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开音乐会前的每日日程,自从走上职业演奏这条路,一直都是这样的。这次也是如此,可是······琥珀却找不到一点真实感。她不是不信任盛骅,可能还是有些不安,毕竟她从没有和人合作过二重奏。
盛骅又是几天的早出晚归,有一次还喝了酒,叫了代驾开车回来的。回来后,便进了卧室,灯都没开,像是直接睡了,疲惫之极。
今天家里请客,盛骅没有出门。客人是房楷和谌言,还有书记一家三口。阿姨今天也特地早到了,光菜场就去了两趟。几尾鱼买回来还是鲜活的,阿姨用水养着,说一会做糖醋鱼。虾也是劲头十足,在盆子里蹦来蹦去,阿姨不得不在盆子上加了个锅盖。菜要拣要洗要切,高汤要先熬,有的凉拌菜要早点用作料拌起来才能入味。阿姨忙得很,还抽空悄咪咪地告诉琥珀,这是她到这干活后盛骅第一次在家请客。
“······”她不算客人么?
阿姨也觉着自己话说得不太到位,补充道:“你一直在这住着,算盛教授的半个家人!”
琥珀想问阿姨,还有一半算什么?
锅里汤在沸腾,热气都跑到院子里了。一院食物的香气,给这所清雅的院落添了点烟火味。琥珀在院子里站了两分钟,跑过去找盛骅。盛骅就早晨出来吃了个早餐,便进了琴房。又是满桌满沙发的乐谱,盛骅坐在钢琴前,一边记谱,一边弹奏。再忙,他都没把那把二重奏的作曲集落下。琥珀问过他这样累不累,他说音乐很复杂也很深奥,就像一座迷宫,你什么时候进去,都会发现不同的景观,他不觉得累,也不觉得寂寞。
他的十指修长有力,击键轻巧灵活,即使坐着,也看得出身材的挺拔,双腿笔直······
盛骅看到钢琴上映着的影子半天都没动弹,他突然转过身来,与她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个正着,嘴角不禁上场:“有那么帅么?”都看呆了。
“呃?还行!”琥珀的脸立刻红得像早晨落在屋檐上的霞光。
盛骅朝她挤了下眼睛:“如果演奏时你也这样看着我,我会弹错音的。”
“怎么可能,我、我可是职业演奏家。”琥珀急声反驳。
盛骅表示很怀疑:“是么?我们现在就来模拟下?”
琥珀赌气道:“模拟就模拟!”她走进琴房,从琴盒里取出琴。“哪首曲子?”
盛骅递给她几页谱子:“韦伯的《邀舞》!”
琥珀抬眼看了下盛骅,这是一首兼具欣赏性和实用性的乐曲,既有优美平易的旋律,又有华丽热烈的气氛,音乐厅常保留的曲目,也是大型舞会上的必备曲目。很多乐曲的曲名起得非常随意,有的直接就是编号,而《邀舞》就起得特别的形象,一下就把整首曲子的意境全包括了:邀请的过程、舞蹈的过程、舞会结束后告别的场景。韦伯最初写的是钢琴独奏曲,后来被改编成管弦乐版本,再后来有了双钢琴版本,基本上保留了原有的结构与和声,但更加丰富而饱满,形象生动,风趣宜然。盛骅和向晚喜欢在返场时演奏这首曲子,把音乐厅的气氛再次推向更热烈的高潮,观众久久都不愿离开。
《邀舞》没有小提琴独奏版,也没有小提琴钢琴重奏版,盛骅给她的谱子是管弦乐队里小提琴首席的乐谱。
“你拿错谱子了。”
“没错,你尽管按乐谱拉,其他的别管。” 钢琴作为乐器之王,经常会代替乐队给其他独奏乐器做伴奏。可是在室内乐里,钢琴却是和其他参与演奏的乐器处于平等的地位。她如果只拉首席的乐谱,那么盛骅的钢琴就必须放在伴奏的位置。这样的话,这首曲子就成了她的独奏,而不是她和他的二重奏。
“准备好,我们就开始!”盛骅话说得很有耐心,双手却已经放在琴键上,连双眼都微微翕起。
琥珀把乐谱夹在谱夹上,简单地护理了下琴弓,调了下音,不服输道:“开始吧!”
