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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根生听出顾青话里的坚决之意,只好讷讷点头应了。
    回头再次深深看了一眼憨叔的遗体,顾青沉默地独自走下山。
    这一世虽是少年的身体,可灵魂毕竟已是三十多岁了。真正成熟的成年人遇到任何事不会太冲动,憨叔死了,顾青的心情自然是悲痛的,可没到刻骨铭心的程度,毕竟他与憨叔认识的时间不长。
    说什么悲痛欲绝未免太给自己加戏,顾青悲痛之外更多的是隐而未发的愤怒。
    冤有头债有主,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顾青现在要做的是帮憨叔报仇。之所以阻止宋根生报官,是因为他信不过这个年代的王法,在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一桩人命官司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反转实在太多了,而顾青做事喜欢用最简单的方式达到目的,不想平添太多波折。
    “姚贵堂”这个名字,已深深印在顾青的脑海里,憨叔拼尽最后一丝余息说出来的名字,若让他死得太痛快便是违了顾青在憨叔面前发下的誓言。
    第二天一早,憨叔的两个儿子来了,跪在憨叔的遗体前嚎啕痛哭。冯阿翁一边安抚,一边解释憨叔的死因。在顾青的授意下,憨叔的死因是一次意外,山上流石滑坡砸到了头,顾青当场掏了一贯钱赔罪,并表示以后憨叔的家人每年都给一定的抚恤。
    悲痛却无可奈何的两个儿子只好接受了事实,接下来便是入棺和道士做法事。
    未尽的后事交给宋根生处理后,顾青独自出了村。
    村口的山路边,宋根生匆忙跑出来,拽住了顾青的胳膊。
    “你要去给憨叔报仇?”宋根生盯着他的眼睛。
    顾青笑了:“读书人突然不傻了,我有点难以适应……”
    “你不能去!”宋根生加重了语气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虽说你还不算千金,但以你的本事,迟早要腾达的,莫为了一条人命把自己搭上了。”
    顾青平静地道:“我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
    “这不是你该做的事!这是官府该做的事!”宋根生执拗地拽着他的胳膊不肯松手。
    “我对憨叔发过誓,要亲手为他报仇。”
    “顾青,你莫冲动,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你已是石桥村的脊梁,多少乡邻村民要靠你吃饭,你若有了闪失,整个村子又要回到食不果腹的从前,为了一条人命,值得吗?”
    顾青想了想,认真地道:“值得。”
    “很多人活着是为了吃饱饭,我不是。”
    ……
    与石桥村相隔二十多里地的翠江村,村头三里外的山坡上,顾青坐草丛里,嘴里咬着一根草茎,眯眼望着村子参差错落的房屋。
    顾青在思索行动计划。
    首先,要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帮憨叔报仇,保全自己是前提。顾青不会真的热血上头不管不顾冲进村里大杀四方,最后被官府判个斩立决。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成年人做事有做事的章法,冷静的计划,缜密周全的铺垫,一丝不差的行动,不留痕迹的善后,所有这一切加起来,才是成年人世界的游戏规则。
    除了憨叔,没人知道凶手是谁。这是一个对顾青有利的条件,所以顾青才会决定不报官,甚至对外解释憨叔是意外而亡,这一切都是铺垫。
    然后顾青从憨叔寥寥数字的遗言里找到了翠江村,仇人就是这个村子的。
    那么接下来,就是具体的行动计划了。
    在来的路上,顾青对计划已有了大致的轮廓,说不上天衣无缝,若官府铁了心要深挖下去的话,还是会暴露一些不利的线索。然而世上原本就没有毫无漏洞的犯罪,顾青能做的是尽量减少痕迹,最大限度地将痕迹消弭于无形。
    山坡上坐了一个多时辰,顾青终于等到了一位路过的村民,村民头缠白巾,背着一捆干柴,显然是上山砍柴的樵夫。
    顾青拦住了他,笑得很和善:“敢问你是翠江村的吗?”
    村民一愣,还是很和气地道:“正是。”
    顾青仍然笑得和风细雨:“我是外村的,想跟足下打听一个人,你们村是否有一个名叫姚贵堂的人?”
