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触碰终于让小姑娘安了心。她的呼吸逐渐平稳,眉头也慢慢松开,侧过脸平静下来。
又守了她一会儿,赵亦晨才悄悄起身离开。
拎起回来时被自己搁在椅背上的外套,他拉开内侧的拉链,拿出一个小小的皮面记事本,脚步无声地走进洗手间,关上了门。
来到盥洗台前,赵亦晨从裤兜里掏出一个自封袋。袋子里装的是一张便签的副本,许菡的字迹。据说是郑国强带人搜查许家别墅时扣下的,他给了魏翔副本让他带给赵亦晨,方便对比笔迹。
便签上的内容很简单,是从前许菡写给赵希善的留言:善善,妈妈晚上回来,要记得写作业,听小姨的话。
隔着自封袋将这行字看了不下十次,赵亦晨收回目光,将它搁到盥洗台边,视线又转向了另一只手里拿着的记事本上——已经有些年头,皮面的边角被磨开,纸张泛黄。这是他拿到第一笔工资的时候给胡珈瑛买的礼物,因为她喜欢摘抄。
这些年他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却从来没有翻动过。
打开皮扣,他翻开记事本。第一面是一首诗,狄金森的《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她抄下了英文原诗,把自己最喜欢的翻译抄在另一边。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深的荒凉
没有可以对比的字眼,赵亦晨继续往后翻看。
胡珈瑛只有在读文学作品时会习惯摘抄,没有什么规律,只将自己喜欢的部分抄下来:有时是一句话,有时是一首诗,有时是一段对白,或者一个场景。她写中文不如英文好看,不过字迹清秀,哪怕是密密麻麻写满一整页,也从不会乱了套。
翻到某一页,视线触及某句话,他停下了手中要接着翻页的动作。
这一面抄的也是一首诗。叶芝的《当你老了》。
赵亦晨还记得她抄下这首诗的那天。当时他在区支队工作,休年假的头一天回到家睡了整整一个白天。傍晚醒来,便见胡珈瑛下了班,正坐在窗边替他补袜子。无意间抬头发现他醒了,她就冲他笑起来,搁下手里的活儿,拿上手边的记事本爬上了床。
“我今天看到一段很好很好的翻译,译的是首英文诗。”爬到他身边侧躺下来,她一双漆黑的眼睛被床头灯映得亮晶晶的,眸中盈满了喜悦,“抄下来了,我读给你听吧?”
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肩,他把她拉到怀里,见她高兴,便亲了亲她的发顶,“你读。”
她于是翻开记事本,后脑勺枕在他胸口,垂眼读起来。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你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昙花一现的身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真情,
唯独一人曾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罩边低眉弯腰,
忧戚沉思,喃喃而语,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她的普通话算不上标准,就和大多南方人一样,说起话来腔调平平,不如北方人那样起伏鲜明。但也得益于这样的口音,她读诗时总是显得克制而又极富感情,听上去别有一番韵味。
安安静静地听完,赵亦晨感觉到她仰头看向了自己,才拿过她手中的记事本扫了眼全诗的内容,笑笑道:“是翻译得挺好。就是光听的话,有些词都不知道是哪两个字。”
“知道你会嫌它太文绉绉了。”一点没埋怨他的话煞风景,她从他手里抽回本子,弯了眼笑着扣到胸前,“我觉得喜欢,主要是因为想起前几天在超市排队结账,前面站的是个七八十岁的老人家,只买了两根冰棍。一开始我还奇怪,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家居然吃冰棍,而且还吃两支。结完账走出去才看到,他和他老伴就站在超市门口,一人手里一支冰棍,慢慢咬。”长吁一口气,她歪了歪脑袋将耳朵贴近他的左胸腔,好像在借此听他沉稳得心跳,“当时太阳快落山了,刚好看见他们这样,我觉得很感动。”
每回见到她副感动满足的模样,他都有些想逗她。
“人家也不一定是老伴。”这么说玩,余光瞥见她拿眼角瞧了自己一眼,赵亦晨才笑着用食指刮了刮她的下巴,“开个玩笑,我知道什么意思。白头偕老,对吧。”
她没有回答,只问他:“你说我们老了还能牙口那么好吗?”
摇摇脑袋,他选择诚实,“我估计不行了。我抽烟。”
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她微微拧起了眉心。
“你也是压力大才抽。”她语气一本正经,甚至有些严厉,“不过还是得控制着点。”
赵亦晨便笑了。
“笑什么?”她回过头,很是严肃地瞧着他,“我说真的,你一次不能抽那么多。”
“我是想,其实不用牙口好。”随手帮她把垂在脸边的长发捋到耳后,他拿拇指搓了搓她皱起来的眉心,难得地将一次笑容保持了很久,“等我们也到了那个岁数,你还像现在这样管着我,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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