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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瑾瑜轻轻点头,向堂下扫了一眼,“既然都是经验丰富的大夫……苏乌王子,可否允许这几位给都离先生瞧瞧?”
    阿史那苏乌转头看了看还缩在他身后的都离,“行啊,反正他毛病不少。”
    听阿史那苏乌这么一说,那又瘦又小的伙计连连磕头,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王爷明察,王爷明察……小的就是个配药的,配药的……”
    “不用怕……”萧瑾瑜不急不慢地道,“只要小心些,都离先生不会随便对人施法的。”
    小伙计脸色又白了一层。
    “一刻内未出诊断结果者,与凶手同罪……你们所写的诊断结果皆会收入卷宗呈到皇上面前,务必要字迹清晰。”
    九人立马争先恐后地爬起来,齐刷刷地冲向都离,都离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再往后缩,就被阿史那苏乌一把拎到了前面,阿史那苏乌板着脸对都离低斥了几声,众人都没听懂,都离倒是立马安静了下来,麻利地挽起袖子把左胳膊伸了出来。
    九人匆匆摸过都离的手腕,奔到一张桌子前迅速写下诊断结果,果真在一刻之内齐齐地交到了萧瑾瑜面前。
    萧瑾瑜草草地在纸页上扫了一遍,转头看向阿史那苏乌,阿史那苏乌看向都离,都离抿抿嘴唇,眨眨眼睛,干脆利索地抬手一指。
    萧瑾瑜看着被都离指着的那个配药伙计,抽出一张纸页,“你叫……吴琛?”
    伙计愣了一愣,“是……是。”
    萧瑾瑜静静看着他,“你知道都离先生为什么指你吗?”
    “小的不知。”
    “因为你给他摸脉的时候手最稳。”
    冷沛山一愣,错愕地看向勾着嘴角的阿史那苏乌,这事显然是萧瑾瑜和阿史那苏乌商量的好的,但这个冷脸铁面的王爷和这个嬉皮笑脸的兔崽子怎么就搞到一块儿去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得出你的名字?”
    “小的……不知。”
    “因为九个人交上的诊断里你的字不是最好看的,但是最清晰工整。”萧瑾瑜沉下眉心,冷然看着这个脸色微微发白的人,“他们都怕都离,比怕皇上还怕……只有你不怕,因为只有你知道都离根本就不会什么法术,苗疆巫师施法害人的流言就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对吧?”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聚在了这个其貌不扬的配药伙计身上。刚才他还低着头白着脸缩着身子,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这会儿倒是静定了许多,一张既明朗又老实巴交的脸实在没法让人相信这是个把全军营搅合得乌烟瘴气的杀人凶手。
    “回王爷,”吴琛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低着头,“小的不怕,是因为小的祖上三辈都是大夫,向来不信这些邪门歪道的事儿。”
    “是吗……刚好,本王也不信。”萧瑾瑜牵起一丝比外面冰雪还凉的浅笑,“依你看,这四个人要不是被邪门歪道害死的,那该是怎么死的?”
    “回王爷,小的刚才在外面听见王爷说了,这四个将军是病死的。”
    萧瑾瑜眉梢微挑,“本王是这么说的吗?”
    吴琛一愣,众人都愣了一愣,萧瑾瑜转向景翊,“本王刚才是怎么说的?”
    景翊颔首看着记录簿,用一种既温柔又笃定的声音道,“回王爷,经仵作检验,皆系因病身亡。”说罢抬起头来,很像那么回事地冲萧瑾瑜谦恭温婉地一笑。看得萧瑾瑜很想丢给他一个白眼。
    薛茗却被这一个笑容看得晃了神,一时间连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正开膛破肚地躺在堂上的事儿都忘了,直到萧瑾瑜咳了两声,才一下子回过神来。景翊像是看出了薛茗的异样,雪上加霜地特意对他柔柔一笑,薛茗的一张冷脸“刷”地红透了,整个身子像是突然栽进了一片干柴烈火里。
    好在这会儿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个长得很没有凶手气质的凶手身上。
    “吴琛,你可听明白了?”
    不只吴琛没听明白,在场的人就没有一个明白的。
    “小的愚钝,请安王爷明示。”
    “本王只说这四人乃系因病身亡,从没说过这四人是病死的。”
    一群大夫迷茫相望,阿史那苏乌都快哭了,他本来觉得自己的汉文已经学到跟汉人差不哪儿去的程度了,现在听着萧瑾瑜的这句话,顿时有种想把这群汉人一口气全灭了的冲动。
    “他们身上确实都有病,还是一样的病……不过他们不是病死的,而是你利用他们这种病,蓄意谋杀。”萧瑾瑜看向正听得入神的楚楚,一直含在目光里的冷意浅了些许,“楚楚……”
    楚楚赶紧一步站出来,“楚楚在!”
    “告诉他们,这四名死者是怎么被人害死的。”
    “是!”
