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月对他已是莫可奈何:“可皇宫是不可能任由你自由出入的。”
“这个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别的法子。”
白无月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道:“随你,皇上的大限只怕就这两日了,到时必有动荡,你若是能入宫,或许能帮上忙。”
她同芍药一起出门,冷幽珏站在身后看着她的背影,末了,就斜倚在那里,环臂看着天上流动的浮云,一时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白无月在宫人的引领下来到御书房。
殿内角落的八方桌上四角香炉内香烟袅袅,使得整个御书房都笼罩在一层恬静温和的氛围之中。
白无月抬头看去,一眼就看见了书桌后那人。
似乎是因为身在皇宫,又因为当下监国的身份,所以他的衣着贵气逼人。
杏黄色的纹龙袍上是张牙舞爪的飞龙,金冠熠熠,衣襟处更是金银绣线环绕,使得整个人气度非凡。
白无月依礼给他请了安,容墨自层层奏折后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一瞬顷刻就凝住了。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粉白色的宫装,虽然依旧是素色,但是对于常日衣着寡淡的她而言,这一身粉将她整个人都衬得明艳了几分。
如果说昔日的她皎洁如月,今日的衣着便使得她整个人恰似三月桃花,看得人移不开视线。
被他如此灼灼的目光盯着,白无月也无半点动作,整个人跪在那里,安静得几乎没有气息。
“起来吧。”
半响,容墨的声音这才从书桌后传来。
白无月站起身来,垂眸立在一旁:“皇上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容墨的嘴角总算是染上了一丝笑意来,眸光也变得柔和了几分:“过来,给本王研墨。”
白无月躬身应了,随后走过去伸出手来拿起朱墨。
她离得并不近,可是容墨的眼前却是不住晃动着她那只皓白的手腕。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干脆就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白无月道:“上次的事情,委屈了你,本王也没有什么表示,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跟张德一提,他会为你办妥。”
白无月眸色沉静:“多谢皇上,张公公安排得很妥当,我不缺什么。”
容墨听完却忽然就微微偏了头:“无月……”
似乎是因为第一次喊她的名字,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林寂那门婚事,本王知道你不喜欢,待日后事情完了,本王就将它取消如何?”
白无月蓦的抬起头来看向他,这一次,眸中总算是有了些波动:“多谢王爷费心,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容墨的唇角总算是染起了几分弧度,随后再没说什么,认真的批阅起奏折来。
皇上的驾崩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
竟然就在白无月入宫的第二日凌晨到来。
那个时候她正在屋里歇息,张公公急匆匆赶来,命她前去服侍,她急匆匆赶到昭和殿的时候看到殿外镇守的御卫军,脚步顿时就有些沉。
她并没有看见林寂的身影,倒是看见了御卫军副统领李为。
李为是个粗人,对白无月向来没什么好脸色,此刻见她一人匆匆赶来,虽然是在张公公的请求下放了她进去,眸色却极为不善。
而刚刚进入内殿,白无月一眼就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视线顿时有些紧。
容离竟然来了?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然而白无月并没有时间思考,因为宫人的寿衣已经全部取了来。昭和殿内一片哭声震天。
白无月跟着张公公进去,和几个人一起将皇帝换好了衣服退居一旁,哭声仍未停止。
“四爷、五爷、十一爷,你们节哀顺变!”
