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弯起眉眼,用上挑的凤眼看着祁昶:“说点别的吧,方才被人打断了话,你既然答应了我的条件,我自当兑现承诺。”
祁昶微低下头还能看见他领口处一小截天鹅颈般雪白的脖颈,神思不属,略显怔愣:“什么承诺?”
萧明楼倒是很干脆地在最后替他拍平衣物的那一下趁机退开,轻巧一步如飘羽般落座在不远处的桌旁,脸上已无半分暧昧之色:“你方才不是问我施小姐那仇家为何派一群刺客来送死吗?若我说,这些刺客全给别人当了垫脚石,你当如何?”
“你是说……”祁昶并非愚钝之人,他脑子转得并不慢,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眉头微蹙道,“他们是为了促成某些事,才会前来送死的?”
“你何不猜得更大胆些,直接说是为了成全某些人的英雄救美之壮举,才‘死得其所’?”萧明楼嗤笑一声,眼中划过嘲讽之色,“这招可以说是用得烂了,可要骗得小姑娘的芳心,这点小手段就足够,何况是未婚夫妻,救个美还能救得名正言顺。”
萧明楼是随心所欲口无遮拦习惯了,说话就不知道收敛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祁昶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他天生寡言,很少开口说话,平日里不像萧明楼那般不怕得罪人的说话。且多数时分能逗他开口的人就只有萧明楼,偏偏他对谁都可以不客气,却对萧明楼总会不自觉地产生迟疑,所以这话就被萧明楼先抢了去。
实则祁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光看施月莺方才眼里只看得见张家大郎的娇羞模样,就知道这一招英雄救美的计策使得妙。
而萧明楼就差没明说张家与施家的灭门惨案有关联了,否则要如何解释那刺客撞了邪似的朝马车的方向袭来,甚至被剑气穿心瞬间而亡,都没能阻止他直奔着施月莺而来的行动,连看都不看杵在车门口的萧明楼一眼?
更何况,张伯林出现的时机又如此凑巧。
萧明楼垂眸轻叹:“我不信,世上会有这般巧合的事。”
祁昶目光落在他那蝶翅般的长睫上:“我也不信。”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
像施月莺这种凡界的大家闺秀,平时出门甚少,接触的人往往都是自家人,性情柔顺温婉,心思单纯好骗。真说起来,连兰儿这般不得不在逃亡中坚强起来的小丫头,戒心没准都比她更高。
不过这样的小姑娘倒也有个好处,就是能听得进劝阻和道理。温柔善良的她们习惯于代入旁人的感受,正如明明自己心里也害怕和忌惮着阿丑,却顺从地接受了父亲的安排,还借着呵斥丫鬟的话进行自我安慰。
因而只要将证据和道理摆在她们的面前,她们也能轻易接受某个结论。
“你这推断,可有证据?”祁昶沉吟着问。
“没有。”萧明楼答得很快,先朝祁昶摇了摇头,又粲然一笑,“你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要催你们赶紧出发,而不是建议你们在雨城等待张家人的到来?”
祁昶眉心微蹙,他摇了摇头,同时惊醒一般地看向萧明楼——他们出发的事,竟然还暗藏了萧明楼引导的手笔?
然而此时回头一想,祁昶这才恍然发现,从萧明楼怂恿两个姑娘到雨城四处逛逛的时候起,就已经在她们心里埋下了一颗愧疚的种子。当她们暂时遗忘仇恨与伤痛,越是沉浸在雨城风光中,清醒之后那份血海深仇带来的痛苦与执念才会越发深重,催促她们尽快抵达晗城,寻求张家人的庇护,甚至请求张家为施家报仇。
萧明楼似乎从没考虑过,要是她们在路上与张家人擦肩而过会怎么办,仿佛他早就料到张家人会主动找上门。
看似毫无作为的萧明楼,他懒懒散散的每一步,却都自带深意,细思之下令人瞳孔收缩,呼吸凝滞。
萧明楼不等祁昶回应自己,便自问自答般地说:“因为我知道幕后之人选择在雨城下手的可能非常微小,即便张家人不知情,刺客们也知道雨城的特殊之处,只要是在客栈里住下的人,身上都会有客栈的标记,受到相应的庇护。”
是了,祁昶想起来,他差点忘记锦鲤客栈的房间里都有结界。
想来雨城中不单单是锦鲤客栈这一家,而是所有的客栈都有差不多的庇护方式,因为雨城地处两界之间,最是人流繁多,鱼龙混杂之处,每个进出的人身份都会受到无形的盘查与关注。
祁昶认为,那些雨丝或许就是盘查的一种形式,没有人身在雨城中能避开所有的雨水,即便他们手中有伞。
“所以这一路上,你是在利用施小姐来引蛇出洞?”祁昶沉声问。
“这也算是一方面吧。”萧明楼扯扯嘴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发现我利用了施小姐,觉得我心机深沉,心狠手辣,表里不一,令你大失所望?”
