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未责备自己发呆,阿素赶紧摇了摇头,而李容渊望着她却不说话,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阿素完全想象不出他是如何发觉藤毬向自己飞来,又是如何迅捷地移动过来将藤毬击飞,而身边之人也是一般惊讶,目光热切地落在李容渊身上。
李容渊越沉默,阿素越觉得尴尬,顾盼间望见落在身畔的藤毬,她如释重负,将其轻轻拾起,默然递向他。
李容渊高高骑在马上,他本可以用毬杆将藤毬勾起,此时却收起毬杆,策马上前,停在阿素身畔,隔着栏杆俯身。
似乎是刻意,他高高的身量缓缓压下来,带着极强的压迫感,阿素下意识后退,然指尖交接,相触的一瞬她的面颊微微发红。好在很快李容渊从接过藤毬,策马回到场中。
比赛继续,阿素却完全没有心思观战,杨七娘的目光径直落在她身上,阿素也无暇顾及,她脑海中闪现劝都是李容渊深深望着自己的样子,她几乎可以确定,他并没有忘记她。
再见李容渊她也会觉得陌生,他仿佛一夕之间从少年成为男人,而他望着自己的目光也与之前颇为不同,仿佛带着侵略性,要将她吞噬一般。
而后阿素又觉得自己想多了,他并没有与她多说什么话,甚至提前回长安也并有告知她,在他心中,自己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
当鸣金之声响彻御园,阿素才发觉马毬赛已结束,毫无疑问,李容渊是整场比赛的焦点,进毬数目遥遥领先,景云帝自然也要兑现自己的诺言,问他想要什么赏赐。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李容渊仅要景云帝将面前案上的两枚蜜瓜赏与自己,这蜜瓜又名黄金瓜,清甜可口,是从丝路送来的贡品,极珍惜,然而这与景云帝的预期相差甚远,他曾想过李容渊会向他要什么,也已下了决心并不吝惜,却没想到他只向他讨两枚瓜。
抚掌而笑,景云帝命人将蜜瓜端给他。望着起身走向看台另一处的李容渊,微微叹息。
他身上虽然有自己的影子,但终究像他阿娘更多些。
见李容渊端着景云帝赏赐的蜜瓜,径直走到自己面前,阿素整个人都缓不过神来,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羡慕、怀疑、嫉妒以及对他们关系的揣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然而李容渊却并不打算离开。
许久后阿素才抬起头,李容渊带着笑,淡淡道:“让你受了惊吓,与你赔不是。”
说完李容渊便离开,青窈接过蜜瓜放在阿素面前,阿素怔怔望着蜜瓜金黄的色泽百味陈杂,确实是她喜爱的口味,然而却不值得他如此大动干戈。
郑四娘与裴娘子立时围了上来,好奇地望着那两枚蜜瓜。这一次她们对于阿素与李容渊关系亲厚终于深信不疑,崔三娘既羡慕又嫉妒,而杨七娘则矜持地坐着,面色微微有些苍白。
阿素欲解释几句,却见青窈神色郑重,阿素微微一怔,听青窈俯身在她耳畔沉声道:“……方才,殿下对我说,约娘子在雨亭中见。”
青窈话音刚落,阿素猛然起身,将蜜瓜推在那四人面前道:“你们分了罢。”
说罢便匆匆退席。
第152章 前世番外·青梅(完) 青年九x少女素……
太兴宫中, 在太液池中间,有一座拂林国的匠人营造的自雨亭,阿素小时候贪凉, 最喜欢在那处午睡,李容渊也曾在那处陪伴过她多次。虽然要与李容渊在如此的熟悉的地方相见,阿素的心却跳得莫名有些快。
待下了小舟穿过水幕,阿素方发觉, 李容渊正倚内亭廊柱下, 似乎已等了她许久。
他的样子十分随性,阿素却有些局促,停在那处没有上前。
李容渊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阿素今日没有刻意梳妆,只是素纱上襦配齐胸裙的打扮,然而方才穿过水幕之时, 雾气将她的上襦打湿了, 薄薄一层贴在身上,微微现出美好的曲线来。
见他目光幽深, 阿素方察觉出不妥来, 忙用帔子裹在肩上, 李容渊却按住她的手,扯下帔子细细为她擦拭。
许久没有如此亲密,李容渊的手指微微带着热意,从划过她的肩背,偶尔与肌肤接触, 阿素仿佛被烫到一般。见她束手束脚的样子, 李容渊微微扬起唇角,阿素简直有些怀疑他是故意的了,她知道即便一同长大, 如今他们也不该如此亲近,然而却没有勇气推开他,因为那样便显得更加生疏了。
然而李容渊的神色却很坦然,许久后终于放开她,阿素身上那点水汽也被肌肤的温度蒸干。
如今阿素长高了些,微微到他的肩膀,脸颊褪去了幼时的婴儿肥,全身洋溢着青春的少女气息,乌黑的眸子含情,雾蒙蒙令人看不真切。
见李容渊只是望着自己,阿素忍不住道:“这次回长安……待多久?”
