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严鹰眼一瞪,“你蒙我怎么着,刚还有个小娘子端上去了。”
小二忙赔笑道,“哦哦,您说那个小娘子啊……她说她相公病了,得吃点儿既清淡又营养的,我们这儿有的她都看不上,就借了厨房自己做的。”
唐严一愣,一笑,心里一暖,连先前被抛到天边的胃口也回来了,“红焖大虾,鱼香茄子,清汤面,再来一坛子花雕。”
“好嘞!”小二看着这些好像不够眼前这个大老爷们儿填肚子的,好心推荐道,“小店有道招牌菜是椒盐排骨……”
唐严笑容一收,脸色倏地一黑,“别他妈跟老子提排骨!”
满堂的人顿时全看向这边,小二心里一慌,忙道,“客官息怒,客官息怒……小的马上给您上菜!”说着就拔腿奔向后厨。
排骨招他惹他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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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瑾瑜在楚楚的注视下细细尝了一口那盅虾仁炖蛋,入口鲜美清爽,柔滑细腻,不知怎么就想起那双为他擦洗身子的小手,也是这样柔软细嫩,抚过每一处都是极尽温柔,舒适自然得让他提不起丝毫戒备……
楚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萧瑾瑜对这盅炖蛋的反应,见他吃下一口之后神情变得柔和起来,却又迟迟没动第二口,忍不住问,“你不喜欢吃这个呀?”
萧瑾瑜倏地回过神来,一张满是病色的脸瞬间红透,弥漫在口中的那股鲜香像一丝细绳绕得他舌头打了个结,“喜,喜欢……”
要命了,想什么呢……
“喜欢就多吃点儿,你看你脸色都好多啦!”
“……”
萧瑾瑜一声不响埋头吃着,楚楚心满意足,就不再紧盯着他看了,目光一分散,就注意到屋里桌上摆着的那个食盒。
她记得这个食盒刚才一直是拎在唐严手上的,临出门了才搁下。
楚楚一时好奇,凑过去看了看,见这红木食盒做工精美,盒盖上还用小篆刻着仨字,楚楚一边识辨一边念了出来,“凝……香……阁。”
萧瑾瑜微怔,凝香阁?
脑子里闪过那个村长的话,萧瑾瑜随口轻道,“该不是糖醋排骨吧……”
楚楚掀开盒盖往里一看,立马叫出声来,“王爷,你真神了!还真是糖醋排骨!”
萧瑾瑜一愣,抬头看过去,“就一盘糖醋排骨?”
食盒是单层的,一眼看到底,“是呢。”
唐严怎么带着一盘糖醋排骨来见他?
寿礼?
哪有送糖醋排骨的……
蓦地想起唐严出去前的话,萧瑾瑜微惊,顿时觉得头皮隐隐发麻,蹙眉搁下吃了一半的炖蛋,“拿来,我看看。”
楚楚连着食盒一并拿来,捧到萧瑾瑜面前。
食盒正中摆着盘凉透了的糖醋排骨,看盘中数量,应该是已经动过筷子的了,只是动得不多。
唐严在送礼这件事上再不靠谱,也不会给他拿来一盘别人吃剩的糖醋排骨。
食盒里只有盘子,没有筷子。
萧瑾瑜端详了半天,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自己动手,“能不能帮我拿一块?”
“这都已经凉了,你要是想吃,我去给你热热吧。”
萧瑾瑜摇头,“我只看一下……帮我拿起来就好。”
楚楚想不明白他这是要干嘛,一块烧得棕红油亮还沾着几颗芝麻粒的糖醋排骨有什么好看的?可他这么说了,楚楚还是伸手从盘子里抓起一块,凑到他面前。
萧瑾瑜盯着楚楚手上这块卖相极好的排骨前后左右看了又看,又凑近去轻轻闻了闻,就差咬上一口了。
楚楚看着萧瑾瑜对这块排骨兴致盎然的模样,不禁道,“你要是爱吃糖醋排骨,明天我就给你做,保准比这个做得还好!”
萧瑾瑜没答,又看了一阵子,才拧着眉头把脊背缓缓靠回床头的垫枕上,声音微沉,“楚楚……仔细看看。”
一块排骨咋看也就是一块排骨啊,可王爷让看了,楚楚就多看了两眼,“我看着这道菜可没村长说得那么好,那厨子连排骨都不会挑,这肉也太薄太嫩了,都没什么油水,做出来能好吃到哪儿去呀!”
