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摇了摇头,瘦弱的面颊上有掩饰不住的愁容。
束穿云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看似无意道:“我听说海晴姑娘从前待你不好?”
这是方才审问姑娘们时,有位姑娘说的,束穿云记在了心里。
迎儿听了这话脸色刷得变的苍白,一下就跪在了地上,向前膝行了两步,仅仅抓住了束穿云的腿,“小姐,海晴姑娘不是我杀的。”
从昨日到今日,海云院里的人都躲着她,都对她指指点点,她虽年纪小,但也知道大家在怀疑她杀了海晴姑娘。
“真的不是我,”迎儿满面凄惶,“真的不是我杀的…”
束穿云握住迎儿的手扶起了她,“你先起来,和我说说海晴姑娘是如何待你的?”
这一握之间,束穿云发现迎儿的手柔弱无力,且手上并没有茧子,所以迎儿不太可能是一剑便杀了两人的凶手。
从迎儿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她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原来受了不少折磨,她把迎儿袖间的衣衫撩起,数道青紫的瘢痕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新旧交错间,望之令人心惊。
同是沦落风尘的可怜人,这海晴又怎能对一个小丫头下如此狠手?
“所以你才带了匕首在身上,随时想杀了她?”
她从元泊那里得知,捕快到了画舫上后,从这个小丫头身上搜出了一把匕首。
“我…”迎儿咬着唇畔,迟疑了许久才道:“我是想杀了她,可我害怕,一直不敢动手。”
“杀了她你也跑不掉,你应该庆幸没有动手。”
束穿云拍了拍她的手,看着这张苍白瘦削的脸庞,只得叹息一声,“以后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束穿云站起身,刚准备离去,忽而想起了什么,又回头问迎儿,“对了,在画舫上,你是否在意常公子有没有带荷包?荷包里是否有银钱?”
迎儿歪头想了想,“常公子带了荷包的,应是有银钱的,因为常公子还赏了艄公,让艄公买酒喝。”
束穿云心中暗道,果然有蹊跷。
从海妈妈那里得知,常孟诚为了让海晴陪他一晚,不仅包下了整座画舫,而且还给了海妈妈一百两银子。
这也是令束穿云觉得很奇怪的地方,一百两银子并不是小数目,或许对从前的常家来说不算什么,但是自从没了束家的接济,确切的说没了她爹的接济,常家不过是坐吃山空,空有一副外壳罢了。
银子,常孟诚是从哪里得来的?难不成真是姑母给他的?
还有,常孟诚身上带了荷包,为何在画舫上却遍寻不着?昨日在画舫上时,她便觉得有些蹊跷,既是包了姑娘来游玩,不带钱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画舫上的人死了,但表面上画舫上的贵重东西却还在,不说那把琴至少要百两银子,就说海晴所戴的首饰却也价值不菲,然而却独独少了常孟诚所带的荷包。
所以,常孟诚的荷包去了哪里?是不是被凶手拿去了?
难不成那荷包里的钱已经多的让凶手不再在意海晴的首饰?
那凶手又是如何得知常孟诚身上有大笔银钱的呢?
凶手到底是不是为财杀人?
杀人莫过于几种原因,情杀,仇杀,或是为财,还有一种是无差别杀人。
但从凶手上船后隐匿在床下等待杀人机会,到杀了人从水中潜逃来看,这不会是一起无差别的杀人案件。
这人不仅心思缜密,且应该有功夫傍身。
昨日元凌也把大荒带到了五阳湖,但除了画舫内的血迹,大荒也并未有发现,说明那人处心积虑的掩盖掉了自己的踪迹和气味。
能一剑刺穿两人且悄没声息的出现在两人背后的凶手,也绝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之人。
这样的人会为了不知道有多少银钱的荷包去杀人吗?
