿一口淡淡道:“拿进来吧。”
何翩翩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直直地看着莲岂将锦包接过,指尖微挑缓缓打开,明黄色的懿旨便露了出来,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在那上面,眼瞳上倒映着一双素净白皙的手和一抹刺眼的黄。
莲岂似有所觉,侧首看向她,她却仍纹丝不动,眼都不眨,似乎入了定。
许久,莲岂指尖轻轻一转,重新将密旨系好放到了一边,轻声道:“先回客栈。”
何翩翩怔住,讶异地看向莲岂,莲岂却并不看她,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茶,挺拔的鼻梁线条柔和却凉薄,散在鬓间的碎发黑而冷清。
一路无言到客栈,马车才刚停下莲岂便携着密旨下车回了房,将所有人屏退在外。
何翩翩坐在楼下的桌子边发呆,时不时望一望楼上,期盼着那人能早点出来,却见不到半点动静。直到她等得累了困了,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又醒来后,仍见那门紧紧闭着,东南西北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入,其中也包括她。
何翩翩有些沮丧,踌躇半晌还是踏上了楼梯,向拦在门口的东衡小声问:“七叔还在里面?”
东衡瞥了她一眼,点头道:“是的夫人。”
何翩翩咬了咬唇,道了声“谢谢”便转身朝楼下走去。
东衡迟疑了一会问道:“夫人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