萧瑾瑜轻叹,“看骨头……”
“对!还有这骨头,又细又扁,怎么会香嘛……”正数落着这哪儿都不好的排骨,楚楚突然感觉不大对头,盯着那骨头断面看了一阵,一下子举起手里的排骨惊叫出声,“呀!这是人排骨!肋骨!砍断的肋骨!”
果然。
楚楚惊讶还未过,突然觉得手上一轻,食盒连带那块被她抓在手里的排骨一并被人拿了去。
唐严苦着张脸,把那块排骨丢回盘子里,食盒盖子一盖,放回桌上,“看来楚姑娘已经验出来了。”
“是……是王爷先看出来的。”
唐严看了眼脸色微青的萧瑾瑜,“你家王爷可是验尸行里的玉皇大帝,可惜……”
可惜什么?
唐严还没说出来就被萧瑾瑜冷冷掐断了,“这排骨,到底怎么回事?”
来的时候唐严说有案子要报,但一定要仵作先验过尸才能说案情,这会儿算是验过了,唐严也就直说了。
“上元县县令季东河是我一个故交,我从杭州办完事回京就顺道来看看他,想着衙门里规矩多就提前跟他打了个招呼,结果让升州刺史谭章知道了,说是安王府的人来等同安王爷亲临,不招待就是大不敬。”
萧瑾瑜蹙了蹙眉头。
“谭章这老头儿花花肠子多得很,我怕在他刺史府里沾上些什么乌七八糟的麻烦,可要是硬不见他,又免不了会给老季招祸,所以今晚老季在家给我设宴接风的时候我就把他一块儿叫来了。”
萧瑾瑜轻轻点头。
“老季媳妇回娘家去了,怕家里厨娘手艺不精让谭章笑话,就让人到凝香阁要了一桌。老季和谭章都说凝香阁的糖醋排骨是这家店的招牌,我一块儿吃到嘴里觉得味怪,他俩尝着也说好像变味儿了,我仔细看了吐出来的骨头才知道……”
唐严胃里一阵翻腾,苦笑,“我这辈子是再也不吃排骨了。”
楚楚看着唐严那张五色杂陈的脸,嘟囔道,“跑江湖的不是天不怕地不怕,杀人如麻,茹毛饮血的吗……”
唐严差点儿没吐出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谁胡扯的啊!”
“我们镇上添香茶楼说书的董先生。”
唐严一张黑脸气得发紫,声如洪钟地吼了一嗓子,“说书的懂个屁啊!还他妈好意思姓董!”
楚楚吓得直往萧瑾瑜身边躲,这大老黑发起火来还真像是要吃人的。
被楚楚一脸委屈地看着,唐严一时窘住了,他爆粗口吼的可是未过门的安王妃啊……
萧瑾瑜看出唐严僵在那尴尬得很,咳了两声道,“可知道这死者是谁?”
“王爷你别逗了,这可是糖醋的……谭章让人查了凝香阁,凝香阁的人说这排骨是今早从满香肉铺买的,满香肉铺是县里四个屠户和一个账房合开的,肉在进铺之前就算好了斤两,都混到一个冰窖里存着待卖,根本分不清哪块是哪家拿来的。”
“谭章把凝香阁和满香肉铺的人全抓了,他一直看老季不顺眼,也借口把老季抓了,说尸体在他家发现,有嫌疑。不过他俩这会儿都还吐得翻江倒海呢,升堂怎么也得明天了。”
萧瑾瑜淡淡看着唐严,话说到这份上,他已经明白唐严为什么来找他了,沉声道,“这案子本就怪异,又已被谭章闹成这样,太过招摇,你查不得……”
唐严急道,“这要让谭章那老头查,案子还没查出来一准儿先把老季害了!”
