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端午节,端午日,苍龙七宿飞升至正南中天,是龙飞天的吉日,乃大吉大利之节气。
宫中在盛京城郊的江渠上赛龙舟,江渠横穿芙蓉苑,芙蓉苑地势较高,视界开阔,京城凡七品以上官员皆可按制携家眷不等,在芙蓉苑内观看,苑外江边则允许百姓自由围观。是以这一日皇家园林莺歌鸟语,珍馐美味,江边花红柳绿,市贩琳琅,好生是个热闹。
顺安侯夫妇与两房儿子儿媳也都带着孩子去看了。
七彩云楼下,太监宫女持扇侍立,琴音回荡。皇帝皇后与各宫娘娘在正中的二层台上端坐着,底下一层王公贵族,再边上的沿河小亭或者游廊上,则是不同品阶的官员与家眷们。
皇帝萧宥三十有五,头戴翼善冠,着玄黑色纹日月金龙长袍,正手持樽杯淡饮花酿。他是个性情仁和的男儿,面容生得清隽尔雅,英姿笔挺,笑起来时眉眼温柔。纪皇后比他小二岁,妆容雍雅高贵地端端而坐,边上是吕贵妃、郑淑妃、周德妃、魏贤妃等陪伴着,宫女嬷嬷们带着小皇子、小公主们站在一旁。乍眼望去,还有些个正大着肚子的昭仪、婕妤等妃嫔,因子得荣,可以一同在座观看。
底下的江渠上则已喧嚣鼎沸,只见三省六部、各寺各监组成的龙舟队在蓄势待发。端午赛龙舟是皇城内的一大盛景,每年此时,各司衙门内强壮、矫健的男儿们便展露头角、尽显身手,其中不乏各公侯伯爵府上的世家子弟,因此同时也是相看姻缘的大好良机。
傅太后身边的张太监打着扇,扇面携卷清风叫人舒适,傅太后悠然地四目眺望着。她今岁不过五十,皇帝萧宥非她亲生,乃先帝元后所生,傅太后自己的亲儿子叫萧宽,傅太后倒是有心扶持自己儿子,可惜萧宽名宽心也宽,并无他念,因此朝中便也相安无事。
看着皇帝周边的皇子、公主与大着孕肚的妃嫔们,心想这御前超品卫太医的功劳倒也真是大,怪不得前些日子有个什么崔婕妤,肚子疼,宁趴着榻上熬,也要等着他深夜进宫诊脉。
这般想着,然后便见底下一层的亭台上,顺安侯卫衍正的夫人毕氏与大儿媳妇葛青。婆媳俩正俯首看着怀里的襁褓,脸上笑意盈盈的,那婴孩也不知晓怎的,恁个吸引注视,把婆媳俩看得俨然置身赛舟之外。旁边蹲三个小公子,亦探头探脑、不时地逗笑连连。
这京中多少王公贵族,各房子嗣只怕不能够更攀蟾折桂、更胜一筹,便不说这宫里的了,就自己女儿广阳公主尚的齐国公府,兄弟三房的儿子,个比个的争着出挑,他顺安侯府倒是很小家庭热闹啊。
傅太后就冲太监张兴才努了下嘴。
张太监得令,走下去对毕氏耳语了几句。
毕氏紧忙带着葛青上到二层来,婆媳恭恭敬敬行跪礼:“臣妇请太后娘娘安,太后千岁千千岁!”
毕氏怀里搂着襁褓,那樱粉色的襁褓,缠枝莲花八字吉祥绸缎,包得团团实实,缎面花纹真个娇矜讲究。里头是白色柔软的棉褥,伸出一只娇嫩的小手儿,胖胖的指头,初雪一样肌肤。
傅太后瞥了眼,倒又见卫谨的夫人葛青,这卫谨在南方修河道吧,好些个月在外了,夫人倒是莫名出挑起来。生闺女莫非真养母亲么?
悠悠拭着茶盏:“听说前些月顺安侯府上得了小千金,忙得把尿布都挂到了卫衍正的笏板上,可有此事?”