盛骅睁开眼睛,上帝,她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鼓励和笑意,就像在舞会上,男士看到喜欢的女孩,她很羞涩,他翩翩有礼地朝她伸出手······引子,中速,钢琴一个低的重复和往高的琶音,男士柔声询问: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小提琴突然插进来的高昂的旋律,是女孩的回答:谢谢!来回几次的重复,如同两人的交谈,然后小提琴的旋律越来越热情奔放,越来越轻盈流畅,仿佛是舞会中姑娘们的欢声笑语。钢琴的和弦越发饱满,低音部的音阶跑动,力度很强,显得很雄壮,就像是男人们的齐舞。接着,旋律突然一变,舞曲到了尾声,又回到了引子部分,两人不舍地分离、道别,有甜蜜,也有一丝丝的惆怅······
两个人四目相对,似乎还都沉醉在刚才的乐曲之中,似乎还感到那么点不太尽兴,似乎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浓烈的惺惺相惜?爱意?
两声不和谐的掌声蓦地在门外响起,两人急忙收回目光,朝外看去。房楷倚着门框,神态暧昧,有一下没一下地鼓着掌,问道:“今儿这算预热么?哎呀,我们两口子运气真不错,蹭个饭,还顺带看了场演奏,世界顶级的。”
盛骅啪地合上琴盖:“两口子?证补了?”
房楷得意地举起左手,扬扬无名指上的婚戒:“必须的,两个人住一起,总得有个名分。”他别有用意地瞟了眼脸上红晕还没褪尽的琥珀。“我可不像有些小年轻,连句‘我爱你’都没有就把人家小姑娘带回家同居。这个世界上,不以结婚为前提的同居,都是耍流氓。”
“说得好像你俩领证前没同居过两年似的。”盛骅凉凉地睇着房楷。
房楷耸耸肩,回答得很厚颜无耻:“谁年轻时没犯过错,有位伟人说过,有错改之就是好同志。”
“领了证就不会犯错了?”以前没发现这人这么弱智,前不久还在借酒消愁呢,谌言才回来几天,他就得瑟得把尾巴翘上了天。说起来,还是他帮了一把,早知道,作壁上观了。
房楷头一扭,谄媚地问谌言:“老婆,我最近表现很好吧?”
摊上这样一位老公,谌言也挺无语的。她回来的第二天,就被房楷拽去了民政局,到的时候,还没到上班时间,大门口的保安用一种怪复杂的眼神不时地瞟着他们。有没有证,谌言认为不重要。她和房楷曾经有过证又如何,还不是说崩就崩。她觉得一份坚韧的感情,是出自心甘情愿的专一,而不是被有形无形的绳索捆绑不得不遵守忠诚。房楷却认为证非常重要,他的心是专一的,再加个证,就是双保险。他对谌言说道:你就当我是杞人忧天,假如有一天,我俩之间再有了什么误会,有这层法律上的关系,你就不能说不见就不见,你得坐下来和我签协议,那样我就多了一个向你解释的机会。谌言听得鼻子一酸,房楷说什么,她都说好。这一纵容,房楷就如同有了颜色立马开起染坊来,人前人后地显摆个没完,好像全世界就他有个老婆似的,说话还特幼稚。
谌言深深地吸了口气,挤出一丝笑:“好,特好,最好。好了,好同志,你挡着我的视线了。”她拍拍房楷的肩,让他往边上去一点。
房楷不满地嘀咕:“见色忘夫。”
谌言是第一次见到琥珀,传说中的小提琴女神就这样站在她面前,t恤,长裤,面容清丽,双眸纯净得像个孩子。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连琥珀脸上的一个毛孔都细细地看了又看。她知道她年岁不大,却没想到看着会这般的小,还这般漂亮。瞬间,谌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她神往地对房楷说道:“以后,我们也生个女儿吧,也让她学小提琴。”
