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又一时想到方才在陈家的荒唐惊人之举,沈媚儿一时有些尴尬不已。
她方才是脑子抽了么,竟不分青红皂白的,不管不顾的就直接冲了上去,跟个怨妇似的,拳打打铁匠,又当着全村人的面嚎啕大哭,她沈媚儿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来没有在众人面前这样丢过脸。
便是乱了根头发丝,裂了根绣花鞋的绣线,她都是要躲着人走的,要匆匆赶回家中梳理好的,那会儿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就跟着了魔、犯了障似的,整个人晕头转向的,发了疯似的就冲了上去。
她只知道,打铁匠要是敢娶翠花,她当场怕是会发了疯般咬死他。
想到这里,沈媚儿不由抬手往自己脑袋上敲了几下。
打铁匠怕不会将她当成了疯婆子罢。
前世,她撒泼发疯的时候众多,他嘴上不说,眉头却是蹙得紧紧的,嘴角亦是抿得紧紧的,沈媚儿知道,他是不喜欢疯女人的,他越不喜欢什么,她越要做什么,总是要气到他才满心得意。
可是,无论前世她怎么作精,他都是甩不开她的,只有她抛弃他的份,然而现在,她又不是他的什么。
等等,她这是在乱想些什么,她就疯婆子了,怎么了,她就是撒泼发疯,怎么了,关他这个莽夫什么事。
能救助于她,是她赏脸,是他的荣幸才是。
至于他怎么看,怎么想,谁稀罕?
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只是,沈媚儿心里不断这样告诉着自己,然而整个人依旧有些不爽,结果走着走着,不小心踩到了块小石子,沈媚儿几乎想也没想,便一脚将石子踢走了。
不想,下一刻,便听到前方响起了一道低哑的马鸣声。
沈媚儿一愣,随即立马定睛一看,只见原本一直不紧不慢驮着车走的那匹老马不知怎么的竟冷不丁停了下来,它只停在原地,胡乱甩着马尾,高高抬起了两条马前蹄,一边低吼一边嘶嚎,仿佛有些莫名躁动。
它身旁那道粗狂生威的身影见状也缓缓停了下来,下一瞬,只见对方抬手往那老畜牲的马屁股上轻轻的揉了揉。
老畜牲马嘴里一声一声哼着,难受又舒服。
沈媚儿微微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方才将那石子一脚踢到了马屁股上。
打铁匠摸了摸马屁股,下一瞬,似乎微微斜着眼,用余光扫了身后一眼。
沈媚儿见状立马拉着磊哥儿停了下来,下一刻,她又飞快的抬起了下巴,斜眼扫着他,像是一只高高在上的大孔雀,斜视着他。
沈媚儿看到对方坚硬的侧脸一晃而过。
她以为他要不悦的看向她,毕竟,对付眼前这人,她应对有招,横竖,随时随地只要先发制人,摆出一副高姿态倒打一耙便是了,这是前世沈媚儿稳操胜券的法宝。
不想,想象中的对峙压根没有到来。
沈媚儿已经早早摆好姿势了,却见那人很快抓起马绳,随即一个干净利索的翻身上马,然后嘴里低低喝斥一声:驾。
竟直接驾着那匹老畜生飞快走远了。
马儿跑得飞快,驼着人,拖着一辆大大的板车,卷起了漫天尘土。
尘土飞扬,瞬间将沈媚儿及磊哥儿二人淹没。
沈媚儿一边呛着嗓子,一边紧紧捂着口鼻,拉着磊哥儿四处躲蹿。
等到尘土散去,沈媚儿定睛一看,只见那匹老畜牲驮着那个老东西早已经跑远了,气得沈媚儿胸前剧烈起伏,只冲着越来越远的那一团影子气急败坏的怒骂道:“混蛋,姓```姓薛的,活该你一辈子打铁!这辈子你打光棍去吧!”
沈媚儿来到村口那颗老槐树下,一直到远处那马那人由一个黑团变成了个黑点,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了,沈媚儿这才转过身来,只气鼓了脸,将那颗老槐树的老树皮全部揪秃了皮。
每揪一下,嘴里就气鼓了脸咒骂一句。
一直到一大圈全光了,沈媚儿这才消了气,收了手。
一转身,只见磊哥儿正杵在原地,抿着嘴,一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沈媚儿愣了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气疯了,吓着磊哥儿了。
沈媚儿立马蹲在磊哥儿面前,摸了摸他的脸,又拉着他的手,道:“阿姐是不是吓着你了,阿姐闹着玩的呢,方才那人是打虎英雄,他方才又帮了阿姐和磊儿,阿姐想上前道声谢的,可那人生的太吓人了,一脸大胡子,长得比老虎还恐怖,阿姐不敢过去,没想到一转眼人就走了,撵都撵不上,气得阿姐心肝都在打颤,磊儿,你也很气对不对,你说他跑那么快作甚,后头又没有鬼在追他!”