旁边宫女太监抿嘴笑起,毕氏的风评是很厉害的,卫太医被收拾得无人不晓,听说每月的俸禄还没摸着就尽数落进毕氏的口袋里,卫太医只能趁着给宫里诊脉时蹭点儿小打赏。
毕氏自然是不记得了,她记那老头子干啥来,她这阵子根本不关注老头的死活。心也猜不透为何太后娘娘找自己说话,毕竟盛京城中国公府好几个,怎也轮不上自己的区区侯爷府。
连忙应道:“回太后娘娘,朝中之事夫君少有在家谈及,臣妇竟不知晓。若然如此,可真是大罪过了。”
她妇人却很知道说话,要知道卫衍正御前超品,那是专专只给大内看病问诊的太医,宫闱秘闻知之不会少。她轻描淡写一句“夫君少有在家谈及朝中事”,给丈夫人品顿时加分,叫人听去了心里舒坦。
傅太后听说卫府夫人是个大嘴巴子,瞧着这妇人大方厚沉的,总归实在。她语气松快不少,便导入正题道:“还听说有人叫你抱小儿到我跟前赐名,你竟一口推攮了,怎么,是哀家起个名儿不配?”
毕氏这才明白过来,敢情之前打牌的话被传到宫里了。却也不足为奇,原本御史们的耳目便是京城遍布,好在自己也没说甚不对的。
连忙恭敬行揖道:“非也,太后娘娘万金之躯,偌大后宫,一馈十起,吾等区区臣妇臣女,何德何能敢求太后恩典赐名。”
起初南北诸朝迭代,萧家得大-统天下后,旧朝的许多勋贵旧士族不买账,连先帝尚个公主给他们,他们都仿佛避之不及。因此萧家是很爱护和抬举自己臣下的,为要叫辅佐自己的臣子们不输给那些老旧的士族,为萧家天下做事不憋屈,不谦卑,有荣誉。
傅太后从先帝那里过来,当然亦是如此。都很敏感朝廷臣子们对天家的态度,听臣子越这么说,她倒越发关注了,叫张太监:“把那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喏,太后您接着。”张兴才搂过襁褓,小心翼翼递过去。
小婴孩刚睡醒,正在蠕动着小手和脚丫。七彩云楼上的光线充足,打得她睁开了眼睛。黑亮的眸瞳,眼睫毛是曲卷的,眉虽淡,却已有柳叶的雏形,鼻尖也翘翘的,唇若樱珠。
被喂养得极好,才两个多月吧,但见肤白手嫩,柔软可人。她似是看到了太后在望自己,便也哦着小嘴同太后哑语对话,时而娇憨地呃呜几声。天人之位在她这里如同并无概念,都是天经地义一样儿的。
这不一样的娇女啊。
太后髻上插着一枚桂枝步摇,以金为枝叶,上缀玛瑙绿翡,晶辉璀璨,因着俯首而垂下。婴孩的小手儿触碰,不觉便将它抓在了手里,弯眉对太后傻笑。
天晓得这可是先帝送给傅太后的首饰,她但知道耀眼,却不知这是傅太后的心头宝,满头上的钗环不抓,偏抓这一个。
傅太后不由想起当年入宫时,先帝将它摒入自己发间的一幕。许多年过去了,逢有这些热闹的活动,傅太后都要将步摇戴上,仿佛为着让先帝一同观看这他留下的天下盛景。
傅太后便慢声道:“你好大的胆儿呀,先帝御赐哀家的宝物,你倒惦记上了,拽得哀家可紧。”
把下头跪着的卫府婆媳听得吓半死。葛青出身普通官员家,性情谦谨,这样的场合不知如何说话,婆母毕氏紧忙伸手劝道:“宝啊,翘宝宝,这是太后娘娘的宝物,可不兴随便抓握,快快放下!”