琥珀眼睛倏地瞪得溜圆,盛骅抬手抚了抚额头。房楷则庆幸自己没接阿姨倒的茶,不然这会会直接喷出来。“老婆,你这思维能慢点么,咱们还是新婚呢,我想多过几天二人世界。”
“可是我都奔四了······”
房楷一把捂住谌言的嘴巴,深情款款道:“在我的心里面,你永远18岁。”
盛骅胃中一阵翻腾,扭头对琥珀说道:“我们去前院看看书记来了没有?”再呆下去,他担心他的早饭要保不住。
琥珀也是如蒙大赦,房楷和谌言无论是说的话还是眼神,让她都不知如何应对。
走到大槐树的树荫下,她轻声说道:“他俩真恩爱。”总觉得东方人的感情很含蓄,像这样外露的很少见。
盛骅从鼻子里哼了声,说道:“老房子着了火。”
琥珀没听懂:“什么火?”
盛骅摸了下鼻子:“没什么。对了,谌言是我们的经纪人,她原先在日本给音乐杂志写专栏,对于室内乐在市场上的发展很有见解。我们的首场音乐会准备放在大剧院,她现在和那边接洽着,应该会很顺利。”
琥珀的心差一点从嗓子眼里窜出来,早晨还觉着没真实感,这下好像已站在候场区,耳边听到观众的掌声,下一秒就要登台了。她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还好,膝盖没有发软,大脑运转正常,也没觉着呼吸困难,就是······觉得脚步有些飘浮。
书记一家到了,最先进门的糖球,他给琥珀带了一篮水蜜桃,个很大。他告诉琥珀,是他挑的,一个个捏过去的,很结实。琥珀点点头,看得出来,指印都留在上面呢!几天没见,糖球好像又高了点,轻轻一跳,都可以摘下海棠树最上端的叶子。书记呵斥了一句,让他叫人。他乖乖地先叫了声“盛哥哥好“,然后一下蹦到琥珀面前,问道:“姐姐,你要和盛哥哥一块开音乐会了,是不是?”
琥珀看了看正和书记夫妇说话的盛骅,低下头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糖球招招手,让琥珀欠下身,热热的气息拂在琥珀的耳边,琥珀忍住痒痒,听他悄声道:“盛哥哥在我家和我爸爸说的,我在旁边假装做作业,然后偷听到的。盛哥哥说要和你一起开音乐会,华音的课程就不能兼顾了,他准备辞职······”
盛骅说过,他和向晚分开是为了把全部精力放在国内室内乐的推广上,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有限,于是他进华音教书育人,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室内乐并喜欢上室内乐,如今,他却要为了她而中断音乐教育事业。如果她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会说这是室内乐最直接的推广分式。就像刚才的合奏,她以为自己是一朵红花,可他却不是陪衬的绿叶。他的演奏潇洒而又强势,温柔而又周密,仿佛已经滴水不漏,可是她却一刻不敢松懈,连神都不敢走,不然就觉得跟不上他的节奏。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他要求的搭档是一个优秀的专业的演奏家,他不会因为她正遭遇不幸,而降低半点要求、退让半步,什么同情、怜悯,说笑吧!想和他并肩站在舞台上,你必须和他一样的杰出、勤奋。她懂,这不是他严苛,而是他对音乐的态度,也是对她的尊重。可是就只是态度,只有尊重么?