张德一躬身说了一句之后便退居一旁,而这个时候,跪在皇上身边,哭得妆容都花了的皇后已经直不起身。
张德一和另外的宫人搀扶起她。白无月亦是急忙过去扶住皇后摇摇欲坠的身子道:“皇后娘娘,身子要紧。”
皇后捏着她手指的力道有些重,但她还是渐渐止住了眼泪,低下头来看向地上的三位皇子道:“你父皇膝下十七个儿子,如今却只剩了你们三人。老四、老五……还有十一,你们都先起来吧。”
听从皇后的话,三位王爷才各自起了身。
都是一副泪流满面的孝子模样,皇后这时却擦了擦眼角,看着三人道:“你父皇走了,但是你们还在,国不可一日无军,老五,本宫知道你父皇从前最是疼爱你,但是这段时间你不在,你父皇只以为你身死,所以在前段时日命十一监国,并且在昨日之时亲口立下口谕让十一继承皇位。”
此言一出,哭声顿时就止了,周遭的氛围几近凝固了下去,连一旁的白无月也觉出当下凝重的气息。
十一爷听闻此话,独坐轮椅之上,没有太多别的表情,只是一脸沉痛之色,一副未从皇上驾崩一事中抽出神来。
一旁的五王爷容离听了,似乎对这话意料之中,只听得他这会儿开口道:“父皇走了,儿臣们心痛,但诚如母后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母后说父皇立了口谕,不知当时可有旁人在场?”
皇后摇了摇头:“你父皇当时就见了我一人,并无旁人。”
这话一出,堂下当即有一名官员道:“皇后娘娘此言便不妥了,谁都知道皇上属意的储君人选是五王爷,而且当日朝堂之上时还余我等商议,只是最终因为争议最终不得不放了下来。十一王爷接手朝事也就几个月而已,虽然才能不错,可是五王爷这些年来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不论是论资质还是才学,都当立五王爷为储君!”
此话一出,立刻得了一众大臣的认同。皇后擦着眼角看向众人,神色肃穆,“这么说来,你们是不听从皇上的口谕了?”
那官员当即继续道:“非我们不听从,而是皇后口中所说的口谕,并无证人,我们无法认同。”
“你……”皇后当即气急,一下子就甩开白无月的搀扶,站出身来,“怎么?皇上刚走,你们就要欺负本宫这个孤家寡人了是不是?本宫是没有孩子,可是皇上的孩子难道不是本宫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若非皇上有命,本宫何必为众矢之的,来说这样一番话?”
这话一出,无人敢接,可同时也无人认同。
容墨眸底的沉痛之色终于是缓缓收起几分,看向一旁的五王爷容离:“五哥确实德才兼备,当为储君人选,十一才疏学浅,不敢同五哥做比。”
“十一,你……”
皇后不料他说出这样的话来,脸色顿变。
容离看着他的目光锐利的很,显然是不觉得他会拱手相让皇位!
却也正是在这时,十一也的话声落后,镇南大将军林毅忽然就上前几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十一爷切不可妄自菲薄!臣有一件事埋藏心中已久,皆今日时机定要说出来!”
“五王爷固然德才兼备,可这只是徒有其表,皇上入秋之时忽然病重,太医皆查不出因由,微臣一次无意中听到太医院刘大人和项大人的对话,这才知道皇上原来是中毒!我后来偷偷查过,皇上所中竟然是一种慢性毒物,名唤佛陀散,只有南疆皇族才有这样的奇药,放眼整个朝堂,也就只有五王爷的母妃出身南疆公主,试问这件事,若是与五王爷无关,谁人能信?”
容离盯着林毅,顷刻之间又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容墨,忽然就察觉出什么来,不过他还未说话,便只听得一道浑厚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你说此事是五王爷所为,可有证据?”
平顺王在几位重要大臣的搀扶下从外面走来,那几个人正是昔日容离的左膀右臂。
众人眼见平顺王前来,纷纷请礼,而皇后此刻也从里面走出:“二哥,你怎么来了?”
平顺王乃皇上兄长,也是闲着唯一还活着的皇上的亲兄弟,多年来一直不问世事,只留守在自己的平野封地。
但他到底是先帝皇子又是眼下唯一仅存的皇上的兄弟,在朝野之中虽没有实权,却是众人尊敬的存在,从此刻皇后的反应便可见一斑。
平顺王看了她一眼,分明是不待见的模样:“皇后娘娘,你说皇上传给你的是口谕,可皇上早在三年之前便秘密派人送了一份传位诏书给本王,依你看,可算数?”
