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是拼了命想躲开晦气,可世事奇妙变幻无常,有的人却偏要往倒霉坑里跳。
邵绮清笑眯眯地看着眼前拦她的人,好心提醒道:“大夫人不妨先考虑考虑自个的处境再去操心其他人,作为晚辈,我本不应该数落长辈的不是,更不应该好奇你为什么会被老太太罚跪,可我看你这……啧啧啧……”
“你啧什么啧!果然是不入流的商贾出身,没有教养不懂规矩!”宁氏怒目相对,被一个小辈看了笑话她是既屈辱又愤怒,虽然不敢违背老夫人的命令站起来,却还是忍不住反唇相讥。
“士农工商,嗯,没错,在世人眼里,行商者满身铜臭味确实不入流,不过在这里绮清好心提醒大夫人一句,真金白银可是好东西,大夫人如果不信,不妨回家问问你的好儿子还有你娘家的兄弟。”
“你,你什么意思?”宁氏脸色巨变,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忽然想到了儿子的种种可疑行径,明明没给他多少花用,可他却能去秦楼楚馆里一掷千金……
宁氏一下子就想到了邵家的钱庄,因为先前她也向邵家钱庄借过银子周转,数目虽然不大不过至今也没还,但正因数目不大,宁氏才觉得亲戚之间用不着如此算得那么清,以邵家的财力也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钱。
但如果家里那个不争气的为了挥霍大笔借债呢?宁氏根本不敢往深处想。
可她不想并不代表邵绮清就必须不提呀,只见她笑眯眯地从怀里掏出一沓契约纸,摊开来刚想当众念出来就被欧阳楚楚一把抢了过去。
欧阳楚楚幸灾乐祸地扬了扬手中的纸,大声宣扬了起来,“大伙儿知道这是什么吗?借据!这些年尧怀恩向后向邵家钱庄借了十万两白银,还有宁氏的娘家兄弟前前后后也跟邵家钱庄借了将近两万两银子。”
“什么!”宁氏大叫了一声猛然挺身站直了起来,眼珠子瞪得都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声音更是尖锐刺耳得令人直想捂住耳朵,“怎么可能?怀恩怎么可能欠下这么多银两?十万两!不,不,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你们在话说,怀恩他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跟你们借这么多银子!况且家里从来没短过怀恩花销,他可是尧氏长房嫡孙,怎么可能没有银子用!”
“大夫人说这话难道是想赖账吗?”邵绮清气定神闲,她是精明的商人,从来不做赔本生意,只见她双手环胸,绕着宁氏走了一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像是在打量货物一般,看得宁氏毛骨悚然。
“楚楚姐,咱们钱庄一般怎么对付赖账的鳖孙来着?”
“抄家呀!先抄家收来房屋天地,看看能追回多少损失。”
姐妹二人一个敢问一个是真敢答,欧阳楚楚认真地分析了起来。
“咱柜上的掌柜事先调查过的,长房住的是老侯爷还在世时专门给置办的五进出大院,再加上大夫人手里头的铺子田产,满打满算也值个十五万两白银左右。”
“照理说尧怀恩早就及冠成年了,他才应该是长房的当家人,大夫人不过是个外姓人,不过看在八竿子勉强也能打到的亲戚份上,咱们做晚辈的还是应该事先知会她一声,免得她被扫地出门时无家可归太过狼狈。”
“嗯,楚楚姐说得有道理,那就……”邵绮清拖长了尾音,亮着眼睛笑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但她说的话可就没有小狐狸那么可爱了。
“择日不如撞日,大夫人只管看好了,这借据上不仅有尧怀恩本人的亲笔签名,还按了手指印,盖了你们长房的章,而且尧怀恩请的担保人正是尧氏的族长,哦,就是大夫人还要尊称他老人家一声大伯公的那位。”
“大夫人也向我们钱庄借过银子,不过因你当时借用的数目小,不过区区三千两,看在亲戚一场的面上,钱庄伙计便破例没让大夫人去请担保人,故而大夫人可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事儿,今个我就一并同你说了。”
“如果不信我的话,大夫人自可去问你们尧氏的族长,保人也是要签字画押的,字据也在这儿呢,大夫人可以看一眼。”说着,邵绮清就转身将欧阳楚楚手里的借据全都拿了过来,一股脑塞给宁氏看。
宁氏一开始死活不相信,但翻看了几张之后脸色越来越白,到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一副被雷劈得外焦里嫩的模样。
弥天大祸!宁氏只觉得整个天都塌下来了,不说娘家兄弟的,就是她亲儿子这十万两白银要怎么才能还得上?难道让她砸锅卖铁,再去过从前的穷酸日子吗?
不!绝对不!宁氏宁肯死也绝不再过苦日子,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方面她心知肚明。
宁氏做出了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只见她愤怒地把几张借据全部撕掉迅速塞进嘴里,噎得眼眶都红了却还是死命咽了下去。
姐妹二人面面相觑,邵绮清耸了耸肩,有点无奈的样子。
宁氏好不容易才把借据全部咽进肚子里去,甚至来不及使唤奴婢给她弄点水喝就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一抹嘴,梗着脖子做出一副滚刀肉的模样。
“哼!谁欠你十万两白银,无凭无证,我可不承认!奸商有本事你就闹上衙门,我倒要看看官府的大门究竟是朝着你一介商贾末流开,还是朝着我堂堂武安侯府!”