书记站在游廊上,端详着飞翘的屋檐,一扭头,看到琥珀和糖球在说悄悄话,乐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瞧,小孩和小孩凑一团。”
房楷和谌言也从琴房过来了,盛骅朝他们一挥手,房楷用手遮着额头,聊胜于无地挡着太阳跑了过来,谌言跑去和书记的妻子打招呼。
“书记,他的辞职报告你批没?”房楷问道。
书记威武不屈地挺直了腰板:“想从我们华音挖走优秀人才,哼,没门。”
“没门就打个门,你老行个方便,大剧院那我都给他排上号啦!”
书记呵呵笑了两声,不紧不慢道:“那是你大剧院的事,和我无关。”
房楷推了盛骅一把:“你哑巴了!”
盛骅瞪了他一眼:“批啦!”
房楷叫了起来:“党让我们诚信做人踏实做事,书记,你不厚道哦!”
书记背着双手,踱到游廊的尽头,怅然地看着前面的屋脊,说道:“你和琥珀的二重奏不是一条不归路,可是你们却把它走成了唯一的一条道,聪明人不会这样做的,他们会给自己多点选择。说实话,我不知道给你批这个报告对不对。二重奏本来就小众,琥珀现在又被黑成那样,我想乐观点阳光点都不行。”
“方向已经变了,你们不知道么?”房楷看看两人。
盛骅没有出声,书记扬眉问道:“西北风还是东南风?”
“对于琥珀来讲,是东南风,对于希伯来讲,就是西北风了。前天网上爆出他脚踩几只船,爆料者是他的n任前女友,说他出门吃饭从不买单,买衣服、开房也要女友付款。他还曾经交过一位有夫之妇,人家一开始被他的皮相迷倒,坠入情网,一相处,发现了他的真面目,提出分手。他却以要把两人幽会的开房证据发给人家老公为由,敲诈了一大笔钱,才放手。更猛的是,他最近被神秘富婆包养,砸钱为他签下某乐团的首席大提琴。这几道料一出来,他的脸书就被口水淹没了。爆料者只字没提琥珀,可是细心的乐迷却立刻提出质疑,他前面自爆的和琥珀的绯闻,是真的么?”
盛骅在心中暗暗给怀特先生点了个赞,老先生真是精益求精,这招治其人之身的其人之道把希伯之前的爆料不知甩了几条街去。
“这下琥珀被洗白了?”书记还是不太习惯口水战,磨叽半天,战况很不明显。
“这事急不来,等他们慢慢回归理智吧!不过,原先那些极端的疯狂的倒是偃旗息鼓了。我想,琥珀现在走在巴黎的街头,大概不会被砸鸡蛋。”
书记很不满意:“这算什么东南风,根本就是竹影扫阶尘不动,月穿潭底水无痕。”
“我还没说完呢!这热点一上去,媒体们自然坐不住,逮着一个和音乐沾点边的就采访,很多乐评家和演奏家都闭门不出,可是有一位大师却主动接受了采访,他愤怒地斥责:一个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忍受着严寒、酷暑,孤独、寂寞,才能真正学会一门乐器,而成为一个顶级演奏家,更要付出百倍的努力,这样的人,呵护都来不及,可是,一个跳梁小丑的三言两语,就能轻易地将她毁掉,让她一无所有。我不想评论跳梁小丑的品行,可是乐迷呢?那些美好的音乐没能美化你们的心灵,却把你们的双眼蒙上了么?我以为古典音乐圈会是一块净土,原来它已经这般肮脏,这让那些留下大量不朽著作的音乐巨匠们情何以堪?那位记者可能大脑不太灵光,问大师,你说的那位顶级演奏家是希伯先生吗?大师反问道:他配得上顶级么?哈哈,这位大师就是汉诺威的邓普斯大师。”
书记点头:“这位大师是个正直的人。”
“这位大师已经很多年深居简出了。”房楷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盛骅,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变化,像是和邓普斯大师一点也不熟。哼,装得真像!