沈媚儿尽量用温和的语气朝磊哥儿耐心解释着。
只是,磊儿已经有七八岁了,已经知事了,不像小时候那么好哄了。
沈媚儿越解释,他小脸皱巴得越紧。
最终,沈媚儿幽幽盯着他,重复质问了一遍,道:“磊儿,你说,气不气人?”
话音一落,磊哥儿在沈媚儿的“淫威”下,立马跟捣蒜似的,拼命点着小下巴。
沈媚儿一脸得意的揉了揉磊哥儿的脑袋,顿了顿,想起他方才遭了那老婆娘一脚,忙拉开磊哥儿的衣裳再次仔仔细细的查看了一边,末了,忽而拉着磊哥儿一本正经的问道:“磊儿,方才,方才你不怕么,为什么要冲上来,你要是受伤了,阿姐跟爹娘会难受死的。”
沈媚儿微微咬着唇,说着。
磊哥儿听了,看了沈媚儿一眼,犹豫了良久,只缓缓道:“她们欺负你,你受伤了,爹爹娘亲也会难受死的。”
顿了顿,磊哥儿垂了垂眼,只又小声补充了一句:“我```我也会难受。”
前世,磊哥儿恨透了沈媚儿。
沈媚儿永远记得,她将娘亲气晕,将爹爹气白了头的那一日,磊哥儿一脸凶狠的冲过来跟只凶恶的兽似的,一头将她撞倒的模样,他眼里的恨意,那般浓烈,令她不敢对视。
然而,也是他,还是这么小的他,却在今日,跟个小英雄似的,恶狠狠的冲了出来,这一回,却是为了护她。
两个一模一样的举动,原来,竟可以生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
他是感受到了她的```改变罢。
听了磊哥儿的话后,沈媚儿忍不住又是一阵鼻酸。
真好,被人护的感觉真好。
她这辈子不要再遭人恨了,尤其是家人,太难受了。
“往后,阿姐也定要护着磊儿。”
沈媚儿不知该如何回应小孩子的这份赤诚与真实。
良久,她只定定的看着磊哥儿,一字一句承诺道。
终归,今儿个是精彩又绝伦的一天。
虽与人干了一仗,丢了大脸,不知为何,心里却是畅快的。
姐弟二人一脸狼狈,沈媚儿摸出帕子,蹲在池子边正要绞干了帕子将脸洗干净了,便把家回,不想,她刚往池子边一蹲,边听到一声焦急的声音打身后传来了:“媚儿妹妹,你莫要想不开啊!”
“媚儿妹妹,你千万莫要干傻事!”
沈媚儿整个人还没反映过来,就见那季家白朗连跑带跌的从坡上滚落了下来,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后,一把紧紧拽着不明就里的沈媚儿就往上拖。
沈媚儿被人偷袭顿时吓了一大跳,还没将人瞧清,方才对付那刘婆子的那股狠劲便立马涌了出来,只听到她“啊啊啊”尖叫几声,便伸着长长的指甲一把狠挠了过去,双脚一顿乱踹,只听到扑腾一声,一道青布身影从她眼前一晃而过,扑腾一声,滚落到了河里。
“媚儿姐,磊子,哎呦喂,你们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你们怎么还有功夫在这儿玩闹,陈家将那刘氏抬到你们家,带人将你们娘亲围在家里呢,正在闹事了,你们还不赶紧回去看看——”
这时,栓子、彪子几个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冲沈媚儿、磊哥儿报信来了。
听了他们的话后,沈媚儿与磊哥儿齐齐一愣,下一刻,姐弟二人只撒腿往家里跑去。
“媚```媚儿```妹妹```”
整个村口,一时间只剩下河里不会游泳的季白一边吐着泡泡一边拼命挣扎着。
第23章 遭围剿。
沈媚儿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 最多两家后续会相互拜访慰问一番了事,前世,沈媚儿大闹陈家, 后来便是沈老二拎着肉食礼品等物件亲自登门致歉,便很快告一段落了。
然而,沈媚儿却大大低估了人性的恶,也远远低估了现实生活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凶残与无情。
前世, 沈陈两家并没有撕破脸皮, 还有利可图的。
而这一回, 沈陈两家闹开了, 面子里子早已经丢了, 陈家怕是要趁机将沈家好好敲诈一笔了事了。
沈媚儿跟磊哥儿二人一口气冲回了家,还在坡下, 便见沈家里三层外三层, 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隔着厚厚的人墙, 中间断断续续传来了女人、老小的哭啼声:“娘,娘, 您不能死啊,您要是死了,咱们全家老小该怎么活啊, 弟弟还这么小,没了您他该怎么办啊?”