    村民顿时露出惧色,看得出这位姚贵堂在翠江村也是一个村霸,难怪跟丁家兄弟认识。
    “兄台莫慌,我不认识姚贵堂,只是受人之托来翠江村给他捎句话,可我听说姚贵堂此人有点……凶,我胆子小,不敢进村,在此处坐了一上午,正是进退两难呢。”顾青苦笑道。
    村民好奇地打量他,嗯,长得干瘦干瘦的,看起来很不扛揍的样子,而且天生一张不高兴的脸,确实很容易挨揍。
    “你要给姚贵堂捎句什么话?”村民是个善良的人,见顾青踌躇的模样有些不忍。
    顾青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大约十几文的样子,塞到村民的手中。
    村民顿时受宠若惊,被这突然来临的幸福惊到了。
    “兄台高义,在下感激不尽,这点小意思请兄台笑纳,只消给姚贵堂带一句话,就说昨夜之事已事发。”
    村民神情茫然地跟着念道:“昨夜之事已事发?”
    顾青笑得愈发和煦:“没错,就这一句。他若问起是谁说的,你就说是一个不认识的外村人带的话。”
    村民此刻满脑子问号,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太有悬念了,可手里那满满的一把铜钱告诉他,问号再多也别问,老老实实传话便是。
    村民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正打算离开,顾青指着山下的一条羊肠山道,问道:“这条路是否能出村?”
    “是的,而且出村只有这一条路,否则只能爬山绕过去,那就太辛苦了。”
    顾青笑道:“多谢兄台,还请兄台将话带到,在下告辞。”
    村民兴冲冲下山,顾青微微一笑,也跟着下了山。
    第四十九章 缜密周全
    顾青严格地执行着自己定下的计划,每一步都走得严丝合缝。
    首先肯定不能冲进村里杀人,那是自取灭亡。所以必须要把姚贵堂逼出村,逼他出村后顾青才有下手的机会。
    能把一代村霸逼出村的法子很简单,村霸毕竟只是村霸,这种人跟丁家兄弟一样,只敢欺凌一下乡亲村民,他们不是土匪强梁,没有杀人的胆子,顾青很清楚这类人的本性,他们是卑贱且猥劣的,在老实的百姓面前他们作威作福,一旦钢刀加颈,他们却跪得最快最彻底。
    所以顾青相信如果那句话被村民捎回村子,姚贵堂一定会坐不住的。
    昨夜他对憨叔下手是怎样的力道,唯有他自己最清楚,憨叔倒地后姚贵堂仓惶逃离,回到家后他必然在忐忑猜测憨叔是死是活,此时的姚贵堂正如惊弓之鸟,生恐事发。而顾青的这句话无疑能让这只惊弓之鸟吓得飞走,如果他离开村子,那就正中了顾青下怀。
    村民下山带话后,顾青也跟着下山,他的脚步很快,沿着唯一的一条山道蜿蜒而行,走了十来里地,来到山道边一座小山脚下,顾青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打量四周环境,良久,点了点头,喃喃道:“这里的风水不错,适合杀人,也适合埋人。”
    说着顾青上了山坡,默默测算了一下海拔距离,然后四下环视,找了一块半人高的大石,顾青独自一人将大石又滚又拖,搬运到一个陡峭的山崖边,用一棵小树暂时固定住,顾青试了试力道,确定一推之下能将石块推下山崖,且正好能砸在山崖下的小道上。
    准备工作还没完,顾青又掏出一把菜刀,菜刀是自家切菜用的,这次把它带出来,找了几根树枝用菜刀不停削,每根树枝都被削得很尖,削了四根后,顾青将它们斜插在腰带后。
    这些削尖的树枝是他做的第二手准备,若石头推下去没砸死姚贵堂,那么顾青便只能选择用菜刀和树枝弄死他。
    一切准备好后,顾青又回到山道上,一边仰头看着山崖处的石头固定点,默默计算石头被推下后大致的速度和落点,一边推算姚贵堂离开村子后的心情,心情决定了他的行走速度,顾青暂时将自己代入成姚贵堂,试了好几种不同的行进速度,算好了当姚贵堂走来时,大致应该在什么时间点推下石头。
    测算了好几遍后,顾青觉得大致满意了,于是回到山上,隐藏在茂密的树林里,静静地注视着山道尽头的动静,脑子里将所有的计划再次演练了一遍。
    抬头看了看天色,顾青觉得差不多到时间了。以姚贵堂这种恶毒小人的心理,带过去的那句话绝对能让他坐立难安,最后沉不住气逃离村子。时间不会太久,命案在身,没人能淡定地待在家里等官差上门拿人。
    顾青的猜测没错,一盏茶时辰后,山道尽头匆匆行来一道人影,人影慌张疾步而行,跌跌撞撞不时踉跄一下,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包袱,显然是匆忙收拾的行李。此人必是姚贵堂无疑了。