也许是这股东南风刮得正正好,这次的家宴吃得很是热闹。大部分菜是阿姨做的,盛骅也亲自下厨做了两道,其中有一道就是传说中的虾仁面饼。看似很普通,做法却繁复,得两口锅同时进行,一口将一种日式较硬的面条煮过之后,再堆叠成一英寸厚度的面饼,放在锅里两面来煎。另有一口锅炖作为浇头的面饼,里面有虾仁,还有新鲜的豆角。面饼出锅,滚烫的汤汁浇上来,面饼发出“嘶嘶”的声音,一股带有鲜味的焦香在空气中蔓延。面饼一上桌,糖球等不及凉,夹起一筷,就吭哧吭哧嚼起来,开心得眼睛眯成了条线。
房楷咦了声:“太阳今天是从西面出的么,你怎么舍得做这道菜的?哎哟,我都想好几年了。”他夹了一筷虾仁放在谌言的盘子里,“快吃,下一次吃到不知哪年哪月了。”
谌言恍然道:“我还纳闷了,人家去趟日本,都买什么药妆、电子产品什么的,我说你怎么就买了几袋面条,原来是做菜用啊!”
“还有几袋?”房楷转身对盛骅说,“下个周末我们再聚一次吧!”
糖球来劲了,拍着手道:“好啊,好啊!”
书记瞪了他一眼:“没你的份。”
糖球眼珠滴溜溜地转了圈,看向琥珀:“都给姐姐么?盛哥哥,你对姐姐真好!”
正把一筷面饼放进琥珀盘子里的盛骅,动作顿了顿,随即举止优雅地继续给她又夹了点豆角和虾仁。
房楷挤眉弄眼地问小男生:“你说他为什么对姐姐这么好?”
谌言连忙夹了筷煮烂的芋头塞进房楷嘴里:“我的演奏家,谁敢对她不好?”
确实没这个胆量!房楷鼓着脸颊,举手投降。
糖球张开嘴巴大笑:“房叔叔,你和我爸爸一样,是个妻管严。”
房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也咧着嘴笑。
书记默默扭头看妻子,这小子是大街上捡来的么?
琥珀细细地嚼着面饼,嘴角高高地翘起,果真很香!
吃完饭,书记一家就告辞了,没几天新生报道,华音那边事很多,下午就有个职工大会,他要在会上讲话。他半揶揄半感慨地对盛骅道:“没有了你的导聆课,华音少了一道特别的风景。”
“但以后他们却可以看到我的音乐会,这也是一道风景。”
书记抬了抬眉梢:“现在就开始宣传了?”
“酒香也怕巷子深!”
“哈哈,我倒不担心巷子深,我就怕你这酒不够卖。”
“反正你的那一杯肯定有。”
“那我就等着喽!”
把书记一家送上车,房楷和谌言也要走了,房谐那边大剧院晚上有演出,谌言约了拍海报的摄影师见面。
“你确定不要我找几个靠谱的媒体朋友先透点音乐会的风声?”谌言问道。
“现在透点风声出去,只怕别人捕风捉影,后面还要澄清,还是让我自己来公布。”
谌言点点头,眼神中浮现出一丝担忧:“那个场面可不小哦!”
“是有点大,还很吵,还是现场直播。”可是效果也会非常好。
客人都走了,阿姨把厨房收拾干净也走了,满院除了树影和阳光,还有站在游廊上的琥珀。看到他,她笑问道:“下午要出去吗?”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仰视着她:“不出去。”
“那我们再来一遍《邀舞》?”
几遍都可以!在她沉静而清澈的目光里,总让他觉得自己特别特别的珍贵,珍贵得不能挥霍一分一秒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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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逸过了一个很沮丧的夏天,父亲对他说,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强者,也没有永远的弱者,起起落落很正常。这话一点也没安慰到他,他跑去泰国,找了个海边度假假店,每天下海游泳游得像条死鱼,回房间一沾床就睡沉了。几天下来,整个人晒得像个黑球,只有牙是白的。一回国,就听说盛骅辞职了,再悄悄一打听,盛骅要开音乐会,有了新经纪人。
裘逸见到盛骅时,眼眶红红的,配上他那张黑脸,盛骅嘴角抽了抽,给他倒了杯茶:“委屈了?”