“不。”祁昶飞快地否定,说得又急又快,似乎生怕被萧明楼误会一般,“我觉得你这样做并无不妥,若是张家兄弟和外面那位炼气四层的高手直接到雨城来接人,那我更无力去保护施小姐了。”
没有这一路上的磨练,祁昶不可能领悟剑意,在张家兄弟与高鸿面前,他只是个空有蛮力的武夫而已。
但现在,祁昶即便是面对炼气四层也不畏惧,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他有自信,敢与高鸿一战!
萧明楼支着下巴,侧头看他,眸中清光滟潋,他轻声道:“你这人还真可爱,旁人听了我那番话少有不误会的,可你却能如此信我,竟是一点都不怀疑。”
祁昶对上他的视线,心头微微悸动,又莫名产生了一丝疼痛。
不知为何,隐隐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萧明楼的过去一定有一段非常悲苦的故事,他饱受着背叛与不被信任的苦痛。
一个人若是没有经历过最彻骨的伤痛,是绝不可能有这般苍冷得仿佛看透一切世情的眼眸。
祁昶心口微恸,脱口而出:“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信你。”
萧明楼唇角微勾,没有回应他这句话,不过眼睛亮亮的,眸中光华璀璨如星子,漂亮得宛如两颗上好的银曜石。
祁昶见他露出这般神情,心里的紧张与压抑也不禁一松,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笑意。
“如今鱼钓上来了,还愁没有他们露出马脚的时候吗?”萧明楼葱白般的指尖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似是对自己的计策还挺满意。
他另一手伸向桌面,想要像往常在客栈里一般倒杯茶喝,却在扫过面前空荡荡的桌面时,目光空茫了一瞬:“糟了,我的茶盘还在马车上!还有我的行李……”
方才只顾着抢先进来挑个好房间,倒忘记了自己的行囊还在马车上。
祁昶也是微愣,随即一阵憋笑,目光却不自觉地柔和几分。
这人狡猾时简直滑不留手,犯迷糊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十分可爱。
恰好此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兰儿气急败坏地咣咣砸门:“萧明楼!萧明楼!你的东西还要不要了,不要我就扔了啊!”
原来是那边已经叙完旧的施月莺主仆也上了宝车,兰儿甚至还捏着鼻子把萧明楼的包袱也带上了,自然也包括他那宝贝的青瓷小茶壶与配套的瓷杯。
萧明楼大喜过望,亲自打开房门,笑眯眯地从兰儿手中接过自己的包袱,还拉着她进了房间,专门用自己的小茶壶为她倒上一杯水,温声软语地冲她道谢:“辛苦兰儿姑娘了。”
这副态度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兰儿浑身僵硬,背脊发凉,丝毫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受宠若惊,说是惊惧交加倒更贴切些。她两手垂放在膝盖上,完全不敢接过萧明楼为她倒的那杯茶。
但从前种种在萧明楼这里栽跟头的记忆又是如此鲜明,兰儿看着那光滑润泽的瓷杯,身体下意识地还是朝那精致的茶杯颤巍巍地伸出手:“不……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萧公子的一句谢。”
萧明楼看着她憋红了脸辛苦拽文的模样,噗嗤一笑,逗她道:“刚才不还很神气活现地叫门吗,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温文有礼,兰儿姑娘这个样子,在下可真不习惯。”
兰儿慌忙摇头躲闪着萧明楼揶揄的视线,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自在。
原本她还想借此机会嘲笑萧明楼和阿丑,两个大老爷们连行李都要弱女子来帮忙,然而此时此刻话到嘴边,她却在萧明楼爽朗畅怀的笑容中失去了声音,最后只能抿抿唇,把话又吞了回去。
别人这般爽快磊落地斟茶道谢,她要是还抓着一点小事不放,岂不是显得很小气?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待会儿要先去雾城休整一番。”兰儿避开视线,没话找话地说,“刚才大少爷看过咱们的地图,果真是那图有误差,咱们走的路已经偏了。不过你放心,那位高先生说,乘乌云宝车去雾城,不过是一日一夜的工夫,很方便的。”
萧明楼面上的笑意已经淡了下来,只是兰儿心虚,目光不怎么敢看他,是以没有发现他此时的神情很有些高深莫测。
萧明楼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哦,是么?”
祁昶看出他的神情变化,忽然又明白了一件事——萧明楼不希望他们去雾城,那地图,是萧明楼故意让赵大将路线画偏的!
他想让大家绕开雾城!
雾城之中肯定有什么东西,连萧明楼都觉得棘手。
祁昶很想马上向萧明楼求证这个猜想,然而萧明楼却没看他,转而又对兰儿道:“说起来,有件事情困扰我已久,还请兰儿姑娘为我解惑。”
“你,你说。”兰儿干巴巴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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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明楼:我家阿丑就是好,一点都不嫌弃我!
师兄弟妹们:我们也不嫌弃啊!
萧明楼:滚滚滚,我只要我的阿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