    至于他的面相,顾青懒得观察了。反正这个人已经是个死人,死人无论长什么样子都不重要,怎样弄死他更重要。
    顾青此刻愈发冷静,像一只藏在丛林里的猎豹,目光冰冷地注视着姚贵堂的脚步,心里一次次测算最佳的时间点,随着他行走速度的更改,顾青再一次次地更正时间点。
    待到姚贵堂已走入他预判的距离时,顾青的嘴角微微一勾,双手按上了石头。
    ……
    石桥村。
    山村依然平静,很多人甚至未发现顾青离开了村子。
    山道尽头,袅袅行来一位白衣女子,女子神情淡漠,无视村民们投来的各色目光,进村之后径自走向顾青的屋子。
    在她眼里,虽然顾青不太像好人,但他做的红烧鱼却特别好吃。
    这是白衣女子再次来到石桥村的原因,当日她离开后,在青城县里找遍了所有的酒肆饭堂,试遍了所有店铺的鱼,终究与顾青做的相差甚远,女子现在闻到别人做的鱼都觉得反胃,越是如此,她对顾青做的鱼愈发念念不忘。犹豫挣扎了好几天后,终于还是来了。
    这次她打定了主意,形象一定要高冷一点,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专门为了吃鱼而来,一定要用很无所谓的语气,平淡地让他做一顿红烧鱼,如果顾青拒绝,那她……还是要高冷,不过可以用别的东西来换,大家平等交易。
    所以女子这次的准备很充分,她带了酒,带了青城县最好的酒,大大小小四五个酒坛,一路带过来,饶是她身负武功,多少也有点累了。
    进村之后,女子越想越高兴,想到马上能吃到那道红烧鱼了,纤细的喉咙不由蠕动了一下,吞下了一口口水。若汤汁能多一点,用那汤汁泡在米饭里,香喷喷的饭……哎呀,不能想了不能想了,会失态的,说好的高冷呢。
    女子马上管理自己的表情,眼里的笑意很快隐去,换上一副淡漠冷酷生人勿近的表情,一路从村口走到顾青的家门口。
    门口无人,大门敞开着,门槛上垂头丧气坐着一个人,不时长吁短叹,一脸焦虑。
    女子皱眉,她不认识门口这个人,很讨厌,耽误她吃鱼。
    “让让,莫挡门。”女子脚步不停,浑然无视门口坐着的宋根生,脚一抬正对着宋根生便打算跨进去,如果此刻宋根生不让开的话,女子的脚可能会踩着他的头顶进门。
    宋根生吓了一跳,平日迟钝的反射弧此刻如有神助,就在女子的脚马上要落在他头上时,宋根生刷地一下平移到旁边,与此同时,女子的脚也恰好落在门槛上,就差那么一瞬……
    宋根生吓得脸都白了,这是什么情况?为何有一个陌生女子要踩着自己的脑袋进门?
    “你,你你……”宋根生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指着她。
    女子没理他,跨进门后四下张望,发现屋里没人,女子的神情不由有些失望,恨恨地咬了咬牙。
    直到这时,她才看到门槛上坐着的宋根生,见他一脸惊愕又长得老实巴交的样子,女子顿时有几分不喜,指了指他,道:“你,认识顾青吗?”
    “认识……”宋根生下意识道,女子气场有点强,看气质就知道必是强者,让人忍不住想叫爸爸。
    “顾青为何没在家?他去哪儿了?”
    宋根生迟疑了一下,马上抿紧了唇。
    爸爸只能有一个,不能背叛顾青,尤其是他知道顾青正在做一件犯法的事,打死都不能说。
    “不知道,不清楚,不晓得。”宋根生立马否认三连。
    然而宋根生刚才迟疑的那一刹,女子眼尖捕捉到了,顿时黛眉一蹙,然后冷笑。
    打死不招的英雄好汉?呵,英雄好汉是那么好当的吗?
    第五十章 生死相搏
    宋根生这种读书人胆小怕事,但也有读书人的执拗脾气,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天王老子都拿他没办法。
    白衣女子也拿他没办法,终究是顾青的朋友,不可能毫无道理的揍他一顿。于是女子当着宋根生的面表演了一些娱乐节目,比如单手劈木,单手劈桌椅,单手劈陶罐,能劈的东西都劈了。
    劈完以后女子用“我很厉害”的挑衅眼神瞪着宋根生。
    宋根生吓得跟鹌鹑一样瑟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可他还是紧紧抿着唇没说一句话。
    二人眼神碰撞,女子颓然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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