“老二媳妇儿,你要挺住啊,你若是走了, 咱们陈家二房就得散了,嗷,老头子, 俺的命怎么就这般苦啊,前脚老大被老虎叼走了,老婆子俺还没有缓过神来,老二媳妇儿又紧接着要被人咬死了,咱们老陈家是作了什么孽啊,这是要将咱们全家赶尽杀绝啊,老头子,你将老婆子俺也带走吧,老二媳妇儿要是有个好歹来,老婆子我也不活了,呜呜```”
惨绝人寰的哭诉中,夹杂着老婆子的哭喊声,十几岁,七八岁,五六岁,还是一两岁小孩的啼哭声,一声一声全部混合簇拥在一起,比村里哪家死了人办丧失还要悲痛惨烈。
围在沈家瞧热闹的人,比方才围在陈家的人还要多,怕是整个沈家村的人全都来了。
而沈媚儿见了这阵仗后,心脏下意识地一紧,脸色嗖地一白,该不会那刘氏被她给咬死了罢。
不会的,不会的。
她专门忍着恶心,挑着肉厚的地方咬的,又不是什么要害之地,虽然她那会儿没有控制住情绪,咬狠了些,可肉没有掉下来,最多皮肉翻滚,是万万没有到性命之忧的地步的。
重活一世,沈媚儿已经有心向好了,可若是,可若是,她伤了人的姓名,那还怎么好得起来。
哪怕前世沈媚儿骄纵恶毒,却不过是在性情言语上使坏罢了,她从未曾有过害人之心的。
沈媚儿立在原地怔了一怔,这时,磊哥儿率先一步从人群中挤压了进去。
沈媚儿很快反应过来,娘亲还在里头呢,她方才不在家,对在陈家发生的事情压根一无所知,如今陈家拖家带口的过来围攻,小元氏那般胆小,何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怕是早就被这阵仗给吓坏了。
这样一想,沈媚儿只攥紧了拳头,很快便也冲了过去。
围观的村民见到沈家姐弟二人回来,倒是十分识趣的分开了一条岔道。
沈媚儿从人群中穿过,便见沈家门口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堆人,密密麻麻的,怕是有十几二十余人,陈家二房和刘氏娘家的全来了,全是老的小的,残的弱的,躺的躺,歪的歪,撒泼打滚的哭啼嚎叫着,将整个沈家围得水泄不通。
而沈家的正门口,她们将刘氏直挺挺的抬着摆在了沈家正门口放着,额头上枕着白毛巾,双眼紧闭着,脸上、手上、衣裳裤子上全是血,脸色也一脸煞白,远远的瞧上去,就跟死了似的。
见到沈媚儿过来,只见陈家那老婆子一边哭着一边凶神恶煞的朝着沈媚儿生朴了过来,只咬牙切齿的冲沈媚儿道:“你这个烂了心肝的,老二媳妇儿对你那么好,见天在俺们跟前夸赞你,你怎么就如此歹毒,要将她给活活咬死,你小小年纪,怎就如此狠毒,你赔我儿媳妇,你赔我儿媳妇儿```”
陈老婆子老得牙齿都快要掉了,劲头竟然十足的大,她趴在地上,一把紧紧攥着沈媚儿的裤子,不撒手。
沈媚儿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后躲了一下,只见那老婆子哎哟唉哟一声栽倒在地上,只趴在地上,拼命拿手捶打着地板,激动撒泼道:“如今你连俺这个老掉牙的都不放过,老婆子俺造了什么孽啊,你咬死俺罢,有本事你将俺一道咬死了·```”
老婆子趴在地上一段乱滚。
身后陈家大房的五六岁、两三岁的孙子孙女哇哇哭着跟着一道乱滚。
陈家二丫三丫哭喊着:“祖母,祖母,您别这样,您都快七十了,禁不住这般折腾了,您快起来,您当心着身子啊!“
说着,转身仰头便冲着沈媚儿咬牙道:“你别动我祖母,要打要杀便冲我来,有本事,你```你将我也给咬死了罢!”
陈家大儿媳则幽幽抹泪,哀声哭喊道:“乱套了,乱套了,全乱套了,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大朗,大朗,你个杀千刀的,你倒是被老虎吃了,一了百了了,却丢了这么大个烂摊子给我,这可交我怎么活啊!”
说着,陈家那大儿媳也咬牙跟着看向沈媚儿道:“媚姐儿,横竖俺也不想活了,你将咱们全家人全弄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