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语说得元彩眼神一黯,但同时,她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促狭一笑,弯起一双大大的眉眼:皇兄,那等你当上皇帝,破例另建一座桂吾宫给我,好不好?
这是略带着撒娇与请求意味的好不好,皇帝的心神一荡。一股苦涩与不甘自那心间漾了起来。一圈一圈,荡涤出一片牢不可摧的居心不良。
他想,他果然是舍不得他的妹妹嫁出去。而这一个非同寻常,不怀好意的舍不得,终究是在他的少年时代,铸成了不可磨灭的大错特错。
他终于想起来他后宫三千,为何会钟情于林氏。为何?为何?还不是因为,那林氏身上带了他妹妹的影子,还不是因为他一直对他的妹妹无法光明正大,还不是因为他对他的妹妹,可望而不可得?
阿彩皇帝喃喃,他朝着萧子杞跪立的方向茫然地伸出手去,而后一口气没有提上来,就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周遭,一片喧嚣,有吵吵嚷嚷、有声嘶力竭、有涕泗横流,有泣不成声。唯独一个萧子杞,对着皇帝那一脸破败的安详,缓缓地叹出一口气来。
如果说冷眼旁观一个人的死亡,也可以算作报仇的话。萧子杞觉得,他那自小种植在心中盘根错节的仇,也算是报过了吧
在一干人等迫切的围观中,皇帝只感到人中一疼,便倏地被御医从鬼门关给生生地拉了回来。
他张着一双干裂的嘴唇,有些迟钝地再一次睁开了眼。
他此时已近油尽灯枯,如今还能够醒来,那还要多亏御医没轻没重在他人中之上的那一掐,这一众孝顺的好儿孙,简直让他连死都不能够痛痛快快。
众人方才莫名其妙看了一场他与萧子杞之间莫名其妙的对话,都是云里雾里,若不是皇帝此刻危在旦夕,难免不会有个好事者出来深究。
似乎是为了打消众人疑虑,在皇帝转醒之时,跪在御榻面前的萧子杞对着皇帝的方向磕了重重的一个响头。
皇上不,舅舅,臣与先妣谢陛下厚爱,谢大魏厚爱。虽臣身上流着一半大魏血统,但毕竟是个齐人,不便对大魏内政发表见解,二皇子确实有栋梁之才,在皇子中也是出类拔萃,不过新帝人选关乎大魏国之基业,还要凭皇上您亲自定夺
萧子杞此话一出,不仅轻描淡写解释了与方才皇帝那一场云里雾里的对话,还当即给众人提了个醒,众人当即一个激灵,这才想起,皇帝都要去了,可是大魏社稷还后继无人呢!
太常寺卿秦伯琨拖着一副颤颤巍巍的年迈身体,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陛下,新帝之位无以为继,当务之急,还请陛下先立下储君这话一出,一干人等皆跪于地上附议。这一情景,多少有些像是在逼迫皇帝去死。皇帝当即心神一荡,噗嗤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那淋淋漓漓的鲜血做不了假,皇帝的中衣与锦衾之上,顿时落满了片片鲜红的斑驳。正托着皇帝的全喜也不幸中枪,一双手上尽是温热血流,恍惚间看着众人都在朝向他,一时间就好像他成了一个活灵活现的杀人凶手。
父皇!
皇上!
大殿之内,顿时一派吵嚷之声,众人一阵悲戚的焦急,都怕皇帝一个着急,弥留之际没能选出新帝先行而去。
皇帝当真有些不负众望,在那群情激昂中,果断地就要翻白眼。
忽然,那殿门砰的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一个满头结着小辫子的人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看到那被全喜抱在怀中行将就木的皇帝,他那一张桀骜不驯的脸上少有的带了些动容。
父皇他开口,不知怎的声音竟有些哽咽的哑。
方才这里乱成一团,众人这才发现,那一贯被皇帝宠得无法无天的三皇子元朔,竟然一直不在皇帝寝殿内。
皇帝似乎也看见了来人,他迟钝的脑子片刻之后才有所反应。他原本想像从前那般,指着元朔那一头发辫破口大骂,但是他的身体就像腐朽掉的枯木一样,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从前那些再寻常不过的动作了。只能指着元朔,嘶哑地念了个三。
秦伯琨作为掌管宗庙的老臣,格外的恪尽职守,听到皇帝出言,他不顾年迈的身体膝行几步,几乎就要跪在皇帝榻前。
皇上,您再说一次谁是新帝之选?他以为他有些老眼昏花,耳不聪目不明,然当他看到皇帝依旧在指着元朔的方向说三时,他当即一头冷汗都下来了。
然而好巧不巧,元朔此刻站着的位置正靠近着跪在嫔妃最侧的陶清漪。那陶清漪的怀中正抱着皇帝的老来子二十三皇子元圣。而他们的身后,还跪着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元夕,正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三皇子。
寝殿之内,一时间噤若寒蝉,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皆随着皇帝所指的方向望去,一时间你望望我,我看看你,皆都不敢发出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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