委屈大了去,裘逸吸了吸鼻子:“教授不是说我很适合做音乐经纪人么,我肯钻研,有资金,也懂音乐,教授怎么就不考虑我呢?”
盛骅温声道:“我有考虑过,但是我的情况很特殊也很复杂,你还不够成熟,很多事都处理不了,我等不了你。”
裘逸急了:“不就是几个喜欢以挖苦吐槽别人为乐的渣滓么,你的音乐会,我把票全包了,看他们还吐个毛!”
盛骅看着他笑。
裘逸低下头,闷闷道:“我懂的,教授,我的经验是很少,教授的音乐会和红杉林的演出不同,级别很高,观众也不同。”
“嫌弃红杉林了?”
“怎么可能,我一直和他们几个都联系着呢!”
“喔,说说!”盛骅起身又给裘逸加了点茶。
“季颖中整天窝在我租的公寓里,除了吃饭就是练琴,他大四,也没课,他师姐给他找了个地方实习,他也不去,我都怀疑他要得自闭症了。沙楠那家伙,倒是有家公司要签他,说他琴拉得不错,嗓子也可以,综艺感也强,但人家提了个要求,在签约前,让他先去整个容,好几个地方都要动刀子。他吓坏了,回到租处就做了一夜的恶梦,梦见自己血肉模糊地被扔在垃圾堆边。醒来后就给我打电话,一通大哭。我让他回来,他说那也太没面子了,他还没混出名堂来呢。我估计再撑个几天,他就回来了。”
“秦笠呢?”
裘逸看了看盛骅,端起杯子喝了几口水,搓了搓手掌:“他已经回校几天了,我看到他寝室的门开着,阳台上挂着衣服。他隔壁寝室的一个哥们告诉我,他回来那天把寝室好好地打扫了下,扔了不少东西,大部分是以前赵怜惜送他的。”
“这是准备把过去的一页彻底翻过去了?”
“他是个节约而又务实的人,赵怜惜送他的,都是他必需的,不是华而不实的礼物。他把它们都扔了,我觉得他没有放下过去,而是逼着自己去斩断。这样的人对自己狠得下手,也非常理智。”季颖中和沙楠,裘逸有把握,但秦笠,他真的没有信心,红杉林可能真的要夭折了。
“他对自己狠,是因为重情意。一段没有价值的恋情,他都这么不舍,他喜欢了那么多年的音乐,会轻易放弃么?”
裘逸眼睛一亮:“如果有一天,红杉林重出江湖,教授和琥珀小姐,还愿意回来做音乐指导么?”
盛骅掩下眼底的苦涩:“这真是个令人心悦的目标。”
两个人是约在一家茶馆见的面,茶馆有点偏,但好停车。裘逸今天开的是辆改装过的大吉普,巨无霸似的泊在那,衬得别人的车像玩具似的。盛骅失笑摇头,裘逸有些喜好,让人不敢恭维。“问你个事,虞氏集团的千金小姐你认识吧?”
裘逸紧张地盯着盛骅:“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听说她也很喜欢古典音乐。”
裘逸把头别到一边,吁了口气,说道:“她喜欢的不是古典音乐,她喜欢的是演奏古典音乐的人,那就是一花痴,满世界追着人家跑,她都成我们圈子里的笑话了。见过痴的,没见过这么痴的,完全疯魔了。我一哥们说,要是一母苍蝇从那男的面前飞过,她都和它有仇。”
“她父亲不管她?”
