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阳母亲从折阳入宫以来一直没来见过折阳,包括他的父亲也是,无论什么原因,荆悬不可能不气。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不仅是关于献儿的,也关于你。”
折阳一愣,知道这件事一定与荆悬提前知道了一切有重要关联。
他走到两人旁边,以第三人称的角度旁观这过去发生的一切。
“你知道我是窥天族的族人,我们窥天族,每一代都只有一个族人,只要孩子出生,大人就会慢慢衰弱,这一点献儿的父亲并不知情,献儿也不知道,我希望你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不要说出去。”
荆悬微微皱眉,点了点头。
折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他只知道窥天族很神秘,却万万想不到这个族群还如此的邪异,他的母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生下他的。
哪怕他母亲已经去世九百多年,可此时知道了真相,折阳的心还是久久无法平静。
这感觉十分不好,就像是他汲取着母亲的生命长大一般。
折阳的母亲见荆悬点头,继续说道:
“在献儿出生时,我曾有幸见过他的未来,虽然只是寥寥几幕,可依旧让我震撼。”
“他的未来里,有你。”
“你们将生死相别。”
话落,荆悬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眉头紧皱,抬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大人。
“但是别担心,你们还会重逢,虽然这条路十分艰难,只要你们两个人不放弃,早晚会再相见。”
说着,折阳的母亲将一本书递给了荆悬。
“这是窥天族的传承,这对你们的未来会有用,我希望你学会它,然后毁了它。”
荆悬接过那本书,折阳的母亲突然轻轻抚了抚荆悬的头。
“你现在也还是个孩子,我却选择将这一切告诉你,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不想让献儿背负太多。”
“还请你,原谅我这个即将离世的母亲。”
折阳的母亲交代完一切就离开了,折阳知道,这之后几日,他的母亲就会病逝。
他凑近去看荆悬手里那本书,还没等看清,眼前的一切突然如谢幕一般,拉上了厚重的帘布,什么都看不见了。
折阳在黑暗中不断行走,直到看到前方有一点光亮,立刻冲了过去。
等他的眼睛适应了光亮,便看到了荆悬的书房。
他转身,荆悬正坐在案边批改文书,手中的朱笔不停,似乎十分忙碌。
在荆悬身边站着一名下人,一直弯着腰为荆悬研墨,虽然低垂着头,眼珠子却不安分,不停往荆悬面前的文书看去。
荆悬却好像不知道一般,任由他偷看,依旧在专注得批改文书。
等荆悬忙完了,便挥退了下人,起身前往寝殿。
折阳心中一动,没有跟着荆悬,而是跟着那名下人离开。
那名下人一路鬼鬼祟祟,最终居然来到了荆冲殿内,低头靠近荆冲耳边,一声声事无巨细地把荆悬身边的一切都说了出去。
这个下人居然是荆冲那边派过来的耳目!
折阳记得这个人,后来荆悬与他疏远后,每次他遇到荆悬,身边都跟着这名下人,以前他从未在意过,此时特别注意了一下,才发现不对劲。
荆悬是不是因此才疏远他的?
折阳心跳慢慢加快,觉得他在无限接近真相。
他就这么在记忆中跟着荆悬,发现只要那名下人在,荆悬就会批改文书,那名下人不在,荆悬就会练习画符咒,或者是画他的画像。
当荆悬画符咒的时候,折阳凑过去仔细观察,发现这符咒很像是聚阴符。
聚阴符是十分阴毒的符咒,会让人的魂灵在死后也不安宁,被强制困在生前的躯体里,不停重复着死时的疼痛,因此产生怨恨,还会时刻感受着自己身体腐烂的痛苦。
荆悬为什么要练习如此阴毒的符咒?这些符咒是不是来自于窥天族的传承?
没等折阳搞清楚这一切,他眼前的记忆又换了。
这一次他没有经历之前的一片黑暗,而是眨眼间就站在了另一个地方。
他看到了荆悬在和黑衣侍卫亲自将那些阴毒的聚阴符埋在了城门前,那是荆悬战死的地方。
此时这些聚阴符已经写上了生辰八字,那生辰八字折阳十分熟悉,是荆悬的生辰。
这些聚阴符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折阳后退一步,看着眼前不停埋符咒的荆悬,眼眶一片温热,泪水噙在眼中。
他以前从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荆悬能够复活,为什么他的魂灵还在身体里,哪怕当初复活的时候荆悬的魂灵只剩一半,可荆悬的魂灵的确没有离开身体,没有转世。
如果荆悬的魂灵离开,折阳积攒再多的供奉都没用,魂灵都走了,只有一具骨架,还能怎么复活呢?
