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正在这时,钟鼓楼那边传来了六声钟鼓声。
“六点了”
一道亮光从窗外透了进来,君臣二人却依旧没有困倦的意思,看到那道亮光后,尼堪突然问道:
“就算我等完全掌握了证据,就算很快找到了那些人,难道就这样将相关人等都抓起来吗?”
王文慧问道:“陛下的意思是……”
他突然想到,“陛下刚到南京,就对全城展开大索,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陛下是一个眼里揉不下一点沙子之人,不好听的话,那就是刻薄寡恩,这样的话自然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他于是说道:“陛下,其实,无论是哪一方捣乱,都无关我国大局,不仅无关我国大局,连江南大局都影响不了,江南按察司设在南京城的灰衣卫有两百人,微臣从京城带过来的也有一百人,这就是三百人”
“郭天才将军的侦察营也可以随时拿出来,反正他们驻扎在城里事情并不多,加上陛下的勒恩部五百骑,我等可以调用的精锐力量就有千余人,这还惊动驻军,就可以将那些城狐社鼠一网打尽”
“姬甲伟长期待在南京,对城里的城狐社鼠极为熟悉,实际上他们要撤退到各自的窝点,我等暗中盯着就行了,无须在全城展开大索,当他们退回去时,因为灰衣卫在城隍庙的介入,他们肯定会蛰伏一段时间,由于我等最终还是放过了彼等,他们肯定以为自己对姬甲伟这边的打点还是少了,于是,若是微臣没有猜错的话,肯定会再次上门打点的,到时候我等再相机行事”
“至于其它方面,既然有了今日的思量,特别是有了陛下的指点,灰衣卫接下来的行动就有针对性了,不出一个月,应该会有确切的消息出来,到时候就可以收网了”
“他们若是察觉到异样,撤退了呢?”
“陛下,应该不会,无论是前明,还是李自成,都不会让这股力量轻易走掉的,那样的话他们的种种运作就白费了,就算要走,他们能走到哪里去?”
“整个长江以北,我国固若金汤,长江以南,云贵川、广西一带经过李自成、张献忠的部队洗过一遍后已经没有多少士绅的势力了,由于我国故意的放纵,他们已经将各省夷人的力量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我国进驻后也很省事”
“他们能够活动的区域也就是江南、福建加上广东了,这些地方想要彻底走掉只能出海,在海上,他们只有纵帆船可用,没有合适的风向是不行的,何况我等的雨燕号可不是吃素的”
“再说了,这些人就算全部抓起来也死不足惜!”
“哦?何出此言?”
“陛下,此事又要牵扯到孙传庭了”
“恕你无罪”
“陛下,都说孙传庭是明国杰出的人才,不过他只是代表文官阶层,最多也代表部分武官,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他就是刽子手!”
“你说的是……”
“是的,在河南时,他放纵部下抢劫百姓,并容许部下杀良冒功,在河南与李自成部、张献忠部大战时,李自成、张献忠虽然也裹挟老百姓,但从不滥杀无辜,裹挟的人群无论如何每日还有一顿饱饭,但在明军官军那里,他们为了所谓的功绩,将老百姓简直视为蝼蚁一般,在河南,人家都称呼他为孙阎王,百姓躲避官军更甚于流贼”
“孙传庭如此,其他人何尝不是,明末的督师,算起来也就是卢象升略好一些,其它的都相差无几,而我等刚才提到的这些文武官员几乎都是如此,别的不说,就说史可法,当时江北四镇还在江北时,除了黄得功部,高杰部、刘良佐部、牟文绶部都将百姓当做草芥一般,牟文绶稍好,但他不过是一方诸侯,就开始在淮泗一带施行他的军法了,整个淮泗地区都施行他的军管,百姓稍有违逆,便施行军法处置”
“而刘良佐、高杰,那都是草头王一般的存在,在当地都是生杀予夺的屠夫,被他们祸害的百姓远超过流贼,当我国进入江淮地区后,老百姓都是敲锣打鼓欢迎的,仅就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我国原本是想通过拉拢前朝官员以稳定当地局势,不过眼下全国都完成了土地重新清丈、划分、颁发新田契、施行新的税政,大局已在我手,就算有别有用心之人想要破坏,恐怕也是有心无力”
尼堪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是朕想多了,不过放纵这些城狐社鼠的存在也是对国法的不敬,这样,限你一个月查清楚,然后将其一网打尽,别的地方都是朗朗乾坤,单单江南还是旧时的一套,这成何体统?”