“外面是有南裘北虞一说,但她家和我家不一样。我们家是祖祖辈辈做生意,一步步才有了现在的规模。她爸原先是体制内一普通职员,后来娶了她妈。她妈家境很不一般,靠着她外公给的资源,她爸赚了第一桶金,然后才开始发家,进军房地产,发展迅速,几年内就在北方站稳了脚跟,估计其中离不开她外公的功劳。她外公是前年病逝的,半年之后,她爸喜欢上了一个女明星,不是玩玩那种喜欢,是真爱,她爸和她妈离婚了。她妈是净身出户,名下的股份和财产全留给了她。所以她在外面怎么折腾,只要不触到她爸的底限,她爸都由着她。”
“动用大笔资金呢?”
“她爸现在带着女友在国外游学呢,公司业务有职业经理人管理着,她想动用大笔资金,走程序呗。”裘逸迟疑地看了盛骅一眼,“她爸也是个古典音乐迷,她家对于演奏家的赞助都是大手笔的,好像还特地成立了一个什么音乐基金。教授,你是不是想让她赞助你的音乐会?”
“我又不是她喜欢的演奏家,她愿意么?”
裘逸大感意外:“你、你也知道······”目光一抬,不禁拍桌大笑起来。
茶馆对面一家生活广场上方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滚动播放着虞氏集团预祝许维哲先生沪城个人独奏音乐会演出圆满成功的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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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位于江边,到了深夜,仍听到船在江中行走的鸣笛声。不觉着吵,反而有种隐居山野的宁静,许维哲有点不适应这种宁静,凌晨一点还醒着。沪城在南方,华城在北方,南方北方的夏天,气候差别不大,温度居高不下。不过,沪城的热不像华城那边利落,闷在皮肤里,汗出不来,很难受。音乐厅里有冷气,倒是不用担心会不会有人中暑。很是凑巧,亚洲音乐盛典和他的音乐会在同一天,也是七夕节,可以容纳八万人的体育馆,即使开了冷气,也没什么用,举办方怕是要做足防暑降温的准备。
虽说是在同一天,但一个在华城,一个在沪城,一个是流行音乐,一个是古典音乐,完全没有冲突。要不是彩排时听音乐厅的工作人员说起,许维哲都没想起关注下亚洲音乐盛典。
这次音乐会的海报设计非常大气,故事感十足,还融入了东方元素。茫茫宇宙中,两个身着古装的男女各自站在一个星球上,向对方伸着双手。星球最下方是他坐着钢琴前的一个剪影,标题是:来自星星的你——许维哲与钢琴的七夕邂逅。
海报一出来,陶月不知在哪看到的,立刻上传了一张到微博,她的很多同行和粉丝都转发了。凯尔有她的联系方式,提醒许维哲感谢下。许维哲打过去,她戏谑地说票就不要送了,到时在海报上给她签个名,然后再上次她的节目。许维哲笑道,我的底上次全给你了,再上就没价值了。陶月说上次没弹琴,这次来不要露底,弹几首曲子就行。许维哲和她客套了几句就挂了电话,并没有把她的邀请当真,也没有时间。这次全国巡演结束,差不多要到十月了,他该回英国为新年音乐会作准备,日程很紧。那时候,琥珀也在巴黎吧,他可以挑个阳光晴朗的日子,坐火车,穿过英吉利海峡去看她,两人一起喝个下午茶,散散步。
轻轻的敲门声!许维哲下意识地看了下时间,凌晨二点了。“凯尔?”他住的是套房,凯尔在外间,他在里间。
“是我!”凯尔无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许维哲披上睡衣,神情有些发紧。明晚就要演出了,不是重要的事,凯尔不会惊动他。
门一开,许维哲首先看到的不是凯尔,而是虞亚一张紧张兮兮的脸。
凯尔小声道:“我说你睡了,可是她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到你,不然,她就活不到明天了。”
许维哲抚额,虞亚和她住同一家酒店,晚饭时刚打过招呼,不过才几小时没见。“怎么了?”他耐着性子问。
虞亚目光急切地在屋内巡睃了一圈,看到手机放在离床很远的一张矮柜上,神情一松,拍了拍胸口,问道:“你这两天没上网吧?”
