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年龄还小,十四五岁的样子,不谙世事,见毕先生这么打量着她,倒是手足无措起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女孩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他似乎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又四下看看,你们家,就你一个人了?女孩微微点头,眼泪在眼珠儿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流出来。毕先生见状,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撇下一句,小姐珍重。随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刚走到院里,他又停下来,从怀里掏出银色的烟匣子,拿出一支烟,在烟匣上敲了敲,随从马上凑过来划燃了一根火柴,一小团火苗凑到烟上,烟头骤然变红,毕先生挥了挥手,随从走开,他皱着眉狠狠的吸了一口烟,烟头又骤然泛起了红光,吸了半支烟,他将剩下的半支扔到地上,拿皮鞋搓了搓,便又回到厅内。
谭小姐,我有些话和你说,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后面的小厅里,毕先生翘着二郎腿,将细瓷茶碗掂在手里端详着,并没喝,只是看。片刻,谭家小姐走进了房间,他略欠了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毕老爷,不知您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官话里夹杂着吴侬软语的腔调,不经意间,柔到了骨子里。他放下茶碗,思量片刻,我姓毕,叫毕庆堂,不习惯人家叫我老爷,你要是愿意,就叫一声毕先生吧。谭小姐乖巧的点头,唤了一声,毕先生。毕庆堂满意的笑了。
咱们两家算是世交,令尊和家父早年在山东一起做过买卖,后来令尊在同里安了家,我父亲先是在南洋做生意,前些年才到了上海,东奔西走的,咱们两家也就断了联系。谭小姐边听边点头,见毕庆堂将话停下来,也没插嘴,只是静静听着下文。
家父三年前过世了,到最后还想着能见谭世伯一面,却没能如愿。我找了世伯和小姐三年,没想到,听来的却是谭世伯驾鹤西行的消息。毕庆堂盯着谭小姐的双眼,见她眼里划过一丝悲戚无奈,这才又接着说,我原想只是给世伯上一炷香,尽尽晚辈的心意,没想到,竟然看见小姐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守着一个家,我要是就这么拂袖而去了,家父在天有灵,也会怨我太凉薄了。我看你,收拾收拾和我走吧,咱们去上海。
见谭小姐深深地低下了头,他又笑着说,上海可好了,高楼大道,霓虹灯,漂亮的衣裳,小姑娘们都喜欢!毕庆堂边说边环顾四周,八仙桌,梅兰竹菊四君子,东面的墙上一幅猛虎下山的水墨画,西面的墙上,一幅崭新的毛笔字,写着剑胆琴心,落款是小妹。他会心一笑,我还能送你去读书,在洋学堂,和一群穿着蓝衣服黑裙子的女孩子一起,读西文,学画油画,你说好不好?谭小姐听到这里,抬起头来,眸子一亮,毕庆堂立时觉得,他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她小心打量着眼前的男人,眉目里尽是坚毅果决,时不时蹙着眉,心机深沉的样子。长得应该算是相当的英俊,肃然而立时,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对你笑时,却又有如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你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哦?我去上海,投奔毕先生吗?她偏着头怯怯的问。毕庆堂哈哈一笑,心道,这丫头,也不是真的小,那是自然,去上海,只要小姐不嫌弃,那就做我的义妹吧,咱们风风光光的摆上几桌酒,也算是小姐有了个依靠了。他话说到这儿,一边的随从连忙说,谭小姐,在上海滩能有毕老板这样的义兄,那你就是八面威风喽,小姐好福气啊!毕庆堂又笑着说,到时候你要是愿意,就住在我家,我家别的没有,就是房间多。要是觉得不方便,咱们也有别的宅子。或者,住在寄宿的女校也行。
看得出,一说寄宿女校,小丫头就颇为心动,她将乌黑的长辫子拿到身前,摆弄着辫稍,白嫩的手臂上,一个翠绿翠绿的镯子散着柔柔的光泽。毕庆堂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烦,拿中指和食指轮番敲着太师椅的扶手,后来,他换了个坐姿,做出要走的架势,那就这么说定了,令尊明日下葬,五日后,我会派人来接你,你准备一下吧。
毕先生,她忽然开了腔,我会去上海的,不过不用劳烦先生,我表叔就在上海,我去是要住在他家的,表叔他明天就来同里接我了。毕庆堂僵在了那里,随即瞄了一眼随从,随从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他略点了点头,谭小姐,有些话本不该我一个外人说,可是,你表叔他有抽大烟的嗜好,这些年,自己的家产败的差不多了,我想谭世伯也没少给他添补吧?你去投奔这样一个人,恐怕有失妥当吧?你恐怕还不知道,贪上大烟这口的人,迷了心智,是不认亲戚的,烟瘾上来了,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能拿来换烟土,你应该慎重考虑!
谭小姐,面露忧色,可还是固执的说,这是爹临终前的安排,我是一定要听的。毕庆堂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先走了,小姐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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