李容渊微微笑道:“成了亲,便不走了。”
阿素蓦然抬眸,心中又酸又涩,他终于留在长安,然而却要娶亲了。阿素虽然已听郑四娘说过这件事,然而亲自从李容渊这里得了印证,她却觉得心中发紧。
阿素望着他道:“可有……中意的人选了吗?”
李容渊并未答话,只眸色深深打量她,着意探究,阿素抿唇,欲再开口时却被他打断。李容渊淡淡道:“说一说你的事罢。”
阿素有一瞬的茫然,然而随后便知道李容渊要问什么,没想到他竟知道此事,更没想到到他会提起此事,如同被揭开一道伤疤,阿素瞪着他不说话。
李容渊叹道:“怎么,不喜欢那位崔公子?”
阿素别过身去道:“不要你管。”
见她别扭的样子,李容渊倒笑了,轻声道:“不是说,喜欢长得好看些的,我瞧崔家三郎仪表堂堂,极体面的样子。”
未料到他竟拿自己小时候说过的话打趣,阿素红着眼眶道:“那样轻浮的人,我不要嫁。”
见她伤心,李容渊的眸色加深,他似乎想握住她的手,阿素却退开一步,带着哭音道:“若是阿耶还在,绝不会将我嫁到那样的人家去的。”
这是她藏在心中已久的话,此时说出来方痛快些,阿素并不愿在李容渊面前落泪,转过身,努力止住哽咽。
然而从李容渊的角度看去,只见她单薄的肩背微微颤抖,分外惹人怜惜。年幼失怙,是阿素最大的隐痛,此时由她自己血淋淋的揭开,如同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扎了一把刀。
阿素觉察身后的人什么话也说不出了。灼热的温度贴近,似乎想将她揽入怀中,最终掌心的热度落在她单薄的肩上。李容渊执拗地握住她的肩,将她转回去,俯身压下来。
晶莹的泪水从面颊滚落,阿素仰面望着他,李容渊俊美的面孔在眼前放大,阿素有些眩晕,心跳得极快,一瞬间她竟觉得他想要吻她。
然而后来她便发觉是错觉,李容渊什么也没有做,以食指揩去她长睫上的泪水,低哑道:“怎么还同小时候一般,这么爱哭。”
阿素别过脸去,然而更多的泪水涌了出来,伏在他怀中,她痛哭了一场,仿佛这些年受的委屈都得了释放。
许久后阿素方感到到李容渊正扣住她的腰,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衫传了上来,四目相对之间,他深沉的眸子之中似藏着万语千言,然而并不待阿素细细分辨,薄薄的水幕之外,有人轻声唤道:“阿姊?”
李容渊松了手,阿素方与他分开便见苏樱华走了进来,见两人相对而立,她的目光在李容渊身上停留了片刻,向着阿素嗔道:“阿姊怎么在这里,让我好找。”
那场被苏樱华打断的谈话无疾而终,之后的一个月,她与李容渊未再见过面。而在安泰的安排下,她从太兴宫回到了长公主府。
阿素原以为之后的日子会如往常那般过,直到半月后宫中遣使下定,她才知道自己被许给了李容渊。
耳畔如同炸响一道惊雷,阿素完全不可置信,她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娶她,也许是念在他们旧时的情谊,那日她哭得那么凶,他从心底同情她。即便没有喜爱,也会当成责任。
然而无论如何,阿素心中是欢欣的,三年来,她晦暗的人生终于有了一丝明媚色彩,直到出嫁前一夜。
安泰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深望着她道:“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会帮阿娘的,对吗?”
番外·青梅end
第153章 被围
很快阿素便连喘息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将她抱在怀中,努力吻干她眼角沁出的泪水,低声唤道:“哭包。”
阿素睁大眼睛, 茫然地望着他。她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李容渊想,然而他却想令她哭,也只有他能令她哭。
然而阿素无法承受如此激烈的侵|犯, 累的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靠李容渊扶住她的腰身, 阿素才勉强直起身子。
她努力拉起薄衾,想盖住自己隆起肚子,却被李容渊将手拉开。他从身后将她抱在怀中,爱怜地吻了吻她的颈侧,轻声道:“睡罢。”
虽然外面还是白昼, 阿素却顾不得这些, 倒头便沉入了梦乡。
再醒来时正是午夜,身边却空无一人。阿素有些吃力地下床, 走到书房门外, 望见李容渊正立在案前。他的面前是浩瀚的行军图。
先遣部队已出发, 而李容渊迟迟未动,除了战略的缘故,更多是因为她。
望着李容渊通宵达旦不眠不息的身影,阿素暗暗下了个决心。
第二日趁着李容渊入朝的功夫,阿素已打点了好了行李, 命人备了牛车, 回到了兴道坊。
阍者向内通传,安泰匆忙迎出来,望见青窈与琥珀扶着阿素从车上下来, 不由嗔道:“怎么也不先报个信来?”