许维哲与凯尔面面相觑。
“没上就好。网上的传闻你不要相信,都是假的。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休息吧,做个好梦,明天我给你送花来。”虞亚摆摆手,轻松活泼地走人了。
“她梦游了?”许维哲问凯尔。
凯尔不解地摊开双手。
许维哲关门,为了明天的音乐会,上床努力睡觉。凯尔把灯都熄了,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又起身拧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拿过手机,点开网页。西方音乐圈的热点新闻,这几天都是希伯,他早看过了。凯尔翻了几面网页,呃?那个被富婆包养签约乐团的新闻不见了,连评论都没有,干干净净,好像从来就没存在过。他明明昨天还看到的,乐团还出面回应,说首席大提琴师是根据实力招聘的,被网友好一通嘲讽。难道被删掉了?能把这样的热点新闻删掉,需要不菲的代价吧!这个念头一闪就过去了,凯尔没有允许自己多深究,这是别人的事,和他无关,他有他的事要做。
但是第二天,凯尔哪怕是几分钟的闲暇,也要上网看看新闻。网上很平静,音乐会也很顺利,晚上七点准时开场,鲜花堆满了走廊,全场坐无虚席。虞亚的位置在贵宾座的中间,她穿了件红色的长裙,明艳照人。许维哲的序曲就掌声如雷,他的第二首曲子是勃拉姆斯的降a大调圆舞曲。勃拉姆斯是严肃沉静的,有人说贝多芬的作品很男性,那勃拉姆斯就是男性中的男性,这样的一个直男,他的圆舞者,出人意料的简朴和清新,有着另一种韵味的明朗和绚丽。凯尔掀开幕布,看着台下观众,没有一个走神,没有一个轻声悄语,他们专注地倾听,都像是被音乐所迷醉了,他一颗心这才缓缓落地,可以说,首场音乐会几乎是超预期的成功。下面是中场休息,下半场的两首曲子,也是许维哲很擅长的,音乐语言精致,技巧高超。
他微笑地回到休息间,点开手机屏幕。他给手机设置了新闻推送功能,只要是和古典音乐有关,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最热点的都会被推送过来。手机里有一条推送的视频新闻,他怕有声音,没想点开,可一看是盛骅的,他的指头一动,视频打开了。
舞台这么开阔,观众席荧光棒舞成了弯曲的星河,这是亚洲音乐盛典的现场?也不知谁录的视频,隔得很远,舞台上的人很小,只听到嘈杂的人声,琴声一点都没听不见。直到盛骅从钢琴旁站起身,主持人递过话筒,让他说几句,凯尔才看出那是盛骅。
“谢谢大家的热情,也许大家的热情不是因为我的演奏,而是因为天气,琴声实在太小了。”
观众哄地都笑了,笑声中,不时有人喊:“盛骅,我爱你!”
盛骅点头:“我听到了,你们爱我。我不曾演过电影、电视剧,也不曾有歌曲在大街小巷传唱,我知道大家熟知我,是因为古典音乐,这让我感动,也为之自豪。在我们国家,喜欢古典音乐的人原来已经这么多。今天是七夕节,我看到下面很多人都是结伴而来,我想我在古典音乐上是不是也应该找个伴?”
“是!”下面异口同声道。
“好吧,我听大家的。我决定从今晚起,就找个伴一起组成一个二重奏乐队,名字就叫moon。”盛骅微笑地看向舞台的一侧,朝那边伸出手,“下面,就有请我的伴、我的搭档———小提琴钢琴二重奏moon乐队的另一位成员,世界著名小提琴家———”
“琥珀!”凯尔身后响起一声惊呼。
他回过头一看,许维哲一张脸,在灯光下,苍白得毫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