    ☆、84香烤全羊(二十)
    楚楚抬头挺胸地从吴琛身边走过去,挽起袖子带上白布手套,蹲□子伸手揭开了盖在第一具尸体身上的白布,看着尸体清清亮亮地道,“这个人张嘴瞪眼,颈前面有交叉的勒痕,勒痕浅而淡薄,往左右两侧偏前的方向使劲儿,是被勒死的。这人就死在医帐的病床上,医帐里有人亲眼看见他是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勒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还没咽气,但是已经晚了,死的时候是子时刚过。”
    楚楚一边说一边在光溜溜的尸体上比划着,萧瑾瑜眉心微蹙,众人的脸色隐隐发白,楚楚的一张小脸却因为兴奋泛起了红晕,干脆利索地掀了第二张白布。
    “这个人两眼凸出,两手握拳,身上有白疱。”楚楚说着摸出一把剪子,“嚓嚓”几下剪开了尸体胸口上原本仔细缝合好的一道创口,伸手扒开了尸体的胸膛,指着里面满得快要溢出来的零碎道,“剖验发现,这人的胃里和气管里都有水,肺上有血点儿,是淹死的。”
    萧瑾瑜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中午那碗热腾腾的羊杂汤,胃里不禁一阵抽搐,她只说上堂的时候需要看着尸体说,可也没说是这么个看法……
    众人的脸色已经白得可以向萧瑾瑜看齐了,几个大夫跪在地上埋头直打哆嗦,薛茗的一张大红脸也白成了石灰色,都离干脆缩进了阿史那苏乌的怀里死活不肯出来,害的阿史那苏乌一张脸又黑又白。
    楚楚仔细地合起了那道口子,继续清清亮亮地道,“据冷捕头说,他是洗澡的时候脑袋扎进澡盆里淹死的,因为当时有几个人就在他帐里等着找他谈事情,一直等在他帐里,所以能确定他是自己把自己淹死的。他是晚上亥时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小半个时辰了。”
    众人还没在刚才的血肉模糊中缓过劲儿来,楚楚又利落地揭开了第三张白布。
    “这个人全身焦黑,四肢蜷曲紧缩,外皮上有凝固了的油脂,里面的肉都熟透了,各种内脏也焖熟了□成……”
    午饭吃了满满一盘子烤羊肉的阿史那苏乌顿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一遍遍地咒骂着自己年少无知时过于旺盛的求知欲,吃饱了撑的学他娘的什么汉文,这会儿活该听得这么清楚明白……
    楚楚小心地扒开焦尸身上那道从喉咙一直延伸到小腹的剖口,从上到下地指过去,“……尸体口鼻,喉咙,气管和肺里都有烟灰,说明他是被烧死的。冷捕头也证明,他死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他是喊着娘自己冲进火里活活烧死的。”
    薛茗惨白着一张脸,紧张地看向景翊,景翊正低着头飞快地记录着楚楚说的每一个字,比起各种尸体,被萧瑾瑜勒令返工重做卷宗还是可怕得多……看着面不改色的美人,薛茗脸上一阵发烧,心里一阵惭愧,赶忙立直了脊背冷下了脸,硬着头皮直视焦尸,还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这一个……”楚楚掀了最后一张白布,“他是自己把肚子剖开,割坏了几个内脏,失血过多死的,我赶到的时候他还没咽气,两只手还插在自己肚子里来回拨拉呢。”
    看着楚楚扒开薛钦的肚子,一样一样指出里面各种零碎上的刀口,一时间众人直觉得头皮发麻肚皮发冷,阿史那苏乌默默把视线投到了对面冷沛山的身上,才发现冷沛山正青着脸色红着眼圈默默盯着自己,顿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楚楚抿抿嘴唇,“他们都是自杀的,但都不是他们自已愿意自杀的。”
    阿史那苏乌听得额头微黑,汉人说的夫妻相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这俩人连说话绕弯子的弯法都是一样的……
    景翊看着自己写下的话,想到过两天皇上看到这些句子时候的脸色,默默叹了口气。
    “他们都是中毒了,中了洋金花的毒,脑子迷糊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在众人消化这句话的空当,楚楚掏出针线,迅速把薛钦大开的肚膛缝好,利落地把薛钦从担架上翻了过来,背面朝上,露出了薛钦背上一道长长的刀伤。
    阿史那苏乌眉头微挑,他记得这道伤,这伤还是他用弯刀亲手砍的。
    楚楚指着刀伤周围的几个脓疮,“这四个人生前都长了恶疮,毒就是通过敷药下在这些疮上的。”
    萧瑾瑜淡淡地看向已经被楚楚这轮剖尸吓懵了的吴琛,“吴琛……据本王查证,这四人治恶疮都是由你负责配药敷药的,你可还记得所用的是哪个方子?”
    吴琛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四具尸体,脸色惨白,“不……不记得了。”
    “军营里治恶疮的方子就那么几个……想起来了吗?”
    “没有……”
    “这些方子里都有一味屎壳郎,要不是你手脚不利索,让其中一只不慎沾到毒药,阴差阳错差点儿害死一个赌屎壳郎的伤兵,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查到你身上……想起来了吗?”
