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姨娘一见沈老爷,立刻一眨眼睛,两串晶莹的泪珠就滚下来了,其演技直逼奥斯卡影后,看得沈老爷心疼不已,虽然当着王氏的面儿还不敢太过张扬,但脸上的神色已经带出来了:这是怎么了?
王氏怒气冲冲。她有一张满月脸,眼睛很大,不幸的是五官都比较大,看起来就有点乡气,俗称柴禾妞是也。偏偏家里是商人,读书不多性子倒养得泼辣,因此也不能指望拿高雅气质来调节,就不得不一直柴禾下去。如今年已三十有八,鼻子两边又添了两条浅浅的法令纹,更加的让人不愿亲近。
老爷来得正好!王氏的嗓音尖锐,听得沈宜织耳朵都在叫,妾室来请安是规矩,柳姨娘不但不按时来,还敢在我这里装病!若不教训她,我也没法管这个家了!
白姨娘幸灾乐祸:是呀老爷,一样是来请安,妾和二姑娘四姑娘来得更早,都没觉得有什么。柳姨娘真是身子娇弱,这样的身子,可如何生养呢?
柳姨娘抓着沈老爷的衣襟哭得梨花带雨:老爷,妾在院子里站着,不得太太的话总是不敢进去,只是这天儿太冷,实在熬不住了她一只手抓着沈老爷,另一只手仍旧捂在自己肚子上。这是母亲下意识的动作,沈宜织这会儿已经肯定,她一定有了身孕,这一下王氏把郎中叫来,恐怕是要打自己的脸了。
第四章
真是精彩啊。沈宜织目不转睛地看着柳姨娘。哭也是一门本事,有人就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的恶心人,有人就能哭得楚楚动人。柳姨娘显然就深得其中三味,她得好好学学,万一哪天用得到呢。
一边是悍妻,一边是宠妾,沈老爷真是左右为难。王氏吼过了,索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也哭了起来:被个贱人踩到头上,我也别活了!只可惜她哭的段数不高,远不如柳姨娘动人。
沈宜春一边扶着王氏一边冷笑道:母亲可别这么说,难道还要宠妾灭妻吗?一个花银子买来的贱婢罢了,打死也不算什么。说起来她是最像王氏的了,也是一张满月脸,一双杏核眼,天幸鼻子像沈老爷,就比王氏多了三分秀丽。不过此时竖起眉毛的神态,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倒是沈宜秋听得微微皱眉,低声道:什么宠啊灭的,这些话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说得的?她比妹妹长得好,主要是鹅蛋脸儿更像沈老爷,也就算得上是个美人了。到底是长女,气质上也沉稳一些,嗔了沈宜春一眼,又看一眼沈老爷,爹爹自然是最重母亲的,如今母亲操持家务累垮了身子,最怕动气。爹爹心里知道,又怎会让母亲生气呢?
原来这个更厉害!
沈宜织真是要刮目相看了。昨天来请安的时候,一早上她都没听沈宜秋说过话,还以为真跟长相一般宽厚老实呢,原来是个阴的!听听这话说的,如果柳姨娘真是装病,沈老爷想不罚她都不成。
沈老爷果然脸色更难看了,用力咳嗽了一声,瞪了沈宜春一眼:满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哪有个大家小姐的样儿!
沈宜织暗笑。沈家从沈老爷这一代才发起来的,说暴发户还比较确切,哪里是什么大家。沈宜秋姊妹两个也就是在闺学里读过几年书,大概连个四书都没念完,琴棋书画更是谈不上,大约也就是在自己家里称个大家小姐了吧。
老爷,太太,郎中来了!一个青衣丫鬟匆匆打帘子进来,目光先在屋里扫了一转,待看见站在屋角的沈宜织,稍稍松了口气。
这是沈府的家生大丫鬟宝林,从前是吴氏一手调教出来的,如今在正院里也算是得脸的。吴氏死后,她时常悄悄给沈宜织院子里送点东西,尽量的照顾一二。沈宜织还是很感激她的,见她来看,就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虽然不是大户人家,但郎中来了也没有一屋子女眷站在这里的。姑娘们全部退入里屋,王氏不肯让柳姨娘让她的床,就只能在外头椅子上坐着,抬了个屏风来挡住,只伸出一只手给郎中诊脉。
郎中提着药箱进来,只见屏风后面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指甲上还涂着鲜艳的凤仙花汁,腕子上两对缕金镯子,轻轻一动就叮当做响。他也是在当地大户人家里走过的,见手上并未搭一块薄绫之类,就这么明公正道地伸出来等人诊脉,不由得肚里暗笑。沈家如今虽有了钱,离着那真正大户人家的作派却还差得远呢。
沈老爷坐立难安,一见郎中便道:小妾晨起久立晕倒,烦先生快些给诊一诊,看是否身体有恙?
王氏不肯进里屋,坐在旁边不停冷笑,只等郎中诊出柳姨娘并无大碍,便要叫人动家法。屋子里沈宜春也是严阵以待,沈宜秋却转眼将屋中众人都扫了一眼,忽道:宜织,你身子可好了?要不要郎中也给你诊一诊?虽说开了春,那池水仍是冷的,莫落下了病根。
沈宜春立刻回头瞪了沈宜织一眼:姐姐你管她做甚!一个小妇养的,难道还要娇惯着养不成?这个庶姐越是长大,那容貌就越是出落得好,也就越将她比了下去。只恨那荷花池子没将她淹死,别说落下病根,真是病死了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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