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昭娘本是背对着他,不知怎地却鬼使神差的转过身去,二人视线在空中交汇,十年生死两茫茫,有太多的说不清道不明。
原以为来的人应该是郑遨,冷不丁地见到刘有成出现在面前,昭娘震愣得不知该作何反应,可那只握着染血剪刀的手已经下意识藏到了背后去。
刘有成神色复杂,心口就像压了块大石头。
漠南军的军靴是统一定制的,上至将军下到小兵丁,全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方才张氏误以为是郑遨来了才想着用苦肉计博取郑遨的怜悯。
万万没想到昭娘出手如此歹毒,张氏绝望地哀嚎起来,看见刘有成就像看见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哭喊着扑过去跪倒在他脚边。
“刘兄弟你一定要为妾身做主啊!这个女人她不仅勾搭你郑大哥,还将我的脸伤成这样,你把她抓起来千刀万剐!”
“嫂子……”
刘有成虽然军阶比郑遨高一级,但郑遨年长他七岁,私下里他们都是以兄弟相称。至于张氏,刘有成也见过几次,郑遨治家还算颇有规矩,正席都是由大娘子主持,甚少让妾侍露面。
张氏一听这句“嫂子”立马更加有底气,“刘兄弟你快动手啊,你们漠南军不是最看重兄弟间的情谊,一人有难全军襄助,怎地妾身都被伤成这样了你还无动于衷?”
“嫂子你先冷静冷静,我差人先送你去医馆治伤。”刘有成甚少跟妇道人家打交道,即便是在正常情况下他都很难应付得来,更何况眼下这局面实在太过混乱。
但是出于好心,刘有成还是权衡着轻重缓急,第一时间想将张氏送去疗伤,避免让她容貌尽毁。
只可惜张氏根本不领情,反而抓狂地叫嚷了起来:“难道你也跟这个野女人有一腿?怪不得我家老爷醉酒后总说是你抢了他的!原来是指这个女人!”
“闭嘴,再含血喷人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昭娘可以容忍任何人栽给她的污名,但绝对不允许张氏往刘有成身上泼脏水,这个男人就像是她身上的逆鳞,不能碰,不能提,一旦暴露出来便能轻而易举地击溃她所有的冷静与理智。
刘有成唯恐昭娘真的动手,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闪身到她面前,迅速度过她手中的兵器且将她控制住。
昭娘心头一颤,不敢置信地侧过脸质问道:“你为何要帮她?”
难道看不出来我是为了你才威胁她的么?
后面的话虽未说出口却全都写在了眸子里。
刘有成神色一僵,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一言不发,只冷着脸示意属下将地上的张氏扶起。
“嫂子,我向你保证一定会给你个公道,现在先让兄弟们带你去治伤吧,想必你也不想留下丑陋的疤痕。”
透过被血液模糊了的眼睛,张氏能看到刘有成擒住了昭娘,脸上的伤又实在疼得受不了且她也害怕毁容,这才肯听话离开,只是走的时候嘴巴也没闲着,一句句怨毒地诅咒昭娘不得好死。
刘有成叹了一口气,命属下遣散了众人,之后又将一言不发明显生着闷气的昭娘丢上马背,二人共乘一骑很快便回到了军营。
“刘将军不把民女送进郡守府大狱反带到这儿来,恐怕不合规矩。”
昭娘只扫了一眼便知这里本该是凌云赫的军帐,她懂兵法布阵还识得堪舆图,更能看懂图上标注的漠南军暗号,但这些却从未在刘有成面前露出蛛丝马迹。
“近日城中事多,你暂时先待在这里,待我手头上的事情忙完便带着你亲自登门赔罪,请老郑从中调停,只要嫂子肯原谅你,这事儿自然可以消。”
“嘁,像那种女人低头,我情愿去把牢底坐穿!”昭娘性情刚烈,她不愿意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办法勉强。
刘有成深知她的脾气,可他仍然觉得如此性情,过刚易折,忍不住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
“昭娘,不要意气用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成熟起来了。做事儿应当三思而后行,而不是随心所欲肆意妄为!你这样很容易伤人伤己,得不尝失又何必呢?”
“用不着你来管,你是我什么人?”许是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不知不觉将积压了一肚子怨气,再加上今日诸事不顺,昭娘的情绪有些崩溃。
她红着眼睛拼命仰起头不让眼泪滑出眼眶,话落之后果然迎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昭娘的心便彻底跌入了谷底。
“十年了,同漠南,刘有成,你是怎么做到十年不露面的?就算你的心是块大石头,我用了十年的时间也应该焐热了吧?”
昭娘一瞬不瞬地看着苦苦等待的心上人,许多年前她情窦初开,遇上了一生挚爱,原本以为最大的阻碍不过是相遇太晚,他早有家室。
当年昭娘也曾经为此挣扎苦恼,可最终她却发现比起名分,对她来说更痛苦的是不能跟情投意合之人共度余生,于是她退了一步,情愿委身做妾。
刘有成自然是万分欣喜的,原本男子三妻四妾就是常事,而且他和昭娘相识相知时家中发妻已经怀有身孕,刘有成既不能薄幸辜负发妻,又对昭娘情根深种,只是不敢开口要这么一个皓月般的女子给他做妾罢了。
当时昭娘主动提出来,刘有成觉得那是他一生之中最高兴的一天,谁知当日却又惊闻噩耗,发妻更是一尸两命地惨死在他怀中。
之后报错雪恨便成了刘有成心中唯一的念头,而报仇之后又是为上将军洗刷罪名奔波,待到一切尘埃落地,重新返回漠南,刘有成才发现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昭娘了。
人在不知如何面对时往往就会选择逃避,而他这一避就是十年,一个女子最美的年华悉数耗费在了无声无息的等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