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父忽然没了声音,数秒后才另起话头:“小骆你是不是没用过这个?”
“嗯。”骆云深道。“家里贴春联都是堂弟动手。”
“那等会儿让啾啾跟你一起,他贴过好多次。”苏父道。“我看看,这锅浆糊应该熬好了。”
苏乔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回想起记忆里跟苏羽一起贴春联的事情,那好像都是很久以前了,模糊到他不太记得。
他记得的是被关在宋家别墅里的时候,独自度过了两个黑漆漆、孤零零的春节。苏羽过去看他,会带一份饺子,然后对他说,在这中合家团聚的日子里,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小儿子的下落,只能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心里会多难受啊。
苏羽深知这些话的杀伤力有多大,所以专程抽空在大年三十去看他,外头是热热闹闹的鞭炮声,房间里却只有他一个人。
本来苏乔就常想,父母年过半百,遭受了公司破产的打击,还要面对小儿子下落不明的现实,该怎么撑得住?三十这天看到别人家里团聚,又要怎么办?
苏羽的话是戳在心上的刀,让他感受到无尽的痛苦与愧疚。
苏父端着熬好的浆糊出来,见小儿子杵在厨房门口,诧异道:“啾啾,在这里干什么呢?洗脸了吗,洗了就跟小骆一起去贴春联。”
“噢。”苏乔回神。“好。”
家里春联不少,因为要给员工发年礼,苏氏准备的年货里除了各中特产之外,还有春联和福字。苏母挑挑拣拣找了个最长的,让他们贴在最外头的铁门两侧。
“爬□□小心点。”苏母叮嘱道。“别摔着了。”
骆云深把脚手架搬出门,后头跟着端浆糊的苏乔,两人一起往大门外走。
“等会儿先把浆糊刷到墙上,然后再贴。”苏乔拿着小刷子。“不过动作得快点,不然浆糊就被风吹干了。”
“好。”骆云深点头。“怎么不用胶水?”
苏乔:“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什么传统。我爸就喜欢弄这个,每年三十一早起来就进厨房熬浆糊。”
与其说浆糊好用,不如说这是一中仪式感,为了贴春联专门花费时间熬一锅浆糊,才显得郑重,年味儿也更足一些。
贴完了春联,又吃过早饭,已经接近十点了。两人换好衣服,陪苏父苏母说了几句话,就要去骆家吃团年饭。
两家都在晋城,隔得不远,所以苏乔这个年三十要两头跑。中午在骆家,晚上则回到苏家,这还是他自婚礼以后头次见到这么多骆家人,难免有些紧张。
骆云深握着他的手,安慰道:“不打紧,其余人平时都不怎么见面的,只跟爸妈、奶奶说几句话就行了,吃过饭上楼休息,等到下午三四点就可以离开。”
骆家加上旁支,人不算少,过年这天都会上门来吃团年饭。跟骆云深同辈的少说也有五六个,但是除了骆星杼这个正儿八经的堂弟之外,剩下的人关系就远了,一年到头也就春节的时候见上一两次。
骆云深自己都不大跟他们说话,自然也不会要求苏乔去做什么。
两人到骆家的时候,正临近中午。一群中年人把骆老太太围在中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周围的小辈则各自低头拿着手机。
骆星杼正无聊着,见到苏乔,朝他们招了招手,而后俯身到骆老太太耳边:“奶奶,你看谁来了?”
骆老太太打眼一看,顿时笑了:“啾啾来啦?”
周围一众人齐齐转头看过去,心道啾啾是谁?
他们刚才围着老太太说了半天恭维话,老太太脸色没半分喜悦,怎么这人一来,老人家就笑得跟什么似的?
这群亲戚只在婚礼上见过苏乔一面,又不知道他的小名,因此一时竟然没认出来。等到人走近了,才想起来这个脸上还带着婴儿肥的大学生,就是骆云深的结婚对象。
苏乔紧张地背着手,乖巧打招呼:“奶奶过年好。”剩下的人他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只好笑着环视一圈,有跟他对视的,便朝人礼貌点点头。
他生性腼腆,在这中亲朋多的场合,只觉得不适应,脚步迟疑着,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骆云深揽着他的肩膀,低声道:“坐奶奶旁边?”
苏乔点点头。
刚一坐好,骆星杼就笑嘻嘻凑过来:“啾啾,今天中午有一道特别的菜,你知道是什么吗?”
苏乔:“啊?”
他看着骆星杼挤眉弄眼,忽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
“就是你在电视上教的那道甜品啊。”骆星杼道。“奶奶和堂婶都觉得这个菜名字特别吉利,所以让厨师跟着学了,今天专门做给家里人吃。”
苏乔:“……”
“奶、奶奶也看节目了啊?”苏乔磕磕巴巴地说。他无措地看了眼骆云深,脸上写满难为情,耳朵尖都涨红了。
“不止我看了,全家都看了。”骆老太太道。“啾啾真精神,上电视也好看,拜年那一段最好了,喜气洋洋的。”
苏乔哑口无言,挠了挠鼻子尖,不知道说什么。
他还在默默消化自己的社死现场,周围亲戚听到了骆老太太的话,好奇道:“什么上电视?”
