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今日之祸幕后主使就是面前这位,德妃去不得不哑巴吃黄连,心底恨毒了她嘴上却还要再三感激。
“只要皇后娘娘信守承诺,稍晚起居录便会送入乾坤宫,为免娘娘麻烦,臣妾就先告退了,今日一别他日相见便是在黄泉之下,臣妾先走一步。”
也好到阴曹地府向阎王爷告发你韦氏的累累罪行!
后半句德妃和着泪和唇边的血咽下,她这一生心高气傲,想不到最终却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场,一字落错满盘皆输,但愿还来得及,信使已经十万火急向着煜王的封地而且……
德妃走后,乾坤宫再次冷清了下来,流韵捧着一盏小厨房秘密料理好的紫车河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韦皇后常年用厚厚的脂粉掩盖真实的红润脸色,为了保持容貌不被特制的脂粉损害便以紫车河入药保养肌肤。
“娘娘该用驻颜汤了。”流韵知道这汤里的秘密,她娘还在世时紫车河悄悄送入宫后便是由她料理,而今她娘不在了,这份“重担”自然是落在她身上。
今夜是流韵第一次处理这东西,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想吐,这东西腥得呀,难怪以前总觉得韦皇后身上有股子奇怪的味道,说也说不上来,还以为是为了装病故意弄的。
如今想来应该就是常年服食紫车河的缘故,因为那怪味就和紫车河一模一样!
韦皇后伸手接过流韵手中精致小巧的白玉汤碗,碗里盛着九分满的,黑漆漆腥味扑鼻的汤药,除了紫车河以外还加了几十种名贵药材,味道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本草纲目》中记载,儿孕胎中,脐系于母,胎系母脊,受母之荫,父精母血,相合而成。虽后天之行,实得先天之气,虽然非他金石草木之类所比。其滋补之功极重,久服耳聪目明,须发乌黑,容颜永驻,延年益寿。”
韦皇后语毕一饮而尽,擦拭嘴角时淡淡地说了一句:“火候欠缺了些,以往韦嬷嬷都是熬到只剩八分满才呈上来。”
“是奴婢的疏忽,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下次一定注意。”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下跪,本宫只是在教你韦嬷嬷来不及传授给你的东西。”
“皇后娘娘宽宥,奴婢下次绝不会再出错。”流韵偷偷捏了把冷汗,转身将空碗送到殿外后又折了回来,恭听吩咐,韦皇后果然有事交代。
“吩咐底下人手脚干净些,仪和宫的人一个也不能留了,至于德妃说的那本起居录,八成是送出宫去了。哼,她自以为聪明,想将本宫玩弄于鼓掌?呵,德妃啊德妃,这多年还是没长进。”
“皇后娘娘是说德妃是假意投诚,她根本没打算真的将起居录送到乾坤宫来?”以流韵的年纪自然不可能知道起居录的秘密,不过她知道那必定是非常重要的东西,甚至有可能关系到乾坤宫的荣辱兴衰。
韦皇后杀心四起,眼神也冰冷到了极点,只见她走到窗台边眺望着无尽的夜色,淡淡地说道:“送是必定会送过来,毕竟她还指着本宫替她隐瞒合欢香之事。”
“不过德妃肯定还留了一手,她只会将誊抄的副本交给本宫,真的那本肯定快马加鞭给她那残废儿子送去了,她以为是给煜王留了张保命符?哼!殊不知若是没这一出,本宫压根就没将那坡脚的残废放在眼里。”
“德妃可真是个好母亲,估摸着是怕黄泉路上孤单,临死前还要给她的好儿子送一张催命符!既如此,本宫便发发善心让他们母子到地底下团圆吧!”
韦皇后摆了摆手在流韵耳边吩咐了几句流韵便快步走出了乾坤宫。
夜风凛凛,变成一缕幽魂的李幼澄泪流满面,她看着眼前的韦皇后,从前的母女相宜都好似幻影一般,原来她从来没有了解过真正的母后。
“澄儿,澄儿你在哪里?”木戈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落在院中,李幼澄吓得一个激灵魂魄差点散去。
“木哥哥是你吗?我在这里呀!”