这妇人也好笑,着急得是忘了孩子尚小,听了也不懂吧。
太后心情好起,因着想起先帝,望向婴孩的目光里也弥漫开时光的温柔。倒也不拘她,只温声打断道:“侯夫人急甚,这么小的孩子何听懂人话。”说着反而抓起翘翘的另一只小手,握了一握。
樱粉色的襁褓里溢出浅淡的花香,一种极淡却又分明沁人心脾的味道,混和着奶香味儿,如若不注意,一般人便忽略过去。毕氏不提,傅太后自然不知此乃天生自带,只以为是褥子的熏香。
那边广阳公主带着齐国公府上的几个公子、小姐儿过来,老远瞧见傅太后笑容洋溢,不觉唤道:“母后今儿逢了什么喜事,笑得这样开怀?哟,哪个宫里的嫔妃生的公主,竟得您如此垂青。”
要知道,傅太后在宫中对人淡淡,鲜有插手各宫,主要由纪皇后在统管着事务。
广阳公主嫁的齐国公府李氏,乃盛京赫赫的一大军-功世家,广阳公主尚的是李氏二房,李氏大房在皇城担任一布防军职,三房在边塞任从四品中朗将,二房驸马是个闲职。听说属性风流,时有野花,每每气得广阳公主大闹,时有踅入宫中找傅太后哭诉。可奈何广阳公主就非吃定他不可,看谁也不中意,偏中意了李二那副皮相与性情。
这不,还跟着李二生下了一男一女。李氏大房则生了两个儿子,三房是一个儿子,大房的儿子最大,七八岁年纪,三房的最小,四岁即满。
傅太后抬头看见女儿,应道:“顺安侯卫衍正的孙女,我瞅着讨喜,不如赏个名字。”说着把婴孩从竖抱换到了横抱。
李家的孩子们围拢过来,瞅着褥子里的翘翘,你一言,他一语:“她真香。”“也太漂亮了些。”“别动她。”“与你何干?”最后的两句是三房小公子李琰与二房公子李瑞的斗嘴,李瑞因着外祖母是太后,素日骄慢。
却说着,底下江渠上忽而吹角鸣笛,锣鼓声大作。赛龙舟开始了,芙蓉苑内苑外人们的欢呼声四起,各条舟上的男儿头系额巾,开始奋力搏击。
大晋王朝的男儿各有风采,气度不凡。最勇猛英俊的应是兵部的男儿,皇城内外的将士们还有区别,皇城内的禁军额系红带,戍防京都的卫军则系青带,但见个个鼻梁英挺,赤膊健朗,叫宫女、姑娘们看得目不暇接。当然,文雅一点的翰林院男子亦有其英姿,清风俊朗,果敢决断,同样不输武将。三省六部有些衙门派出的选手年纪老些的,便可与其他衙门商议,并入其他龙舟一起比赛。
七彩云楼上,汉白玉栏杆旁站着太子殿下,但见父皇治理下的繁华盛景,不由朗声道:“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1”
太子萧钦乃纪皇后所生之龙长子,虽年七岁,却已有几分皇帝萧宥的影子。他长得也像皇帝,眉清目朗,翩翩少年,雅人深致。那明俊的笔挺站姿,得万般尊崇,目光所及之处皆有内容,因此颇得帝后的喜爱,亦能使皇弟妹们服众。
原本正在手舞足蹈的翘翘,不由得顿住动作,目光清清地凝住太子的背影,看得毫不错神。
最紧张之处过去,李家的公子们又跑了回来。三房公子李琰睇了眼娇若珍珠的翘翘,脚步一顿,踌躇问道:“她是谁,叫甚么名字?”
齐国公府三爷李陵的儿子,李氏军功世家,李陵十多岁起就跟随父亲广征边塞,成亲后也只得每年回京一二月,留着四岁的儿子和妻子在京城。
儿子李琰却倒是凤眸薄唇,小小年纪几分英气几分俊气。
毕氏还蛮喜欢这少儿的,回话道:“是顺安侯我府上的小大姐,小名翘翘,大名正盼望太后娘娘赏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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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诗引自唐代诗人张建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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