“首先声明一点,如今海晏河清历治清明,官府的大门自然是向着理字儿开,这一点绮清是十分相信的,我朝威武,陛下圣明,大夫人可不要随意抹黑官府的名声哟。”
邵绮清素来比较淡定,欧阳楚楚却是忍不住了,早就笑得肚子疼,还是邵绮清娇嗔地瞪了她一眼才有所收敛。
宁氏可真真被这姐妹俩惹毛了,但她还没来得及端起长辈的架子教训她们就被抢了先。
邵绮清很是好心地解释道:“其次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老侯爷临终前大夫人就已经闹着分家了呀,现如今长房是长房,侯府是侯府,欠我们钱庄银子的是长房,跟侯府可扯不上半点干系。”
“大夫人放心,我可是个很拎得清的人,绝不会将二者搞混淆的,哦对,还有最后一件事儿,容我给大夫人提个醒。我们钱庄写借据用的墨水里头都是掺了朱砂的,就是为了防止某些泼皮想抵赖销毁解决。”
“这可不是专门针对大夫人,我主要是为了防止那些小人钻了空子,行业内众所周知,上回大夫人借那三千两的时候伙计必定也特别声明过了。想不到大夫人竟然这么有勇气,朱砂吃多了可是会死人的哟!”
“你!你下毒!”
宁氏闻言吓得魂飞魄散,又是抠喉又是扯着嗓子喊救命,全然顾不上长房大夫人的威严和体面了。
一通折腾之后总算吐了个昏天暗地,宁氏虚脱得面色如土,目光如果可以像箭一样邵绮清早就被她射得万箭穿心了!
“邵家的,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如此歹毒,对长辈下毒这种事情你都能做得出来,我要到衙门告你!告你谋害人命,告你诱骗良家少年郎大举借贷!你假借钱庄之命放印子钱,这是违法乱纪!”
“哟,楚楚姐有没有听见,大夫人说尧怀恩是良家少年郎呢!”
“狼是狼,只不过是急色狼,都说知子莫若母,可她这个母怎么跟被猪油蒙了心被屎糊了眼睛似的,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货色都不知道,吃喝嫖赌,尧怀恩哪样不沾?”
欧阳楚楚满脸嫌弃,说完了以后又自己轻轻地打了两下嘴巴,忙朝束手站在一旁仿佛不存在一般的佩蓉嬷嬷投去了歉意的笑容。
“晚辈失礼了,实在是没忍住才用了不文雅的字眼,有损南风堂的高雅了,一会儿晚辈就去老太太的小佛堂里多多抄写几遍《金刚经》,去去口业。”
佩蓉嬷嬷微微颔首,继续老神在在地眺望远方,摆明了不想掺和主子们的是非,要知道宁氏可是不止一次当众斥责过佩蓉嬷嬷不分尊卑以下犯上的,这回人家可不就将尊卑拎得清清楚楚了么!
宁氏一看周围没人肯帮她,气得咬牙切齿地将阴郁的目光从众人脸上逐个扫过,一副过后就要找众人算账的模样,但首先她儿子欠的账得先算清楚。
仗着已经销毁了借据,宁氏有恃无恐地冷笑了起来:“哼,别以为往我儿子头上泼脏水就有用,就算他平时是纨绔了些,那又如何?试问世家子弟有哪个不纨绔的?就算是世子爷不也迄今为止毫无建树么?”
“我们怀恩啊,他就是没托生在元夫人的肚子里,没落在侯府的院里,否则怎么会被你们这起子满身铜臭的贱皮子糟践?呜呜呜……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看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么!”
“夫君啊夫君你怎么去得那么早啊!夫君你怎么不把我们娘俩一块带走,看看我们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到底不是亲生的,到底不是一脉相传,老太太根本不管我们母子俩的死活呀,夫君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抬出亡夫的名头可是宁氏的杀手锏,当年她就是靠着这招在老侯爷比眼前争得了比二房三房都要丰厚的家产!
只可惜呀,宁氏并不知道,跟邵绮清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她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而且讲理起来非常讲理,不讲理起来还是显得她很讲理。
“大夫人你这个张嘴乱咬人的毛病该不会是以前家里穷被狗咬过,没钱买药吃留下的病根吧?”
看看,多讲理,还先关心关心对方的身体,只不过被关心的人脸都绿了,邵绮清继续发力。
“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把你那不成器的儿子摘出来,大夫人不惜一竿子打到一船人,刚才那些话要是传到帝都去,不知道其他世家子弟会作何感想。”
“大夫人以前家里穷也没接触过什么达官贵人,可能不知道,举凡根深叶茂的世家贵族呀,最看重的就是名声了,你这一下子可真是把他们全都得罪了,尧怀恩以后想要有什么贵人相助贵人提携,恐怕是不可能了。”
“用不着以后,现在就不可能。”欧阳楚楚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
她们姐妹俩向来是一个来文的一个来武的,因为是在南风堂,邵绮清还是不已太过,黑脸便由欧阳楚楚来唱,姐妹俩根本无需事先商议,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彼此心意,配合默契。
只见欧阳楚楚气势汹汹地掐着腰,大声喝道:“大夫人少在这儿哭天抢地扯些没用的,你以为把借据吃了销毁了就不用还钱了?呵呵,真是好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脑壳里怎么还跟塞了稻草一样?”
“都要像你这么干就能赖账,我们家钱庄早就关门大吉了,我好心给你挑明了吧,钱庄开出的借据是一式三份的,一份呢,在借钱的人手上,一份交由东家保管,还有一份自然是在钱庄秘库里押着。”
“刚才你毁掉的那份是清儿手上的,想要彻底销毁证据,有本事就到襄北去把邵家钱庄一把火烧了,哦,就这恐怕还不行。”
“秘库里保存的都是我们钱庄最值钱的东西,有的是雇主寄存的,比如金条啊名贵首饰珍贵字画什么的,还有就是我们钱庄的现银银票,这些东西全都是存在秘库里的。”
“所以啊,秘库的位置十分隐秘,具体在哪里连我都不知道,你想放火烧恐怕是找不着地儿的,所以,还是死了那条心,老老实实把银子还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