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啊?!”他顶着一脸的血花,推搡着她的肩,唾沫星子飞上她的脸颊,一张嘴便是满口的腥臭,“等你爷爷我死了,他们就把你逮进洗脚店给人打给人操!你晓不晓得啊!?”
她想,现在他真的要死了。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抓着自己被揪紧的头发,疼得眼泪直淌。
头顶传来一个声音:“曾少,这女娃会讲话。”
她埋下脑袋,流着泪,颤抖地喃喃自语,嗓音细弱蚊蝇:“求你保护我……”
“不是个哑巴啊。”被马老头抓住裤脚的人笑了笑,“过来。”
站在许菡身后的男人便拎起她的衣领,把她扔到了他的脚边。
她扑在他脚尖前,歪着脑袋,看到马老头的脸。他缩成一团,还睁得开的那只眼只张开一条缝,玉米粒似的牙齿被血染成了红色。她被他捡到那天,可能也是这个样子。像一条脱了水的鱼。濒死的鱼。
“爬起来。”站在她面前的人命令。
许菡撑着胳膊爬起来,抖成了筛糠。
“自己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不说话。
那人挪动一只脚,踩上她撑在地板上的手,抬起脚跟,见她缩起身子,慢慢地碾:“说。”
“许菡……”她哑着嗓子,“我叫许菡……”
“哦,不姓马。”抬脚松开她的手,那人又问她,“听别的乞丐说,你还会写字。挺聪明,是吧?”
她缩回手,低着头,没有吭声。
然后听他继续说:“这样,你想法子给我弄个比你小点儿的丫头来。我送去给牙子卖了,就算你们还了钱。干不干?”
仰起脸,许菡看清了他的模样。剃着光头,眯着眼睛,嘴有点歪。额头上还有条狰狞的疤。
他看着她,就像在看一条狗。
第二天,一个母亲牵着自己五岁的女儿,走到街口的菜市场买菜。
刚踩上台阶,女儿就晃了晃母亲的手,抬起小胳膊指向一旁:“妈妈,我要看姐姐折纸。”
母亲顺着她小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个小姑娘,看上去不过十岁,穿着干净的棉裤和小袄子,坐在一个菜摊旁的台阶上,正低着头折纸。她脚边已经放了几只纸灯笼,还有小纸鹤。都是用红彤彤的糖纸折的,模样很是漂亮。
扭头看了眼那个菜摊,母亲见青菜新鲜,便松了女儿的手,“行,那你就跟姐姐在这玩,不要跑远啊。”
目送女儿跑到小姑娘身旁,她才走上台阶来到菜摊前,拎了一把菜苔:“老板,今天菜苔怎么卖?”
老板报了价钱,给她称好装进袋子里。
她又挑了几颗小土豆:“再拿两根葱给我吧。”说完就探过脑袋冲台阶那头喊,“雯雯?要走啦,跟妈妈去买鱼。”
没有人答应。
猛地抬起头来,母亲扔下手里的土豆,跑到外头的台阶边。
两个小姑娘的身影早已不见。
“雯雯?!”她顿时慌了神,左右张望着,手足无措地大喊,“雯雯?!”
末了又冲回菜摊边,瞪大眼睛问老板:“我家孩子呢?!”
“孩子不见了?”老板一脸茫然。
“她不是跟你们家孩子在那里玩吗?!”
“不是,你别急,什么我们家孩子啊?我都还没结婚呢哪来的孩子……”
人群聚集过来,母亲意识到了什么。
“刚才坐那里折纸的不是你们家孩子?”没等老板回答,她便抱住脑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神情恍惚地念起来,“雯雯……雯雯……”
周围嘈杂声渐起,她突然就丢下手里的包,发了疯似地拔腿往外跑,边跑边哭喊:“雯雯——雯雯——”
街头巷尾,只有她歇斯底里的喊声,无人应答。
远处的巷子里,许菡拉着女孩儿的小手,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另一只肉嘟嘟的手里还抓着她给的纸鹤,女孩儿磕磕绊绊地走着,忽然回头望了一下,又抬起脑袋去瞧她:“姐姐,我好像听到妈妈在叫我。”
许菡不做声,从兜里掏出一只纸叠的小青蛙塞给她。
女孩儿笑起来,把小青蛙捏在手里,一边低着小脑袋打量它,一边问:“姐姐,我们要去哪里看漂亮的纸鹤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她便抬起头来,傻傻地张开了小嘴巴,“姐姐你怎么哭了……”
抬起胳膊擦掉眼泪,许菡埋下脸,停了停脚步,又接着朝前走。
两年前,她也是这么牵着妹妹的手,躲进了狭小黑暗的柜子里。
车子开动的时候,妹妹问她:“姐姐,他们会不会发现我们?”
她没有吭声。小姑娘便放开她的手,缩在那小小的角落里,双手合十,小声地祈求:“求你保护我,如同保护眼中的苹果。”
“是瞳人。”许菡说。
“哦。”她咕哝了一声,重新祈祷。
“求你保护我,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人……”
求你保护我。
她握紧女孩儿胖嘟嘟的手,在死胡同里刹住脚步,扯出兜中蘸了药水的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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