但常孟诚的荷包确实又不见了。
所有的谜团犹如解不开的丝线般缠缠绕绕,束穿云挠了挠脑袋,心中升起了一股几年都未曾有过的斗志。
海云院一行后,束穿云首先排除了迎儿杀人的嫌疑。
那么海烟呢?直觉告诉束穿云,海烟不是杀人凶手,因为,她看不起海晴,所以她更不会去害一个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人。
同样是风尘女子,也不知道海烟的高傲来自哪里?莫非真的是元大公子对她另眼相待的原因?
当日夜里,在画舫上,迎儿虽守在门外,却根本没有发现屋里除了常孟诚和海晴,可能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除了迎儿,她当然还要盘问撑船的艄公,虽说艄公离开时,常孟诚还活着,但是艄公常年生活在水边,也许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事情也说不定。
但束穿云昨日便让元泊派人去寻艄公,然而一整日过去了,那艄公却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奇哉怪哉。
走出海云院的大门,刺眼的阳光让束穿云眯起了眼,方才她和元泊说好了分头行动,她去海晴那里查看,元泊带人去后院再问一问院里的丫头和龟公,看是否还有其他发现。
然她从海晴屋里出来后,就没再见到元泊的身影,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束穿云回头望了一眼海云院硕大的牌匾,突然想到她第一回 来海云院时,从窗户里看到的杨府花园,有心再上去看看,但是又想到海妈妈那双贪婪的眼睛,还是驻了足,待下回有人作伴再去吧。
束穿云转身,看了看天色,她想着是不是要吃个午饭再去常家看一看,哎,无论此刻姑母有多么不想看到她,但她还是要去的。
“云表妹,”束穿云刚迈进酒楼的大门,一声轻唤就在她身后响起。
她回头一看,从门外走来的不是杨守业又是谁?
经过上回的劫难,杨守业仿佛脱胎换骨一般,眼中多了几丝沉稳,也多了几分的不苟言笑。
束穿云暗叹,吃一堑长一智,杨守业,守业,暗含了外祖父对他诸多的期许,不仅要守杨家百年基业,也要守护束家姐弟。
虽然她束穿云和杨儿并不需要靠任何人,但杨家,却终是要靠杨守业的,这些磨砺对杨守业来说也许并不见得是坏事。
“业表哥,你也来用饭?”束穿云笑了笑。
此时因为已过了用午饭的时辰,酒楼里并没有几桌客人,束穿云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杨守业坐在了她的对面。
“我来查账,”杨守业招了招手,有小二上前。
“呃,对啊,这酒楼是杨家的,你看我都忘了,”束穿云揉了揉脑袋,她都忙晕了,才想起这酒楼是杨家的产业。
又到月底了,只不过查账需要杨守业亲自来吗?
“送壶好茶,再去做几个清爽的菜,”杨守业轻声吩咐小二。
“好嘞,少东家,您稍等,”小二明显认得杨守业,笑语殷勤的跑走了。
杨守业注视着束穿云,一时没有开口,束穿云以为他还是如从前般沉默寡言,也不在意。
待小二送来茶水后,她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说了一个上午的话,确实有些口渴了,茶刚入口,却忽然听到杨守业道:“表妹,你愿意嫁给我吗?”
“咳咳,”束穿云被呛住了,“咳咳,”她憋的脸红脖子粗,过了好大会才喘过气,“表哥,怎会有如此想法?”
“我会把杨家所有的产业当做聘礼,以后那都是你的嫁妆了,只要你愿意…”
杨守业脸上的表情极其认真,并不像是随便说说的。
束穿云伸手止住了他,端正了坐姿,也认真说道:“业表哥,我不愿意,我只能是你的表妹,仅此而已。”
杨守业似乎并不意外束穿云会拒绝他,他的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我就猜到你不会同意,可我还是想问你一问,也许只有这样才能把杨家的产业名正言顺的还给你。”
他又在心里悄悄说了一句:也只有以这样的借口我才敢问出这句话。
第16章 画舫上的亡命鸳鸯6
“业表哥,”束穿云摇摇头,“你怎会有如此想法?你知道我手上我娘的嫁妆也并不少,你若是再把杨家的产业给我,我怕是平江府最富有的人了,你就不怕我遭人嫉妒,整日里睡不安稳?”
