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旁观修士们啧啧称奇奔走相告的欢欣鼓舞相反的,是七情宫弟子们如蒙阴雨的郁愤恼恨。
他们看萧明楼的眼神,就好像在看杀父仇人,恨得咬紧牙根,双眼几欲滴血,面目扭曲狰狞。
就连直接击败连英的王骏,收到的眼刀都没有萧明楼来得多。
这些七情宫弟子都不是傻的,他们清楚王骏并没有那个逆风翻盘的本事,决定整场斗法走势的,是萧明楼附在王骏耳边说的那番话。
那,才是导致连英败落的原因。
而如今,萧明楼随意地叫来又一个毫不起眼的修士,又附耳在那人耳边说了一番话。
“你作弊!”又一个怒殿的弟子当即想要冲过去,愤怒地指着萧明楼道,“我认得那人,他根本不是锦鲤客栈的人,他是个食客!”
“那又如何?”萧明楼悠悠地朝他看了过来,明眸皓齿,笑如烂漫山花,“我只说双方各出三个人,可没说过一定要是我店里的人吧?你们一伙人成群结队的来,都在筑基期以上,欺负我店里只有一个阿丑是高手,不觉得很卑鄙?所以我找两个外援过来有何不妥,难不成你要让我们店里压根没修炼过的兰儿姑娘来应战?”
兰儿的用词可没有萧明楼这般含蓄,她直接就叫上了:“我的天,名门正派的修士就是这副德行吗?打不过就不承认,柿子挑软的捏,你们还是不是男人了,要脸不要啊?!”
她一想到自家小姐还在闭关,而闭关的原因正是这些门派搞出来的,施家一家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善良无辜,到头来全部丧命于这些为了抢夺仙缘便可以将人命随时踩在脚下的修士手上,这些人算什么修士,算什么仙长!
如果天上的神仙都是这么丑陋不堪的话,天理何在啊!
别说从前了,就是一年前的兰儿,偶尔听说有修真界的仙长越过望仙关,在凡界露一露脸,显出一番腾云驾雾的本事时,她光听别人描绘那个画面都能兴奋得脸红,心里羡慕得不得了。
可现在,在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后,她一点都不羡慕了。
就跟小姐说的一样,凡人和修士,其实没什么不同,那些活得卑劣的修士,根本不值得尊敬仰慕。
她不会再被那些人俊秀不凡的外表欺骗了。
兰儿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激动,她家小姐现在还在遭罪,不眠不休三十来天,为的就是将令牌取出来,让这群脑子有屎的人去探什么秘境!小姐凭什么要为这些人遭罪!
她气冲冲地跑到那名说萧明楼作弊的弟子面前,祁昶作势想拉住她,没拉住。
实则也是没想拉,祁昶垂手之后静静地向着长街中央看去。
所有人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啐了对方一口:“我呸,就你们这样的渣滓还修什么仙啊,修仙之前能先学学怎么做个人吗?”
“你……你……你胡搅蛮缠!胡言乱语!”那名怒殿弟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说过,气得脸都红了。
兰儿伶牙俐齿,说话不中听,气头上来了就很莽,什么难听的话都敢往外冒。但若是她的毒舌是对外的,那就成了一个大杀器。
“我胡言什么了,不是你们不让我们找外人应战的吗,店里除了阿丑就剩下我了,你们的意思不就是要让我上?”兰儿轻蔑地冷笑,“我敢上,你们敢跟我比吗,你们好意思吗?!
“自己技不如人,还怪别人太强,让你们一两个境界了都打不过,打不过就耍赖,心胸狭隘,小肚鸡肠!
“我听说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句话,这位仙长,我倒是想问问,畜生也能得道吗?”
兰儿仰起头,挑衅而嘲讽地看向那个已经气得脖子都发红的弟子。
“你!你说谁是畜生?!”
“谁应我就说明谁心虚!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哈!”兰儿骂爽了,拍拍手,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躲回祁昶的身后,还不忘回头冲七情宫弟子们吐舌头。
那位弟子差点没被气吐血,追随连英的脚步而去。
萧明楼朝兰儿勾勾嘴角:“还是兰儿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女中豪杰啊!”
兰儿还似模似样地冲萧明楼拱了拱手,半边身子还躲在祁昶背后,脸上却十分豪气:“承让,承让。”
围观的修士们又发出一阵哄笑声。
只不过,他们之前笑的是王骏,现在笑的是七情宫弟子。
余青烟之前那点对上三大仙门的犹豫也被笑没了,他本就因其他客栈讨好三大仙门而预留空房的举动受了一肚子的窝囊气,原先还有些忌惮,如今见识了萧明楼神乎其神的指点,他自然也摩拳擦掌,想要在三大仙门面前翻一翻身,出口恶气!
因此,他很积极地站出来道:“规则又没说必须限定是客栈的帮工,我就住在锦鲤客栈,就可以算作是客栈的人!少东家有需要,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要不是有少东家在,我现在恐怕还在细沙城呢!”
“对啊!”许多因为锦鲤客栈的开张而受惠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地点头。少东家是他们的恩人,不管他们最后有没有住进锦鲤客栈,白沙城其余的客栈在发现生意都被萧明楼抢了之后,也不敢囤积空房了,后来的修士们才都有了落脚的地方。“少东家,余老三要是不行,我们也可以帮你!”
“对对对,我也可以!少东家尽管吩咐!”
“去他娘的三大仙门,什么修界表率,老子受够了!输不起是怎么的?”
