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蓁回到听涛苑的时候,下人们比以往更规矩,院子里很安静,楚蓁却只觉得心慌,耳朵里听得到咚咚的心跳声,她快步走到正房门前,打帘子的小丫鬟还没来得及问安已经一晃身进了里间。
二太太陈氏躺在榻上,早上还略有红润的脸上一片灰暗,陈嬷嬷指了人去请太医,亲自给陈氏掖被角,又叫人端参茶,额间渗了冷汗,手指都有些哆嗦。
楚蓁懵了片刻,直到陈嬷嬷焦急地唤了她几声,才回过魂来,忙走到榻边,握了陈氏的手,眼眶刹那红了,颤抖道:娘,娘,您可别吓蓁儿。
见陈氏没反应,她更是揪心,话里带了哭腔:嬷嬷,娘这是怎么了?
陈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以头触地,呜咽道:姑娘,樊家使人递了消息,二老爷的车队被突厥兵包围,二老爷宁死不屈,以身殉国了!
楚蓁听了犹如一道炸雷响在耳边,轰隆隆的,一切都听不清,唯有一句以身殉国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只觉从心底涌上来一股刺骨的疼,搅得五脏六腑像是扯碎了一般。
陈嬷嬷没听到回音,抬了头,只见姑娘握着太太的手,怔怔的,面无血色,贝齿咬着苍白的嘴唇,有血迹沿着嘴角流了下来。
她慌忙起身,一叠声的喊道:姑娘,姑娘,您可千万保重身子,太太听到信儿就吐血昏了过去,两位少爷那儿也得打发人去,满屋子的事儿等着您拿主意呢。
眼见姑娘还没反应,她顾不得规矩,吩咐身后已经吓傻的碧夏再端碗参茶,自个儿上前掐了下楚蓁的手,见姑娘眼珠子动了,忙跪下:老奴僭越了,姑娘,太太还得指望您呢,老爷的后事也得备起来了,怕是没几**廷就下明旨了,这会子您要是倒下了,难道指着府里操持老爷的事儿不成?
说完,陈嬷嬷再也忍不住,泪流了满面,因着陈氏还未醒,硬是咬牙没哭出声。
楚蓁恍惚还记得爹临去西北前,给了自己一幅前朝秦大师的亲子图,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嘱咐她照顾娘跟弟弟们,音容笑貌犹在,却已天人永隔,只觉胸口堵了万斤,喘不过气来。
屋里低沉得很,只有陈嬷嬷的身子一抽一抽的抖动,丫鬟们都压低了头,陈氏的贴身丫鬟翠玉、白琉一边落泪一边将参茶给陈氏灌了下去。
楚蓁握着娘的手,手指一刻不离的贴在娘的手腕上,直到太医匆匆进了门。
楚蓁心中剧痛,却不能不管不顾,忙将太医迎进屋。这位徐太医与楚二老爷有些交情,故而诊治得十分仔细。
诊完脉后,徐太医的眉头皱得厉害,转头看到榻边神情苍白的楚蓁,微微叹了口气。这偌大的国公府,夫人病得这样厉害居然是个未出阁的少女在主事。
姑娘,可否到外间说话?徐太医硬着头皮开口。
陈嬷嬷,好好照看娘,我跟徐伯父有几句话说。楚蓁已稍稍镇定了下来。
到了外间,徐太医还在斟酌怎样开口,楚蓁已打发掉屋中的丫鬟,冷静道:伯父无需担心,将家母的病情如实告知即可。
徐太医看着眼前瘦弱的少女,语气里带了丝怜惜:回姑娘,二夫人的病本未伤着根本,仔细调养尚有痊愈的可能。可不知为何,突然间大恫,心头血外泄,心肺俱伤,只怕
饶是做足了准备,乍听之下,楚蓁身子仍是止不住的摇晃,扶了身边的高几才勉强站稳。她觉得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伯父,家母家母还有多少日子?
若是用尽奇珍,尚可三月。
也就是说,陈氏眼下已到了烛灭之时。楚蓁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门帘猛地掀了起来,一个身材有些单薄的少年站在那里,原本清俊和煦的脸上一片焦急,黑亮的眼珠泛起了血丝,脑门上全是汗,迈步进门的时候险些被绊倒。
楚蓁慢慢转过头,看见少年的瞬间眼泪涌了出来,方才身体里四处叫嚣的疼痛好似找到了出口,眼泪怎么都擦不干净。她想站起来安慰一下少年,全身却没有一丝力气。
那少年走到楚蓁身边,轻轻扶了她起身,带着暖意的手掌稳稳托着她半边身子,即便那手掌很纤瘦且微微颤抖,楚蓁仍感到了片刻心安。
姐姐,别怕,还有弟弟呢。
楚蓁听罢,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里呜呜咽咽,哭泣中带了些悲鸣。
不过短短一个时辰,走时意气风发的父亲客死异乡,已有起色的母亲回天无力,楚蓁再坚强,也是个闺阁女儿,一时间心神俱散。
徐太医晓得这少年是楚广洮的长子楚祎,三两句说清了陈氏的病势。楚祎让人带了徐太医出去开方子,扶着楚蓁进了内室。
行至榻前看清陈氏蜡黄的面容,楚祎额头青筋毕露,嘴唇白如纸,他掖了掖被子,细声道:娘只是有些累,她是要看着我蟾宫折桂呢。说完终于忍不住,眼泪滴在褥子上,洇了一个深色的圈。
陈嬷嬷等人被这姐弟俩的哀伤所感,皆默默垂泪。
楚蓁方才痛哭了片刻,身上有了些力气。她摆摆手让人都下去,坐在榻边的杌子上,低低泣道:全哥儿,爹他去了。说完又觉四肢百骸疼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