束穿云摩挲着手中青花瓷茶杯的杯沿,光滑细致,一如平江府的表象,安宁又平和,她不由低头浅笑,“再说了,若是舅舅舅母得知你有这想法,恐怕以后会很不愿意看到我。”
谁又知道平江府安宁平和的背后掩藏了多少暗潮汹涌明争暗斗?
要归还杨家的产业给她,这不是在开玩笑吗?
且不说舅舅被过继给外祖父那一刻就已是外祖父的儿子,外祖父临去前把杨家托付给了舅舅。
就说她娘若是贪图杨家的产业,早二十年前她娘就招赘了,而不是嫁给一穷二白的她爹。
而她和杨儿更不会想要杨家的产业,假如有一日,她爹战败的事再被人翻起,是福是祸实在难说,如今她和杨儿就如走钢丝般悬在峭壁上,不知道何时就会粉身碎骨,她若是和杨家绑在一起,难保不会连累杨家。
再说了,在皇权面前,钱再多又有何用?只会徒增被人惦记觊觎的风险。
想当年她费了多大劲,使了多少心眼,才能带着杨儿平安回到平江府,这七年来更是低调的不能再低调,如果不是杨家出事,她实在是不愿意出现在众人眼前,被人注意到的。
然而,她只是上次帮了杨守业一回,就被元泊这家伙又给扯进了命案里,时也命也,就算她想低调,也架不住有人上赶着给她找事做。
哼,束穿云在心里冷笑,杨家没有根基,我不愿意连累他们,但是元家有啊。
元泊,你既然想利用我为你做事,也别怪我抱紧你的大腿不松手,说什么也得把你绑到我这只风雨飘摇的小船上来,乘回风破个浪直上那万里云霄…
杨守业蹙眉,他心中自是明白束穿云说的也有道理,杨家不是他一个人的,他并未考虑到爹娘和妹妹,不过如果爹娘知道是云表妹救了自己,不知道会不会和他有一样的想法。
束穿云不知杨守业在想什么,但是有些话她必须要说,说与他明白,她四下看了看,此时酒楼里只有零星几桌客人了,窗外也无人,她放低了声音对杨守业道:“表哥,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出我口进你耳,希望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杨守业怔了怔,但是看着束穿云一副严肃的模样,也不由郑重的点了点头,“表妹,你说。”
“表哥该知道当年我爹是怎么死的?”
“姑父是战亡的。”
束穿云摇了摇头,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败字,“不,是战败!虽是一字之差,但在皇上那里却是天差地别。”
“表妹,姑父他并没有败…”杨守业的脸色变了变。
束穿云面露讥诮,“镇北大将军束山,麾下十万大军,在对北苍国一战中却几近覆没,这还不算败吗?就算对方有二十万大军,谁又会在意呢?皇上震怒,但大将军却身亡,试问皇上的怒气会发向何处?”
杨守业惊的差点站起来,“难道姑母她?她不是…?”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姑母的死因,只以为姑母是承受不了姑父的身亡,受了打击才自缢的。
“是自缢,”束穿云打断了杨守业,却是自缢不假,且是她亲眼所见,更不会有假。
“我娘自缢,皇上更为恼怒,我和杨儿本是要获罪的,但因为瑾妃的缘故,皇上网开一面,我和杨儿才能回到平江府,所以,不管是我还是杨儿,你和杨家都不能和我们太亲近,你明白吗?”
杨守业有些不明白,为何姑母自缢,皇上会更恼怒?
还有,他们杨家和束家就算不亲近,也还是姻亲,若是束家真的出事,杨家也不能独善其身呀。
然而虽不解,但束穿云不说,他也不问。
他虽和表妹只说过寥寥几回话,但是他却知道这位表妹是极其聪慧的,她不愿意说的,不愿意做的事情,他自是不会违逆她的意思。
他只轻声道:“我明白表妹的意思了,你放心。”
这句话似宽慰束穿云的心但又似在承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