皇后看了看他:“皇上的诏书自然算数。”
平顺王随即看向一旁坐在轮椅上的十一爷容墨道:“好!既然你说算数,武全,念给大家听。”
他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个张羊皮纸来,身侧被称之为武全之人立刻取出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第五子容离,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可立为储君,待朕百年之后继位大统,钦此!”
圣旨一出,当下殿外忽然御卫军涌入,将整个大殿团团封住密不透风,而这边容墨的人似有阻拦之意,那边御卫军立刻有人拔出长剑,做出剑拔弩张之势。
底下大臣面面相觑,胆子小点的,已经跪下地去俯首称臣,剩下一些人显然还在做着最后的观望姿态,不敢轻易下决定。
皇后的脸色分明白了白。
白无月赶去搀扶她的时候发现她握着自己的手指隐隐有些发抖。
她不由得握紧了皇后的手,跟着她上前。
“平顺王。”皇后直视着这位年过八十的老人,“皇上密诏,我等自该听命,可你知道三个月前五王爷的不幸,即便五王爷眼下无恙,但是在皇上的眼中五王爷已经死了,所以他令传了口谕给本宫。”
“诏书有先后,向来后来居上,只能怪老五时运不济,坐不得这把龙椅!”
“荒唐!”平顺王将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击,“你所谓的口谕还不是任凭你编造!本王手里有皇上亲笔诏书,难道还算不得数不成?”
“平顺王!”皇后高声喊他,“难道本宫在你眼里是胡编乱造之辈?”
“皇上在位时,还尊称本宫一声皇后,难道皇上驾崩,本宫连传达口谕的权利都没有了?现在还没有新皇登基,本宫还是皇后,还是统领六宫之人,平顺王用一份几年前的密诏来诋毁本宫,难道就应该了吗?”
到底是久坐后位之人,即便此刻是非常时期,皇后手心里已经全是汗,但是气势上却不输半豪,这一番话下来,竟叫那些刚刚跪下依附五王爷的大臣有些后悔起来。
平顺王对这番话很生气,却无法反驳,因此冷眼看着皇后:“既然皇后要如此论据,那好,皇后有口谕,老臣有诏书,依皇后之见,此事应当如何处理?”
皇后顺了口气,在白无月的支撑之下一时沉默了下来。
此刻众人的目光皆在她身上,从白无月的角度,她能感觉到皇后的紧张,以及……束手无策。
或许说束手无策有些重了,但眼下分明就是双方各不相让的局面,要寻一个两全之法,又得让双方信服,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白无月看了一眼容墨,此刻容墨也刚好抬起头来看向她。
白无月当即收回目光来,默不作声的在皇后掌心划了一个字。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皇后身上,白无月扶着皇后的手是拢在袖中的,并不容易擦觉。
可不知是不是白无月的错觉,她刚刚写完字,旁侧的容离忽然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危险之中带着肃杀之意,叫她无端打了个寒颤。
皇后掌心一收,似乎已经知道了她的所指,随后退离开白无月看向床上的皇上道:“先前林毅将军不是说皇上曾中毒么?依本宫看,不如先看看皇上是否中了毒,再立储君也不迟。”
平顺王视线在皇帝身上略过一圈,随后道:“好,传太医!”
“平顺王!”皇后却忽然打断他,“皇上已经驾崩而去,并无脉象,此事太医又如何诊治?这样吧,将刑部供案仵作请来。”
平顺王听了,没吭声,殿内也无半个人应答,御卫军副统领李为见状,便差了两个手下前去请人。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仵作这才衣衫半解匆匆赶来。
得了皇后和平顺王之意,他这才上前去检查皇帝的身子。
只见得他抽针细探,约莫花去了一个时辰的详查之后,这才跪在地上朝大家回禀:“启禀皇后娘娘平顺王,皇上并没有中毒!”
此话一出,堂下顷刻沸腾了。
李毅更是第一个站起来:“不可能,当日我听得清清楚楚,皇上明明中了佛陀散!”
