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以为,她和沉渊之间只是恩德不浅,应当相报涌泉。却不曾想到她从何时起,竟对他生了这样的心意。
情根深种却浑然不知,偏要被那冰冷彻骨的利剑刺过一次,直到鲜血自心口涌出之时,方能体会到这情之一字的至温至热。
原本是那弹指之间生出来的情分,却在她绝境之时落地生根。
心染凡情,灵力反噬,经脉寸断。子歌想,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了。
但她又忍不住抬眸去看这个好似近在眼前,又远在流云之巅的持剑青年。
她是如此的穷途末路,这般的彻心透骨,但只因这把剑握在那人手中,却又甘死如饴。
许久,她低头轻笑一声,像是反问一般自语:“......是啊,为什么呢?”
她抬头看向沉渊,唇上被热血染的嫣红一片,眉间尽是痛楚,但眼中却没有半分怒障杀机,反如苍山暮雪般荒凉萧瑟,她道:“灵君,我只问这最后一件事,问清了,也算死的明明白白。”
为什么她所开启的引灵渡魂阵招不到隐莲魂魄,却能牵引魔尊残魂?她与隐莲亲族、与魔尊之间,又有着怎样的难解纠葛?
子歌伸手捂住自己心口,问道:“.....我、我究竟......”她稍稍停顿,又鼓了鼓力气,才轻嗤哀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沉渊听她这样问,终是面沉似水,半晌不能言语。
芸幽山动,星隐朔方。他率座下四位星君赶至芸幽山脉之时,那附着在重峦之上的封梏魔尊残魂断魄的神印已经消散了大半,芸幽山四周魔气肆虐飞散,这是昭示着天地浩劫重现的始端。四星君以日月阴阳之序为他分列护法,他设下玉虚星界,费了一番周章后终于将翻腾涌动的魔气压制,但镇困于山下的魔尊残魂却始终翻沸不止,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要冲破封印重现于世。此时他才想到,这番变化,或许与那引灵渡魂阵相连相系。
而恰巧在此时,他听闻水木火三灵族生出异动,灵界兵革互兴。于是,天罡三十六星将奉他之命止戈平乱,他担心众灵族被魔气侵扰不得自救,便将逐星剑交与天魁星官,交代他必要之时,可持逐星主阵,平息灾乱,而他与四星君则在芸幽山多留了片刻,直到魔尊的残魂重新迫于宁寂。
但彼时,他不曾料到,这隐莲一族的故居遗迹之上,竟然早已是一片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魔魂沉寂,但星游却突然化身为龙,朝着灵界最深处的这片荒原奔来,他便猜到了一二,这一系列的因果变化,或许都系在了她的身上。
而等他留下其余三人,从芸幽山赶至此地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伤了,伤的这样重,他从没想过一个灵体居然会有那么多的血,已经浸透了她全身纱裙,却依旧像流也流不完。
他知道是谁伤了她,也知道伤她最重的,必是自己的逐星剑。
逐星有灵,神赋异禀,剑意可感知天地间妖鬼魔物的真元,然后,自灭之。
因果祸福,皆有定数,她是因,亦是果。
沉渊久久不语,像是陷入了一段痛苦挣扎的回忆中一般,而子歌便跪坐在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等他开口作答。沉渊如此一个山崩于前海啸于后皆思绪坦然的灵君,此时看着她的眼神中竟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色,他似是犹豫了很久,才答道“......或许,是魔君的一缕元魄......”
第三十三章
子歌听闻他这句话,整个人宛如被一道惊雷劈中,身体不由自主地重重颤了一下,但除此外,那些崩溃的绝望、惊呼、嘶吼、咆哮,却全然没有出现。她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像是在辨别他这话是真是假,是欺是哄,她就那样目光笔直的盯着他的双眼,然而察觉到对方的缄默相对后,才终于慢慢低下头去,不再看他。
子歌的思维有些停滞,就连神志都裹上了麻木的意味。她低着头,眼光不知道逡巡到了哪里,最终落在了挂在腰畔的那枚星石莲花坠。莲瓣沾着赤血,星色早已黯淡。
沉渊见她屈着手指,僵硬地将那星石坠从腰侧接下来的时候,心中突沉,像是一颗心从高处猛地坠落,却没有直接摔在地上,而是悬而不决地在半空飘上晃下。
这样落空而茫然的心悸,能一寸寸将人溺亡。
子歌本想扯一截衣袖将吊坠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但是身上的衣裙早已血迹横布,她思索一下,便用掌心覆上那朵星石莲花,慢慢揉磨着,一阵细致的摩挲后,莲花终于又现出了星石原色。
子歌将那枚吊坠握在掌心,系着莲花坠的丝带从一边垂下,随风清扬。她将握着吊坠的手伸向沉渊,然后,始料未及的,忽然朝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一簇而逝,快到如掌中流风,沉渊还来不及抓住,便散了。
而后,子歌对他说:“既是魔君残魂,又如何配得上这星石莲坠,如今,物归原主。”
她伸着手臂,但沉渊却静立在她三步之遥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垂眸看着她,他幽静深邃的眸色中,此时不仅清晰的掺杂着一抹遮掩不住的痛楚,甚至还有几分旁人无法理解的迷惘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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