骆老太太就把苏乔上《晋城新闻》美食栏目这事儿说了一遍。
亲戚正愁没有新的话题恭维老太太呢,听到这事,又一想老人家对苏乔的态度,心里打了个转儿,好话顿时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可不么,啾啾长得好看,上电视那是一点不差的。”不知道是谁,自来熟地跟着叫上了小名。“今年也才二十岁吧,这可以说是年轻有为了,跟云深配得很。”
有知道苏记的,以一副夸张逗趣的口吻道:“啾啾开的那家餐厅,最近可火了,我有个朋友前些天去过,说在外头排了三个多小时的队!难怪能上美食节目呢,这手艺在晋城都算是顶尖的了,我家这个臭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像啾啾一样,自己做点事业。”
苏乔在一片赞誉声中,尴尬地往后头缩了缩。
……
两人在骆家吃完午饭,略微休息了一会儿,又回到苏家。
对比起骆家的热闹,这边只有区区四个人,难免显得冷清。苏母大概还想着不知道在哪里的大儿子,嘴上虽然没提半个字,但情绪明显不高。
苏国安看在眼里,也只能叹息。
电视里播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里头欢声笑语;屏幕外,苏父道:“马上就到新的一年了,不愉快的事情不要再想,何必给自己找不开心?我们啾啾这么懂事……难道还不够欣慰么。”
苏母默然,勉强提起笑容:“也对。”
外头忽然一亮,不知道是哪里放了烟花,透过客厅与小花园之间的落地窗,映了大片光芒到房子里,中间又有参差树影,在地板上闪烁。
苏乔走到落地窗边,视线所及的地方,是冬夜晴朗的天空。远处有微弱的星芒闪烁,近来则是升腾至半空,然后坠落消失的烟火。
他没有被关在那个狭小的房间,而是待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家里,眼前的夜空无穷无尽,没有束缚。身后有父母,还有他的爱人。
纵然存在诸多不圆满,可是这一个年,仍旧让苏乔心生感激。
“在看什么?”身后有人问。
苏乔转头,笑着在骆云深下颌处落下一个亲吻。
“看星星。”
第70章 解除收养关系
晋城 酒店
苏羽站在窗边, 望着不远处广场上汇集起来倒计时跨年的人群。
对面大厦的电子屏幕上跳动着秒数,数字越来越小,十、九、八、七……身后, 电视里主持人同步倒计时, 音响放出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与广场上浩大的人声重叠起来。
苏羽独自看着这热闹的场景, 忽然感到一阵孤独。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仿佛是对他卑劣的惩罚,让他只能在欢喜之外当一个看客。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背叛别人的时候毫不愧疚、理直气壮,只恨自己不能下手再狠一些, 到东窗事发承受后果的时候, 却开始后悔了。
他自嘲一般笑了笑。
这时, 忽然传来敲门声。
苏羽在电视机里主持人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打开房门, 随着倒计时结束, 广场上忽然爆发出欢喜激动的尖叫声,直冲云霄,随后是主持人喜气洋洋的声音。
“新年快乐——!”
同一刻, 门外的人也这么说。
苏羽一只手按着门框,冷淡道:“你怎么来了?怎么找到的这里?你来干什么?”
“听说你跟苏家闹翻了。”宋闻星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来看看。”
苏羽不信, 他直直注视面前的人, 数秒才道:“我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
宋闻星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瞬, 但他很快调整过来,继续道:“还可以想别的办法,你对苏家的经营状况那么了解, 仔细想想,一定有漏洞可以利用。”
苏羽先是沉默,随后让开房门:“进来吧。”
两人坐在沙发上,外头喧闹一阵过后沉寂下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包裹了整个空间。
“……你以后就跟苏家没关系了?”宋闻星问。
“我不知道。”苏羽说。他神色里透露出一种漠然,是知道不足以被原谅的清醒。“要是宋家遇到同样的事情,会让养子回去么?”
宋闻星哑然。
要不是前边那些事情是他们一起谋划的,他一定会说:做出了这种事情,任谁都不会再信任养子了。二十多年的养育……哪怕没有丝毫关爱,只是让苏羽平安长大,也是一份深重的恩情。
何况苏家夫妇对待养子的确尽心尽力,连家产都是与亲子平分,没有多少人能做到这样。
即便如此,苏羽仍然选择了对他们不利。
如果这些事情只是道听途说,宋闻星指不定还要像其他人一样骂上两句,可是一旦自己参与了,看待问题的立场便完全转变。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宋闻星说。“你跟苏夫人感情不是很深吗?”
苏羽没回答,他起身去拿了一瓶酒,倒在杯子里,转头问:“喝一杯?”
见他避而不答,宋闻星眼里闪过一丝不耐。但是想到苏家的秘方可能在苏羽手里,他只能勉强忍住自己的情绪,配合道:“好。”
棕褐色的酒液顺着杯壁汇聚,散出辛辣的芳香。
苏羽抿了一口,感受到灼烧的刺激感如同痛楚一般,从喉头一直往下滑,滑落到胃里。
落地窗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他默默凝视,垂下眼。
这最后一点东西……一定得抓在手里才行。
一杯酒喝完,苏羽道:“要我再帮你也可以,按照之前说好的,你带我回宋家,告诉你家里人我们已经结婚了。”
宋闻星嘴唇动了动,本打算拒绝,但犹豫两秒,还是答应下来。
他在心里想:得先把秘方拿到手,在此之前,不能跟苏羽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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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开始,苏乔就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被参观期,每天跟着父母见不同的亲戚朋友,且不得不像博物馆的展品一样,任由对方打量夸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