那仵作不是医者,自然不知佛陀散是什么,因而只是躬身道:“这位大人,草民刚刚仔细看过皇上的体表以及银针试血,并未见中毒迹象,由此可见,皇上并未中毒!”
“不可能……这……十一爷!”李毅下意识喊了一声容墨,话出口才惊觉自己这句话的错误,顿时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但是事已至此,已是收不回来。
平顺王见状,这才看向皇后道:“皇后娘娘,既然皇上并无中毒迹象,那我们是不是该回到立储的问题上?”
皇后呼吸一滞,连脸色都变了。咬唇没有答话。
一旁的容墨此刻眸底深幽,饶是他做足了万全准备,也不知道佛陀散竟然在人死后会查不出来。
此刻他已知大势已去,坐在那里的身姿也跟着格外僵硬。
一旁的容离已是必胜的局面,眸底闪过一缕异光,那是独属于胜利者雄心勃勃的光忙。
“等一下!”
就在众人觉得大局已定,只待皇后一个松口就可以大呼万岁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声音却忽然从皇后身后传了过来。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只看见了一个身穿粉白宫装的宫女站了出来。
那女子模样极为清丽,即便是身着这样的素服,在衣着华贵的皇后身旁站立竟也丝毫不逊色。
刚才大家都因为皇上的事情没有将注意力放到旁人身上,此刻眼看着她脚步沉稳的迈出来,一个个心中都是惊讶不已。
一个婢女,难道还影响得了立储大事?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你一个小丫头可以说话的?”
平顺王冷眼看着她,就差要喊人将她拿起来了。
白无月却在此刻抬起眼来,看着平顺王,无半分惧怕道:“王爷与皇上是几十年的兄弟情,自然比我们更痛心皇上的故去,奴婢不才,偶然得过一本仵作书,学过一点仵作的技巧,知晓中毒之症并非银针就一定试探得出。所以奴婢斗胆,想自荐为皇上再验一次尸,还请王爷成全?”
“一个丫头也想邀功?你是不是不要命了?本王劝你还是一边儿去,不要参和这件事!”平顺王显然很不相信,只会觉得她是一个平凡丫头想借机表现自己。
白无月听了,却是忽然跪了下去,叩低头将额头紧贴冰冷的白玉地面:“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如若奴婢只是胡作非为想一时贪功,结束之后,平顺王就可以要了奴婢的脑袋!”
此话一出,堂上顿时就安静了,五王爷容离目光朝她扫视了过来,一双眸子危险至极又深不可测,似乎是想要将她看穿,洞悉她葫芦里头到底卖的什么药一般。
也正是在这样的时候,位于昭和殿隐秘处的一道黑影,沉眸看着那跪在地上的女子,一脸若有所思。
“皇叔,侄子愿已储君之选的名额为这位姑娘担保,若是查不出父皇身中毒物,墨愿退出储君之争。”
此话一出,又是轩然大波。
皇后蓦的转头看过来一脸震惊,平顺王亦是眯了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一旁的五王爷容离更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看了一眼容墨又看向地上的白无月,脸色竟微微变了变。
“好,既然这样,本王就依了你们,若是查不出皇上中毒,那你们一个退出储君之争,一个,自己拿了脑袋为皇上陪葬!”
后面两个字他咬得极重,一旁的那名刑部仵作眼看着白无月站起身朝她这边走来,忍不住嘀咕:他这双手不知道验了多少尸体,怎么可能会有错?
而且皇上的尸体,他自然是谨慎郑重,足足验了三遍才敢确认下来,眼前这个小丫头顶多也不过二十岁,她查得出来?
“先生,借你的验尸工具一用!”
仵作将自己的箱子递给她。只见得白无月拿着箱子便朝皇上走了过去。
她将衣袖卷起,露出一双皓白如玉的手来。
从头部开始查验起,一直到皇上穿了鞋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