萧明楼面上带着温和笑意,一一谢过了那些自告奋勇的修士,只拍拍余青烟的肩膀:“该说的,方才我都跟你说了,那便有劳余道友了。”
“余老三,你一定要赢啊!”站在锦鲤客栈这边的修士们冲余青烟喊道。
余青烟乐得嘴角咧至耳后,还未上场,却已经像是得胜凯旋般,朝他们挥挥手,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潇洒。
反观七情宫弟子这边,愁云惨淡,怒火难泄。弄到现在,他们已经分不清上一场连英的败局究竟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还是真的因萧明楼那几句悄悄话弥平了双方境界上的鸿沟。
生气归生气,这些七情宫弟子们脸上却都出现了踯躅之色。
此时,一名看上去颇为稳重内敛的弟子道:“这一场,让我上吧。”
“吴檀师兄,你可要当心,那萧明楼还不知道跟余老三说了什么,谨防他们出阴招!”
七情宫弟子们似乎都对这位筑基后期的师兄很放心,吴檀本人话不多,之前其他弟子对锦鲤客栈挑三拣四时,他最多就点头摇头,没有开口附和,看着很不起眼,关键时刻站出来,却像靠山一般可靠。
他性情冷静稳重,在其余弟子被失败打击心性,影响道心时,唯有他能站出来稳定军心。
他朝师弟们露出个放心的笑:“我上了。”
然后……
吴檀也败了。
吴檀和筑基初期的余青烟斗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法,双方法宝尽出,他又有修为上的优势,追求的是“稳中求胜”四个字,结果……他还是败了。
谁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败的,吴檀被余青烟一脚踹飞长街,还能踉跄落地,身上的伤也不如连英那么可怕,可以说是败得还算有体面的了,可……为什么就败了呢?
“为什么败?”萧明楼站得累了,又不客气地靠在祁昶怀里,微微抬头,像是在跟他咬耳朵似的,道,“阿丑,你只需记住一句话——金丹之下,修为的差距其实没有那么大。”
祁昶铁臂般的胳膊托住他的腰,好让萧明楼站得舒服些,低声问:“具体说说?”
萧明楼揉了揉他的耳垂,眯起眼,惬意得像一只猫,声音也是懒洋洋的:“七情宫开山掌教看得着实通透,将七情推移至五行之气,所以七情宫的弟子们在炼丹炼器上多有成就。阿丑,你不觉得,修真各阶段,与炼丹炼器也没什么不同吗?”
祁昶漆黑的眼眸又深黑一分,眼睛直直地盯着萧明楼看。
萧明楼微弯唇角,姿态虽懒,眼底的光彩却亮得惊人,说出来也同样烫在了祁昶的心上:“人体就好比一座丹炉,引气就如引火,本命法宝和天地灵气就是那丹药的材料。成丹破婴,才算是完成了这颗丹药;炼虚归元,就如同是丹药入口,重新化作药液,该治病治病,该养身养身;至于大乘渡劫,那就是看这颗丹药对你到底有没有效,吃完以后有没有变得好看些,入不入得了天道的眼。”
祁昶听他前面说的那段,还觉得颇有道理,细细思索起来,如拨云见雾,慢慢有座清晰的山峦映在眼前。
但听到后面,他就知道,萧明楼嘴上又在耍花腔了。
他哭笑不得:“少东家,别闹。”
“嗯哼。”萧明楼轻哼,“我也没说错呀,修士就是一座丹器炉,剑修也好,法修也罢,别把自己当人,就能跳出凡人的框架,摸到天地法则的边。”
这句话倒是真的震惊到了祁昶!
法修的路子他不太熟悉,但他是个半路出家的剑修,也从东川月那里听来不少“剑随心动”“人剑合一”的话。东川月说过,剑的最高境界,就是让自己成为一把剑。
这不是跟萧明楼的话不谋而合吗?甚至,萧明楼的结论反而看得更通透。
萧明楼见他似有所悟,又伸着指尖在祁昶的胸口轻缓地划了一道,动作暧昧又轻佻,说出口的话语却截然相反:“当然,在你心里还是要把自己当成人的,否则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祁昶慢慢咀嚼着萧明楼的话,眸光微亮,顺势抓住那只作乱的往他胸口上乱戳的手。
“我明白了,余青烟能赢那修士,是因为他将自己视作真正的铜皮铁骨,他是慢慢将吴檀磨输的。”
越是保守的人,就越是谨慎,巴不得将战局越拖越久,以为越久就对自己越有利。
实则不然。
萧明楼指点余青烟的话还不如对王骏说的多,余青烟上了场后,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撑下去!有王骏得胜的例子在前,他心态上自与吴檀是不一样的,这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令他不知不觉在对吴檀斗法的过程中进入一种玄妙的境界,仿佛自己真的成了个刀枪难伤的铁人!
而吴檀呢,他错过了最佳的击败余青烟的机会,体内灵力在拉锯战中逐渐消耗。
体修越战越勇,法修捉襟见肘。
所以最后,吴檀输了,他觉得自己输得莫名其妙,殊不知,从他决定上场开始,就已经落在了下风。
祁昶看了眼笑得像只小狐狸的萧明楼,他有点怀疑,之前让兰儿上去闹,也是计划中的一环。
兰儿不闹,这位稳妥的吴檀就不会站出来,安抚那些快被气吐血的弟子。
若是换成冲动的连英,搞不好余青烟就要输。
祁昶低头用目光描摹着萧明楼秀柔的轮廓。
这样的萧明楼,本该让人觉得心机深沉,复杂难解,但祁昶不知怎么的,就觉得他这副算计别人的样子叫人移不开眼。
尤其是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简直动人心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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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昶:好想rua我的少东家,亲亲抱抱举高高。
萧明楼: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