可荆悬的确复活成功了,成功的喜悦让折阳更加忽略了这件事,甚至到后来荆悬的魂灵只剩一半,折阳都没想到这些。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荆悬是知道自己会死,早早做了准备,哪怕痛苦,哪怕饱受折磨,他也毅然决然地为自己准备了聚阴符。
可他也并不完全信命,他也一直在抗争着,企图拯救这个腐败的烈战国。
“傻子……万一我不想复活你呢?万一我跑了呢?你难道要永永远远的被困在尸骨里吗?”折阳呢喃着,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他赶紧伸手抹眼睛,等放下手时,面前的一切又变了。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活着的荆悬,而是已经分离出了一半魂灵,站在他身后的荆悬。
他看到荆悬数次想要摸一摸他的脸颊,指尖都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看到荆悬薄唇微动,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他的名字。
可是他看不见他,他忙着赶路、忙着寻找复活荆悬的办法,忙着一切各种各样的杂事,完全不知道荆悬就在他的身边,一直一直的陪伴着他。
“我也是傻子……一叶障目……为什么我就看不见你呢?”折阳呢喃着,看着眼前的记忆崩塌,又变成了其他的记忆。
这一回,他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他还记得这个男人,这是百年之前突然出现在伞铺门口,教导他伞铺阵法的高人。
此时他处在记忆之中,看到这男人自己的魂灵正处于沉睡之中,荆悬正控制着他的身体,沉默不语的教他能够守住伞铺的阵法。
“原来是你……”
他怎么一直想不到,除了荆悬,谁会莫名其妙地教他阵法,教他怎么保护自己。
这世间,只有荆悬,无论生死,永远将他的安危摆在了最前面。
折阳忍不住,在记忆中向着荆悬的魂灵冲了过去。
可他穿过了荆悬,双脚踉跄,再站稳,眼前的一切又变了。
他看到了他自己,流着泪,一声又一声地控诉着一旁面无表情的荆悬。
荆悬冷着脸看着他,身边站着那名下人,任由折阳哭泣着。
折阳听到了他自己的声音,带着埋怨和控诉:
“我以前觉得你爱我,后来觉得你是胆小鬼,现在……我明白了,荆悬,你压根不爱我也不喜欢我。”
“你爱的,只有你自己。”
折阳后退一步,不停地摇头:
“别说了,求求你别说了,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可他阻止不了过去的记忆,他蹲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耳朵,看到过去的他说完伤人的话后径直离开,没有看到身后的荆悬脸上出现的一丝慌乱和忍不住迈出去又收回来的脚步。
那名下人的眼珠子不断乱转,不错过荆悬任何的表情变化,见荆悬神情很快又冷静下来,似乎是觉得无趣一般撇了撇嘴角。
过去那么多年,荆悬独自背负了一切,让他永远都活在天真梦幻的世界中,单纯的像个傻子。
荆悬一直都在保护他这个傻子。
可荆悬也有算错的时候,他终究只是个普通人,他想不到折阳在逐渐转变为人神时,在刚刚脱离了他的保护后,会遭受那么可怕的折磨。
第一次,折阳被当成怪物每日都在被“杀死”的折磨中,荆悬跟在折阳身后的魂灵已经开始出现了转变向厄的征兆,可是那时他才刚死,没什么能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亲眼看着他护在手心里的折阳痛哭、挣扎。
第二次,荆悬终于忍受不了,彻底转变成了厄,折阳一直以为当时的柴房门是那个人忘记了锁,其实是已经成为了厄的荆悬破坏了锁,放折阳离开。
折阳当时一直怕那些村民追上来,可他不知道,那些村民永远都追不上来了。
折阳逃跑后,荆悬彻底放任了自己心中的怨恨,花了一些时间转变成了厄,当他成为厄之后,因为过度的怨恨甚至魂灵都凝实了,才让温书清的祖辈看到了他。
怀着滔天恨意的荆悬,毫不犹豫地屠杀了所有吞吃过折阳、伤害过折阳的村民。
温书清因为长辈的原因只知道荆悬屠杀了第二次伤害折阳的那些村民,但是他们都不知道,就连第一次伤害折阳的那些村民,荆悬也杀了。
不论老弱妇孺,凡是伤害过折阳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
从那以后,荆悬躺在坟墓里的尸骨便慢慢被地狱召纹侵蚀,他也最终背上了滔天罪孽,成为了极厄邪祟。
可以说折阳供奉了荆悬九百多年,不只是在复活他,也是在帮助他变强。
折阳亲手供奉出了一尊邪神。
如今这尊邪神即将魂灵归位,彻底醒来。
折阳后来似乎又看到了很多记忆碎片,可他大脑有些混沌,大部分都记不清了,等他再次睁眼,茫然了许久,才慢慢坐起来。
这里是卫家的大厅,他躺在沙发上,周围没有人。
他立刻喊道:
“荆悬?”
卫舒隽从一旁走出来,递给折阳一杯水:
“您醒了?”
折阳没接水,起身追问:
“荆悬呢?”
“还在祠堂。”
折阳立刻往暗门走,一路穿过外间走进内间,看到了正坐在牌位前沏茶的荆悬。
荆悬指尖动作熟练优雅,怎么看都像是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折阳下意识地转身,他身后空空荡荡的,并没有荆悬的另一半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