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带温穗去了单独的房间,一小时后,她面色凝重地出来。
她把霍希光单独叫到角落,跟他说明情况。
“温穗的状态很糟,她大学时就有比较严重的心理疾病,不过她很自觉,懂得自我调节也会主动来找我。”
“但这次跟以往不一样,她经历太大的情绪起伏,她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她现在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儿,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恐惧。”
“当然,她所有情绪的突破口,是你。”
“你们的事温穗跟我说过很多,你有没有想过,当年的事,这世上有一个人比你更痛苦。”
“她为了亲情选择伤害你,而你,或许有她也或许没有她的原因,你选择大义灭亲,你曾经对她的恨,你背负的痛苦有多少,她心里承受的比你更多。”
“她说过你是她十七八岁遇到的一束光,她把你被迫拉进了黑暗,所以那个心怀愧疚的温穗,用尽所有勇气,回到C城,想把那束光还给你。”
“而昨天她看到的,就是你亲手用她最痛恨的方式,把那束光灭了。”
“……”
她的话字字诛心,霍希光站在门口,一根根地抽烟,明明阳光明媚,他的背影格外萧条。
走到正屋,温玉梅已经从H市赶回来,之前温穗坚持要让小旭去市里读初中,所以她带着儿子在市内租了房,方便小旭补习,备战初中入学考试。
她从没想到,女儿会变成这样回来。
温玉梅哭红了眼,像个泼妇,笤帚一下下打在他背上,他像是没有知觉。
“你为什么又要来祸害我家穗穗!”
“你给我滚!以后别来找穗穗,她肚子里的孽障,我带她去打了,我女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跟你这个虐身虐心的东西!”
“.…..”
温玉梅的话说得难听,他不反驳一句,默默受着。
提到孩子,他眼里的痛苦愈深。
江老师说,她的病得要药物控制,服用精神类药品,这个孩子就不能要了。
他其实早就做出了选择。
却不想,提到孩子,原本木然的女人,突然发出反抗的声音。
“不。”
“我要孩子。”
霍希光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得到最大的赦免。
她精神不在状态,不代表她曾经学的知识不在,“反应停”的悲惨案例,让她死活不肯吃一粒药,对温玉梅的谩骂也置若罔闻。
待在辛夷镇的三天,她除了不爱说话,嗜睡,其他都很乖,每一顿饭都吃得很好。
所有留下来陪她的人,她或多或少都会给予动作上的回应,除了他。
她最不愿意原谅他。
回C城前一天,霍希光去找了温玉梅。
五十多岁的女人,仿佛一夜苍老了十岁。
霍希光站在她面前,明丽日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背上,长成男人的背脊变的宽厚,却依旧很瘦,很挺拔。
男人的眼像深夜化不开的浓稠的墨,纯粹的,漂亮的,倒影映出的是笃定。
他说:“阿姨,您还记得当年我给你的承诺吗?”
“现在我想兑现,我要娶温穗。”
温玉梅悲哀地冷笑。
“整个辛夷镇都说我女儿疯了,她如果疯一辈子,恨你一辈子,你也要娶她?”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
“不论她怎样,我都护她一辈子,至死方休。”
从温玉梅那里回来,他去房间找她,刚好撞见大姐慌慌张张跑出来,她说她去一趟厕所,温穗就不见了。
其他人慌张地想要去找,霍希光没应,他自己一个人,径直去了礼佛寺。
果然,他看到她穿着碎花长裙的身影,她在认真向老住持求护身符。
老住持几年未见,愈发地老了,牙齿快要掉光,却依旧笑容如佛般和气,眼里闪着精明的光芒。
“给未出生的小孩的护身符,这个我要亲自帮你写。”
“温家姑娘,求符求佛祖庇佑,是要看诚意的,施主是否愿意捐赠些香火钱?”
她表情有点懵,这次偷偷出来,她可是身无分文。
下一秒,他突然出现,从皮夹里拿出一叠钞票,递给住持。
住持喜笑颜开地亲自挥毫写护身符,最后把泛黄的小签塞进锦袋里,用红绳系上。
温穗拿到护身符就想走,却被他拉住手腕,她瞪他,他也不肯放。
“温穗,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问我信不信佛。”他自顾自笑,自顾自说着。
“其实我从开始就不愿意把希望寄托于神佛,我更喜欢人定胜天。”
“但现在,我要再求佛祖一次。”
他从外套内兜里掏出一枚戒指,温柔而执拗地,套在她的无名指。
他吻吻她的侧鬓,长睫之下,所有不甘的执着的刻骨的感情,暗自涌动。
“温穗,嫁给我好不好?”
“我在佛祖面前起誓,我会一辈子做照亮你的那束光。”
温穗想要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小心谨慎地抚上她的小腹,他能感觉,她身子明显一颤。
“温穗,我是他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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