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走,谁都没有告诉。
等村里人知道的时候,人家都已经离开半个月了。
若是路上没耽搁,再有几天就到了。
耿氏自从搬进大宅,就再也没出去过。
每天在府里,养养花,喂喂兔子,逗逗小叶子跟小矫情。
小矫情就是跟耿娇娥发生争执留下的那条够。
耿氏取名想起了那天的事儿,索性就叫了这个名字。
进了八月,辽东府凉爽,掐算着日子,京中殿试,也该有消息了。
这几天,耿氏每天都在前院呆着。
照看小石头,等着衙门消息。
木桃就跟在她身边,一刻不离。
终于,八月初五的巳时,衙门来人了。
吹吹打打一大通,云忠把府门打开。
耿氏把怀里的孩子交给木桃,就急匆匆的出去。
这一次报喜的,仍旧是赵捕头。
也不是外人,耿氏笑眯眯的说:
“麻烦你了,赵捕头。”
“老夫人,大喜啊!令公子云雷,殿试第四,择日去往西北陕干府的峦峰县上任。”
赵捕头激动的话,让耿氏也心潮澎湃。
不住地握着手,嘴里念叨着“好、好”等话。
云忠把准备好的银子拿出来,交给赵捕头,说:
“这几年可劳烦赵捕头了。今儿多谢您了,改日家里备酒席,还望您能赏光啊!”
“哎哟哟,忠叔这话就折煞我了。”赵捕头推拒两下,收了银子。
见老夫人这会儿没回神,压低声音跟云忠说:
“我们老爷上个月就走了。去西北陕干府做府尹,如今大公子去那边上任,正好有个照应。”
云忠一听这话,高兴的不住点头。
“多谢赵捕头,多谢赵捕头。”
“那就这样,我回了。新换的老爷,我还没摸清脾气呢。”
“好,好,那就不留赵捕头了。”云忠边说边把人送走。
耿氏就那么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动。
府内上下的人,消息得了,各自干活儿。
云忠回来,跟木桃交换下眼神后,道:
“老夫人,咱回吗?”
“……回,回!”耿氏点头,机械似的往后面走。
云忠没有跟上,有木桃在,他不放心。
更何况该忙的事儿不少,他还得忙呢。
“木桃,我想去祠堂,跟三弟两口子,报个喜。”
“好。”木桃点头,扶着她去祠堂。
开门进去,蒲.团放上,还没等回头呢,就听到——
“噗——”
耿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老夫人?!”
木桃傻了,怎么也没想到会这样。
有句老话,叫:少年吐血,年月不保。纵然命长,终是废人。
耿氏不是少年,这个岁数吐血,只怕……
木桃慌忙的要扶耿氏出去,却被她给拦下了。
老太太摆摆手,慢慢的坐在蒲.团上,道:
“别怕,离死远着呢。”
“老夫人,您别这么说。”木桃擦眼,带着哭腔。
耿氏看着她的样子,笑眯眯摇头,道:
“都说了,我没事儿,你别怕。”
这还没事儿吗?
木桃没吱声,但哭的更惨了。
耿氏喘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儿,道:
“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日日夜夜,我每时每刻都在熬。熬日子,熬他们长大,熬他们有出息。木桃,我今年开春去了北边,看到了老爷立的碑。当时哭的太惨了,哭的自己回家后忍不住,咳嗽。”
“奴婢记得,奴婢记得。”木桃点头。
那个时候她就在,她还想找郎中,但老夫人没让。
“你出去后,我就吐血了。”
“那老夫人咋不说呢?”
“你不懂。”耿氏摇头,握着她手,淡淡的笑着说,“我一直挺着、耐着,全靠那股劲儿。那日泄了大半,后来子韧说不能上京,我又憋着自己。如今他们走了,我其实早就撑不住了。”
“老夫人,奴婢这就去找郎中,咱们有病看病,一定要找郎中。”
“你别……咳咳咳……咳咳咳咳……”
耿氏没拦住,记得咳嗽了起来。
木桃见状不好走,又不得不回来。
“老夫人,您让奴婢怎么办啊!这么多年了,奴婢没想过还能回到您身边。您不能丢下奴婢啊……呜呜呜……”
“不哭,不哭……”
耿氏大口喘气,拍拍她的手背,又道:
“你放心,巧儿还没成亲呢,我死不了。我死了,她又得守孝三年,她跟子韧都不小了,该成亲了。”
木桃闻言仿佛看到了天明。
“老夫人,既如此我们就找郎中。您不找郎中不行,咱们得知道您现在是啥情况啊。”
事情就是这么寸,二少奶奶不在家,她也不好忤逆老夫人,这……这……
耿氏笑着摇头,握着她的手,说:
“放心,放心,只要我不激动,我就不会有事儿。我自己的身子,我还不了解?你且放心,此事谁也不许提。否则,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你。”
“老夫人啊……”
“不许再说。”耿氏强硬的打断她的话。
坐在那里,努力的呼吸,木桃心疼不已。
跪在地上抱着她,眼泪簌簌的落下。
还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的倔强、强硬。
终于,耿氏缓和了许多,转身坐在灵前看着上面供奉的牌位道:
“老三啊,三弟妹,你们的孩子云雷,有出息了!他殿试……”
边说边喘,喘了就歇歇,不喘就继续。
断断续续一炷香,才终于念叨完。
耿氏看着地上的血迹,长叹口气,说:
“木桃,我女儿还得出门子,你知道该怎么做。我先回了,你收拾吧。”
木桃要送,可耿氏没有用。
迈步出去看着湛蓝色的天,深吸口气。
冬月,冬月就三个月了。
以子韧的着急度,应该很快了。
回首刚生云巧的时候,生完三天,她就下地做饭。
总不好让董成给她洗带血的褥裤,她这副身体,早就行将就木了。
“呵呵……”
凄凉的笑出声,她又自嘲的摇摇头。
说起来,能活到如今,她都觉得是捡着了。
老天对她不薄,让她看到儿女们都有了着落在收她,也算给她面子。
这也是为何,她坚持不走,哪也不去的原因。
活不了多久,何必折腾,让自己徒增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