虽是责怪的语气,终究心疼女儿辛苦,安泰很快将阿素迎回家中。
待到中午之时,发觉阿素不告而别李容渊径直去了元家,怒意汹涌。然而他同时也无可奈何,知道只有这般,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便是用这法子,阿素终于促使李容渊在五月离开长安,直捣突厥王庭。
一开始推进得很顺利,三十万大军很快推进到阴山以南,然而在越过葱岭的时候有些波折,折损了战马和辎重。阿素有些忧心李容渊,然而他送回的每一封家书,字迹都沉稳有力,令人安心。
于此同时是长安城中涌动的暗流,随着战争开始,从西北逃难的难民不断涌入长安,无以为生,分散入长安城中乞讨。
而在这其中,便难免混入突厥人的奸细。
阿素隐约听到阿耶与阿娘商量,要严密排查流民中的奸细,以防里应外合,威胁到长安城中的百姓。
然而这一提议却被暂行监国之职的太子驳回。自从沉湎于在后宫行招魂之术,与宸妃的幻象相见,景云帝越发不理朝政,李容渊不在朝中,太子便揽过监国之权,野心逐渐暴露。
阿素知道,李承平是想趁李容渊未归之时,彻底巩固自己的地位,待李容渊回来,便将他逐出权力中心。为此,他不惜为西征制造阻力,只求李容渊能晚回来一刻。如此不顾及前线战士,无疑令人齿冷。
就在各方势力都崩的很紧的时候,长安发生了一件大事。突厥可汗竟分兵两路,一路抵御李容渊,而另一路三万轻骑则悄悄绕路,奇袭长安,守城的哨岗及时发觉,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及时关闭了城门,未酿成大祸。
然而一时间朝野哗然,这还是百年之间,突厥人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次,偌大的长安城防守空虚,差一点便被突厥人长驱直入,烧杀抢掠。
然而阿素却有些疑心,突厥的三万轻骑竟能绕过北面的重重关卡突袭长安,这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了,而应是有人为其引路,而这个隐藏身份之人,就相当可怕。
更何况如今如今这三万轻骑虽没能入城,却在长安郊外合围,似要将里面的人困死。
李承平这时慌张起来,传书与李容渊,让他即刻返回剿灭长安城外的突厥铁骑,同时紧闭城门,不许任何人出入。
越过葱岭之后,突厥主力业已被歼灭,突厥可汗狼狈地逃回草原,然而此时却忽然后院起火,李容渊一刻不敢停息,率军折返长安。
然而即便快速行军,这三十万人回也需一个月才能回返,而那时估计涌入长安城中的难民早已饿殍遍地。
究竟如何撑过这一个月,已经成为现下最大的难题。
第154章 双生 王妃极有可能怀的是双胎
暑气蒸腾, 长安被围已近二十日,外郭城墙乃前朝修筑,用的皆是最坚固的青石, 高约十丈,然而连日在投石车的猛攻之下,已微微有几处坍塌,死伤的兵士源源不断运回城中, 与从雍州逃难来的难民一同, 挤在城中九街十二巷一百零八座里坊中,酷热的日头下,瘟疫悄然流行。
勤王的诏书是早就下了的,然而景云帝多年平抑外藩,此时并无外援可倚仗, 从距离长安近的几州调兵也不过杯水车薪, 而再远些的,则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因此竟成困局。
怀孕已有八月, 阿素倚在榻上, 有些艰难地翻身,青窈在一旁为她打着扇,自五个月起腹中的孩子便长得很快,待到七个月,比寻常妇人都更显怀些, 安泰与元子期皆惊, 请尚药局奉御来看,鲜于通仔细为阿素诊了脉,郑重告知诸人, 王妃极有可能怀的是双胎。
阿素此时方知,原来她腹中的孩子不是一个,而是一双。安泰既喜又忧,阿素心中却是高兴的,她想若李容渊知晓,必然极欢喜。只是她不愿分他的心,并没有在信中特意提起此事,想等他平安回来再告诉她。
而阿素也知道,如今长安城中形势紧张,外城饥民遍地,疫病横行,安泰是决计不许她出门的,这些天也很少能见到阿耶与阿兄。因长安守军空虚,元子期自请戍城,监国的李承平自是一万个愿意,要元子期领元家的部曲去守北面的城门。
望着隐隐泛红的天际,阿素心中实是有些紧张,盼着李容渊能快些回来。然而三日之后的一个深夜,阿素似有所感,从梦中惊醒,方起身便听到院外的动静。
她命青窈扶她出门,正方见一身戎装的元子期与元剑雪回府,身上银甲白袍皆染血。安泰面带忧色地迎上去,看见阿素也起身来不及责备,元子期领一家四口在正厅落座,面色凝重。
见此情景,阿素心中一沉,猜测定是外城战事吃紧。
果然元子期郑重望着安泰,要她先带阿素到洛阳去,说完即刻点了精兵,要元剑雪今夜便送她们从南门出城。
元子期少年时居于洛阳,元家旧宅尚在,且洛阳居于中原,有黄河天堑,无论如何不至于失陷。安泰犹豫望着元子期,她不愿舍下丈夫与儿子,只是转而望向怀着身孕的阿素,又心疼女儿在长安生产不易,最终她还是决定道:“好,我们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