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汤碗,佯装诧异地望着众人,接着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伸手轻抚陆白的发丝。
“落落,来了这么久,你还没敬老爷子一杯呢。”
陆白睫羽颤动了一下,听话地举起酒杯,起身走到季成林面前:“季先生……”
“什么季先生。”季扶光笑着打断,“叫爸。”
陆白噎住,咬了咬下唇,还是艰涩地开了口:“爸……”
“闭嘴!”
季成林脸颊抽搐了一瞬,像是终于忍不了这挑衅,蒲扇似的大手朝她挥了过去:“你有什么资格叫我爸!”
这一掌下了狠劲,陆白几乎栽倒在地,被叶叙在身后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耳膜嗡嗡作响,唇角也破了皮,口腔甚至尝到一丝铁锈的味道。
泪水瞬间涌入眼眶,却硬生生地憋住了。
陆落落,不要哭。
你的处境,哭没有任何作用。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季扶光始终没回头看她一眼,只是慢悠悠取了个高脚杯,往里头倒满猩红的酒液。
“怎么办呢?您打了我最心爱的女人。”
他声音凉嗖嗖的,听不出任何温度。
季成林胸口剧烈地起伏,沉声怒喝:“怎么,你还想对你父亲动手?”
“……哪能呢,这大逆不道的事,我怎敢做。”
季扶光讥讽地轻笑,举起酒杯绕过巨大的圆桌,最终在苏芸穿着旗袍的婀娜身影后停下。
他俯下身,在她耳侧轻声低喃:“抱歉了,小妈。”
苏云肩膀一紧,惊惧地瞪大了俏丽美眸。一杯昂贵的特级葡萄酒倾泻而下,将她满头满脸浇了个透彻。
“季扶光!”
她一扫之前的稳妥,狼狈尖叫着扑去挠他。叶叙使了个眼神,保镖们立刻一涌而入,拧住苏芸的手腕将她毫不客气扔到一边。
季成林狠拍桌面,额上爆出条条青筋:“逆子!!你这是要造反吗!”
“不不,我只是想提醒您——”
季扶光慢慢放下酒杯,皮笑肉不笑地与父亲深深对视,“对我太太客气点。”
“……否则,您的女人也别想好过。”
陆白被叶叙护在身后,怔怔站着。
豪华的水晶灯下,季扶光慵懒双眸被阴影盖住,辨不清神色,只看得到一片虚空的阴鸷。
她望着他,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他并非是替她解气。
他只是在利用她泄恨。
*
花园里的轿车按了喇叭,将陆白的思绪从一年前的回忆中抽离。她整了整裙摆,匆匆下楼。
正值黄昏,季扶光的车准点来接他。
行驶了五分钟后,男人才从繁忙的电话中抽出空隙,闲闲瞥了自己盛装打扮的太太一眼。
视线很快聚焦在那绝美的鸽血红吊坠上。
“不错,红宝石很衬你。”
纤长的手指在她锁骨上一勾,陆白愣了愣,礼貌回应道:“……谢谢。”
她识时务,明白去季家必然要做戏恩爱,干脆戴上珠宝讨他欢心。
夫妻俩在后座各占一头,话语生疏,前座的叶叙却习以为常。虽然机会不多,但回回与这两人相处,都感觉气氛尬冷得如同冰窖。
……也不知陆小姐是怎么生忍这丧偶式的婚姻。
发觉自己在腹诽老板,叶叙一个机灵,立刻收起这可怕的念头。
到了季府,居然是季成林拄着拐杖亲自开的门。当初那一巴掌阴影太大,陆白几乎本能地往丈夫身后缩了缩。
这动作带了点孩子气,季扶光倒是轻微一愣。
老爷子没说什么,望了他们一眼,懒懒道:“进来,就等你们开饭了。”
大厅内灯火辉煌,一场丰盛家宴准备开席。苏云瞥见来人,表情僵了一瞬,又立刻换了副面孔,殷勤地上前迎接他们。
如今老的大势已去,这继子权利滔天,断不能与他撕破脸皮。
所有羞辱和委屈,都得暂且忍着。
即便是为了她的儿子……
“大哥。”季扶光方才落座,便听同父异母的弟弟恭敬地向他打了招呼。
他略略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庭匀。”
季庭匀今年刚满十八,五官轮廓倒与季扶光颇为相似,但远不及他清隽,又随了苏芸一双轻浮的桃花眼。
目光移向陆白时,无端端勾了点笑意:“嫂子好呀。”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陆白有些不舒服。
时隔一年再来季府,光景已经截然不同。季成林双鬓斑白许多,晚餐过半,他才提了点精气神询问季扶光:“我听说,你又截了洪家手上一个项目?”
“嗯。”
“做人留一线。”季成林敲了敲桌面,语重心长,“洪家气数已尽,别赶尽杀绝了。”
这些年,洪氏旗下的公司纷纷倒闭,洪家独子洪茂轩,也就是季晴的前夫,也在去年因涉及巨额行贿而锒铛入狱。
其中暗涌,与季扶光的凌厉手段脱不了关系。
他却淡淡一笑:“受伤的野兽咬人才痛,得杀绝了才行。”
顿了顿,又孝顺地给季成林夹了块海参:“父亲年纪大了,别操心,过好退休生活吧。”
季成林被他噎了一道,眼中寒光乍现,却又转瞬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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