    “没……没有。”
    萧瑾瑜牵起一丝冷笑,“楚楚,你告诉他。”
    “是!他们用的方子是把活屎壳郎泡在蜜汤里淹死,然后烧成末,放在醋里搅合匀敷在疮上。我验尸的时候就闻见一股很淡的醋味,”楚楚气鼓鼓地瞪着吴琛,摸出一把小刀来,“你要是不承认,我就挖一个疮下来,放在火上烤烤给你闻,肯定还能闻见!”
    吴琛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不用了,我……我想起来,想起来了……”
    萧瑾瑜浅浅冷笑,“还想起来什么了,说吧。”
    吴琛抿起发白发干的嘴唇,温和的眉头沉了下来,看向四具尸体的目光也从恐惧变成了冷厉,“我想起来……这四个人都是混蛋,贱骨头,狗娘养的!”
    没等薛茗和冷沛山跳起来,萧瑾瑜把手边的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说人话。”
    吴琛冷笑,“他们干的不是人事,让我怎么用人话说他们?”
    冷沛山铁青着脸,“你他妈……”
    “冷将军!”萧瑾瑜一眼瞪过去,一字一句道,“扰乱公堂者,立斩。”
    冷沛山捏着拳头咬住了牙,一双虎目狠狠瞪着一脸冷笑的吴琛,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冷将军,”吴琛勾着嘴角看向冷沛山,“你还是瞪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这几个宝贝将军吧,你拿他们当儿子,他们可是拿你当傻子呢……你肯定不知道,你这几员猛将早就是突厥家的看门狗了。”
    薛茗一怔,冷沛山脸色倏地一沉,“胡扯八道!”
    萧瑾瑜没再瞪向冷沛山,只是看着吴琛蹙紧了眉头。
    吴琛满目嘲弄地冷笑着,“你只知道他们花钱到凉州驿寄家书,你就没查查,那些家书都寄到哪儿去了?”看着冷沛山错愕的神情,吴琛笑得更冷了,“我看冷将军连凉州驿的驿丞被人换过都不知道吧?”说着看向薛茗,“刺史薛大人?”
    “不可能!”薛茗脸色阴沉一片,拍案而起,“本官自上任起每十日必去一次凉州驿,凉州驿驿丞每日必向刺史衙门呈递公文,逢军情紧急时一日五报十报也是正常,每道军情急报皆准确无误发至京师,从未有误,本官见他比见自己亲爹次数还多,他是真是假本官还看不出来吗!”
    吴琛静静定定地听薛茗吼完,嘴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薛大人当然看不出来,因为在您上任之前这人就已经被人暗中换掉了。”
    薛茗身子一僵,错愕地盯着这个眉目温和的青年人,“你……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的多着呢……薛大人,我还可以告诉你,驿丞在把那些军情急报准确无误发至京师的同时,也把自己抄下来的那份准确无误地发给突厥人了。”
    吴琛玩味地看着脸色青白交杂的冷沛山,“冷将军,看在你管我吃管我住的份儿上,我索性告诉你,你要是不信我这些话,就在这四个贼子的屋里搜搜,要是搜见什么家信,就拿水泼湿了再看看……看完你就知道,凭你的领兵经验,凭你手里的兵马数量,怎么就啃不下突厥这块贱骨头了。你跟他们商量怎么打,他们可转头就跟突厥人商量去了!”
    冷沛山不由自主地摸上自己的胸口,有封家信就在他铠甲里放着……
    “我要是在他们死前告诉你,这会儿躺在堂上的肯定就是我了。”
    萧瑾瑜眉心紧成了一个川字,“你到底为什么杀他们?”
    吴琛嘲弄地笑着,围着自己的嘴唇慢慢添了个圈,“向安王爷学习,为民除害啊……您说,为军营铲除这样的卖国求荣之徒,该判个什么罪才好?”
    萧瑾瑜脸色阴寒,“吴琛……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吴琛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笑得直不起腰来,捂着肚子笑了好一阵子,才抬起了头来,“我还以为安王爷已经把我祖宗八辈都查清楚了呢……安王爷,您实在太嫩了点儿,还是回京再向您那位恩师多学两年吧,省得保不住他老人家的儿子,还丢尽了他老人家的脸皮子!”
    吴琛说完就盯着阿史那苏乌放声笑起来,刚笑了三声,突然喷出一口血来,趴在地上大幅抽搐,侍卫刚要上前,一直没出声的阿史那苏乌突然沉着脸色喝了一声,“别碰他!”
    侍卫一滞,吴琛已经七窍流血断气了。
    阿史那苏乌在众人的愕然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来,“他在嘴唇上涂毒了,剧毒……别直接碰他的身子,拿绳子拴着脚拖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吧,免得祸害活人。”
    冷沛山这才回过神来,“砰”的一拳擂在手边的方桌上,“阿史那苏乌!你他妈不用在这儿装模作样!”
    阿史那苏乌扯开黏在自己怀里的都离,静静定定地看向同样静静看着他的萧瑾瑜,“安王爷,我要说这事儿跟我屁大的关系都没有,你信吗?”
    萧瑾瑜没答,向堂下扫了一眼,眉心缓缓舒开,沉声道,“来人,把尸体都抬下去……落下帐帘,冷将军,薛大人,苏乌王子留下,其他人都退下……楚楚,先把都离带到寝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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