“眼下京中正有件事急需你查,等回京吴江会把案卷给你……”萧瑾瑜咳了几声,“上元县这件案子由我来办。”
唐严一惊,刚想说这样太危险使不得,但转念还是把话吞回去了,这个人一旦做了决定,就是皇上也拧不过来。
唐严还在心里盘算着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就听楚楚欢喜地对萧瑾瑜道,“这样好!你能好好歇几天,等把病养好了再走。”
唐严一怔,看着萧瑾瑜苍白的脸色皱了皱眉头,这倒是个让他没法反驳的理由,萧瑾瑜这样的身子要是在大冬天里从京城一口气赶到苏州,非得出人命不可。
“既然这样,我先把这盒东西送回去,明天一早接你们去老季府上住,他媳妇回娘家了,家里人少清净,养病方便,办案也方便……你在那住着,谭章也不敢找老季麻烦。”
萧瑾瑜点头,“好。”
唐严拎起食盒的时候突然想起点儿什么,转头对萧瑾瑜扬了扬手上的食盒,笑道,“这案子就当是我送给王爷的寿礼了,你俩好好过日子。”
“……”
☆、25糖醋排骨(五)
在京城大街上遇见景翊之前,县令就是楚楚见过的最大的官了。在楚楚的印象里,县令就该是紫竹县郑县令那种模样,圆脸小眼大肚子,开口说话先清嗓,走起路来两手往后一背,肚子一挺,下巴一扬,八字脚朝外,不慌不忙的,就跟戏台上的大官一模一样。
所以刚见着季东河的时候,楚楚根本没以为那个身形瘦长眼底发青脸色蜡黄的便袍中年男人就是上元县的县令大人,倒是跟他一块儿来门口迎接王爷的这个大胡子官衣胖老头更像个当官的。
萧瑾瑜刚被唐严从马车上搀下来坐到轮椅上,大胡子胖老头就一路小跑地迎了上来,腿脚麻利地对萧瑾瑜一跪,“下官升州刺史谭章拜见安王爷。”
季东河被关在牢里吐了一夜,步子发飘,迟了几步才向萧瑾瑜跪拜,连声音都是发飘的,“下官升州上元县县令季东河拜见安王爷。”
楚楚跟两个侍卫站在一块,偷偷看着萧瑾瑜。
萧瑾瑜已换上了那身深紫官服,腰背笔直地坐在椅中,身形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单薄,气势却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凌厉,神情清寒如冬,不怒自威。
比起萧瑾瑜,那大胡子胖老头都不像当官的了。
萧瑾瑜沉沉冷冷又客客气气地道,“此处属二位治下,谭刺史季县令不必多礼,请起吧。”
萧瑾瑜刚开口,楚楚就往后缩了一小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怪吓人的。
谭章先从地上爬了起来,腆着笑脸弯着腰对萧瑾瑜道,“外面风大寒气重,王爷里面请吧。”说着就要来推萧瑾瑜的轮椅,手还没沾着轮椅就被唐严扬起剑鞘狠拍了一下。
唐严只用了一分力气,谭章已经疼得龇牙咧嘴了,可王爷当前,想叫也不敢叫。
唐严毫不客气地剜他一眼,“下回落在手腕子上的就不是鞘了。”
直到萧瑾瑜被唐严送进季府,谭章还捂着手腕一头冷汗地愣在原地,昨晚喝酒的时候唐严可不是这么个煞星模样啊……
正愣着,忽觉袖口被人扯了一下,转头看见是跟王爷一块儿从马车里下来的那个小丫头。
就见这小丫头凑到他跟前压着嗓门一脸神秘地道,“大人,那个人是跑江湖的,杀人如麻,茹毛饮血,脾气比王爷还大,你当心点儿,可别惹他!”
“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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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章顶着一脑门冷汗一溜小跑进厅堂的时候,萧瑾瑜已落座堂中,季府丫鬟端了茶盘过来,季东河刚要端杯子给萧瑾瑜,谭章两步凑上前去,抢先拿过茶杯捧到萧瑾瑜面前,“下官知道王爷素爱龙井,特意为王爷备了今年新摘的极品龙井,配以山泉水细细烹煮,请王爷品尝。”
萧瑾瑜轻搭在轮椅扶手上的胳膊纹丝未动,“本王有恙在身,忌茶忌酒,谭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谭章端茶的手滞了一下,迅速把杯子放回茶盘,“下官疏忽,下官疏忽,王爷恕罪……若是如此,王爷倒不如下榻下官府上,府上虽粗陋,却有几个手艺精妙的厨子,王爷吃得好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了。”
萧瑾瑜浅浅地向楚楚望了一眼,“本王饮食起居自有王妃打理,就不劳谭大人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