李幼澄拔腿跑了出去,可就在寝殿门口的时候却跟迎面而来的木戈撞了个满怀,木戈径直从她身体里穿透过去,一如其他人一般,对她的毫无察觉。
“木哥哥你能看见我吗?我在这儿呀!我就在你面前,你快看看我……”李幼澄忍不住哭出声来,但下一刻她便意识到不对劲儿。
这里是皇宫大内,乾坤宫更是皇后的居所,外臣尚且不得进入更何况木戈一介布衣。
李幼澄着急地喊了起来:“快走快走,木哥哥你不能来这里,羽林郎会把你抓起来了,快离开这儿!”
木戈根本听不见,他大步流星地闯入寝殿内,放肆地大喊大叫寻找李幼澄的踪迹,可奇怪的是韦皇后看见他不仅没有露出丝毫惊讶,反而是欣喜若狂。
“戈儿你来了,母亲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寻你,你究竟到哪儿去了,真是让母亲担心坏了。”
“母,母后,你,你在说什么……”李幼澄不敢置信,她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母后怎么可能认识木戈?他可是来自南陵啊!母后从未离开过帝都……
不,不,一定是她听出错了,脑海里某个怪诞的想法一闪而过,李幼澄只觉得通体冰凉。
木戈根本不理会韦皇后的话,他几乎翻遍了寝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遍寻无果便径直转身大跨步准备离去,不料却被韦皇后一把抓住。
方才还在搅动腥风血雨心狠手辣的韦皇后,此刻却变成了这世上最卑微的人,只见她堆起满脸讨好的笑容,语气更是小心翼翼到了极点,一字一句极其谨慎,唯恐惹恼木戈。
“你先别走,想找澄儿是吧,我,我派人去找,虽不知你是怎么跟她走散的,不过你放心,只要你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亲自捧到你面前的。”
东西?李幼澄不敢置信地看着韦皇后,她甚至转到韦皇后面前直愣愣地站着,为的就是能够看清楚她脸上的神情。可惜她注定要心碎绝望,此刻韦皇后的眼睛里只有木戈。
可木戈至始至终面无表情,甚至不屑开口与她说半句话,生硬而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之后再不停留,大步流星往外走。
韦皇后毕竟只是个妇道人家,木戈武艺高强,她自然是抓不住也追不上,只得不顾仪态地跑出去冲着他消失的背影喊。
“回来,戈儿你快回来,现在是非常时期不能在宫里乱跑,到处都是羽林郎,母亲既然答应帮你找澄儿了就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你快回来!”
母亲……
她的母后为何对木戈自称母亲?
李幼澄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等梦醒了就还能回到以前无忧无虑的生活,她的头很痛,痛得她不得不抱住头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韦皇后慌张地吩咐宫人们四处留意,一旦发现有外来者的痕迹不许声张先回来禀报,之后又命人去给从前收买的羽林郎送消息,要他一旦设法保护木戈不要被羽林郎发现。
做完了这些韦皇后才重新回到殿内,坐在铜镜前重新将病容化到脸上,她似乎是有未卜先知的异能,就在她脸上的病容刚画好之后,內监便在外唱和。
“启禀皇后娘娘,太子妃求见。”
“宣。”
“皇后娘娘恩准太子妃觐见……”
內监尖锐而细长的声音落地,太子妃便出现在了内殿。
韦皇后脸上早已没了方才的激动情绪,只见她焦急地抓住太子妃的手连声追问道:“安儿怎么样了?太医怎么说,伤得重不重,好端端地怎么会从假山上摔下来呢?”