……
三日后,傍晚。
此日正好是尼堪的新妃阿海的生日,尼堪便决定晚饭在船上吃,此时正是吃藕的季节,西瓜也属于最后一拨,加上新出的稻米,长江里的鳜鱼,菱角、句容板栗,桂花糕,正当季的肥鸭,宫里的御厨弄了一大桌,就在一艘画舫上开吃起来。
皇帝出巡,就算尼堪自己不在意,但王文慧却如临大敌。
时常说到“畅游秦淮河”,多半指的是外城以莫愁湖为中心的长约十里的地带,但实际上,此河也从内城穿过,离皇城最近的内城地点就是皇宫西南处的贡院,那里有一个码头,在大明初期,凡是高中的士子,就可以从此地上船,从内城一直游到外城,这也算是士子的一个高光时刻。
迁都以后,自然没了士子畅游秦淮河的事情了,不过达官贵人携带者小妾、名妓从这里上船游玩也是有的,不过对于他们来说除非极少数能够买通内城守卫的贵人,否则,从这里上船只能是单程,到了外城就不能在当天回去了,因为内城晚上到了七点左右就关闭了。
故此,稍微有些钱财和权力的人物多半会在内城、外城都拥有宅子。
大夏国占据南京后,为方便百姓出行,外城依旧按照七点关门的旧例,但内城则放宽到九点,王文慧为尼堪准备了三艘画舫,自然是他提前来到南京后特意安排南京船坊制作的,还是二层的格局,第一层还是老式的窗棂,用白色的湖绸作为窗纱,不用的时候可以放下来。
二楼作为主要观赏河景的地方,自然在窗棂上蒙上了大夏国出产的玻璃,在秋末,天气有些寒冷的情况下,隔着玻璃也能将窗外的景色瞧得清清楚楚,况且玻璃还能向外推一点,想要呼吸河面上的新鲜空气也是可以的,用向外推的玻璃窗,自然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大夏国在国内施行了严格的火器管理,此时的玻璃虽然不能阻隔铅弹,但也能将其击破,然后飞溅的碎玻璃也能将人杀伤。
但弓箭的威力就不行了,秦淮河平均宽度一百五十米,如果画舫在河心行驶的话,想在岸上用弓箭射击窗户玻璃,命中时也是强弩之末。
三艘一模一样的画舫,都是以前我等介绍过的马士英曾经坐过并与阮大铖在上面密议的“汉宫秋”制式,都是时下南京城最大的画舫,再大就越制了。
画舫打着江苏布政使孙临的名头,灯笼上写着大大的“临”字,当然了,由于是皇帝的妃子过生日,孙临也没有资格参与其会。
画舫上的人,包括船娘、护卫都是灰衣卫、内官,厨师来自宫里,为了以防出现不幸落水的事情,当得知皇帝来到南京后,海军大臣孙佳绩还秘密派了一支人数大约三百人的海军陆战队常驻石城门,眼下这三艘船上就都有海军陆战队队员。
三艘画舫的二楼都是一桌,挂着灯笼,从外面看时,都大约是几人在吃喝玩赏,根本分不出那一艘是正主,当然了,只有一艘坐着尼堪、卡塔丽娜、阿海、王文慧他们。
按照常理,作为主人的尼堪他们肯定坐在中间那艘画舫上,但王文慧经过思考后,觉得还是不能按照常理行事,他让尼堪做到了第三艘画舫上,前面两艘都是灰衣卫和内官。
在这艘画舫上,尼堪、阿海、卡塔丽娜三人坐在一起吃喝游玩,王文慧站在后面伺候着,而在一楼,正在划船的是女灰衣卫扮成的船娘,而海军陆战队则在一旁警戒着。
船只很快开动了,这些灰衣卫来到南京后,都在太湖上受过培训,对付起秦淮河这种风平浪静的河面来说再是轻松不过。
每一艘船上都有一个戏班子,尼堪船上的戏班子则是从北京带来的,本就是养在宫里的,此时想要过个生日什么的,也没有什么更多的娱乐活动,让戏班子唱戏也算是最多的活动了。
大夏国辖下的南京城,虽然在乡下进行了天翻地覆的活动,但在城里,实际上还是与以前差不多,从贡院开始,要抵达莫愁湖一带,长达二十里,两岸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能够占据这么好的地方,肯定都是像青楼、大酒楼、戏楼、茶楼(说书)、大旅馆这样的地方占据了。
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在尼堪的强烈要求下,王文慧并没有阻止其它画舫出动,当然了,能够在内城行驶的画舫本就不多,当三艘画舫开动起来时,其前后只有零零星星几艘几乎同样的画舫在动着。
与寻常用尾橹、撑杆开动画舫不同的是,这三艘画舫除了撑杆,还准备了船桨以备不时之需。
在这样的情形下,画舫的速度很慢,自然也很平稳,包括尼堪在内,三人早就草草地吃完了晚饭,都坐在窗边欣赏河面以及两岸的美景。
到了晚上,两岸的楼宇都挂出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在河水靠近堤岸的地方则一字摆开了呈现出莲花、仙鹤、仕女、孩童形象的河灯,河灯是用麻线串在一起的,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踩在水面上随时起飞的仙鹤,正在翩翩起舞的仕女,以及正在河里玩耍的娃娃。
每一处楼宇都挂着大量的灯笼,灯笼上蒙着红色的绸布或者厚纸,上面用黑字表达着楼宇的名字,或点缀出主人的姓氏,在秋风吹拂下,灯笼也一晃一晃地,在所有灯笼的映照下,清澈的秦淮河倒映着岸上的灯火辉煌,与岸上相映成趣。
每一处楼宇都少不了音乐,或琵琶,或古琴,或箫笛,也有带着明显吴侬软语的咿咿呀呀的唱词、说书人的说词不时飘向河面。
这样的景致,无论是来自欧洲的卡塔丽娜,还是来自大草原的阿海都是从未见过的。
而尼堪却在想着,“抛开隐藏在黑暗深处的东西,这一切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美好,二十里长的秦淮河商业街,每天得有多少生意,又能养活多少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