“有劳母后挂心,儿臣听闻因为安儿受伤之事,母后惊惧交加数次昏厥,太医院又要照料安儿又要照顾母后病体,忙得是人仰马翻,刘赵秦几位堪称圣手的老御医更是悉数在乾坤宫为母后请脉。”
“儿臣着实担心母后的凤体,所以过来看看,未曾事先禀报就匆匆而来,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失礼。”太子妃面带微笑礼数周到,实际上她现在杀人的心都有了。
煞费苦心,甚至拿出亲生儿子去拼,万万想不到却为他人做了嫁衣!
就在刚刚不久前,仪和宫的德妃已经认下谋害皇孙的罪名,太子妃当时就在现场,她甚至来不及问上两句德妃就一头撞在柱子上血溅五步,太医还没来就已经断气。
德妃说她残害皇孙是出于嫉妒,因为她的亲生儿子煜王至今尚未婚配,更别说开枝散叶了。
德妃还指责陛下偏心太子,也怨恨陛下因为煜王身有不足便看轻他,不肯给煜王一个好一点的封地,多年来更是未曾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建武帝自然是勃然大怒,人证物证俱在,德妃又对其罪行供认不讳,这谋害皇室血脉的罪名自然就死死地扣在了仪和宫头上乾坤宫摘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韦皇后还反手送了一份厚礼。
整个太医院医术最精湛的太医如今都被她扣在乾坤宫里,就算放回去,只怕太子妃也不敢再用他们,毕竟她也分不清究竟谁是韦皇后的人,万一用错了人,当真害了安儿性命可就后悔莫及。
太子妃恨得直磨后槽牙,韦皇后脸上担忧的神色不变,甚至还掉出了几滴伤心内疚的眼泪。
“都怪本宫这身子骨不争气,竟在这个节骨眼上拖后腿,不过太子妃你放心,都是底下人办的糊涂事儿,本宫都是半个身子躺在棺材里的人了,太医们自然是全力医治皇孙要紧,本宫一醒就让太医赶快回去了。”
“母后误会了,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本宫知道,太子妃与太子情深意笃,太子从小就孝顺,太子妃自然也是夫唱妇随,本宫不会疑心你是来乾坤宫抢太医的,本宫也绝对不会允许这样有损太子颜面的风言风语传出去。”
太子妃脸上一僵,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韦皇后这么一说,相信用不了半炷香的功夫,流言蜚语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这一步棋输得很彻底,但不到最后一刻,谁输谁赢还尚未可知!
太子妃柔柔拜道:“儿臣代太子殿下谢过母后怜惜,既然母后凤体无恙,儿臣就先告退了,安儿的情况不大好,至今还未醒……”
说到最后太子妃适当地呜咽了起来,一位心碎的母亲,着实令见者落泪闻者伤心,想必要不了多久,太子妃不顾重伤的皇孙还亲自到乾坤宫看望韦皇后的孝心也会在宫里传遍。
婆媳俩再一次交锋,显然韦皇后还是略胜一筹,毕竟她收获了切实的利益。
李幼澄一刻也不想和韦皇后待在一起了,她泪眼婆娑地跟着太子妃离开乾坤宫,倒不是还像以前一样被太子妃的虚伪友善蒙蔽了,而是真心担忧安儿的病情。
正阳宫中兵荒马乱,建武帝站在床边看着迟迟醒不过来的小皇孙,忍不住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离床边最近的太医。
“废物!一群废物,食君之禄不能为君分忧,太医院养你们这帮废物有什么用?再治不好小皇孙,朕诛你们九族!”
一个活蹦乱跳调皮可爱的孩子,忽然变得奄奄一息,不管怎么摇晃他眼皮也睁不开……
建武帝已到暮年,如何能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更何况太子妃将孩子塞进他怀里的时候,小小的身子还软绵绵的,香香的,眼珠子也在眼皮子底下微微地动了动。
可是现在呢?孩子的身子越来越冷,明明已经盖上了三层厚厚的锦被。眼珠子也不转了……这一切的一切可都不是什么好征兆,太医们还束手无策!
建武帝就像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块心头肉,此时他不再是掌握生杀大权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位因为爱孙命悬一线而伤心暴怒的无助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