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南方的夏天依旧走得慢,他们都穿的短袖,胳膊挨着胳膊,胡珈瑛也没推开他汗津津的手臂,从兜里找出纸巾来,给他擦掉额角的汗:“什么时候来的?”
“你们上午考第一场的时候。”赵亦晨接过她手里的纸巾,随手擦去另一边的汗水,“怕影响你,中午就没敢找你。”
胡珈瑛笑笑,沉在脚底的疲累也褪去了一些。她牵紧他的手,轻吁一口气,“累死了。”
“那就赶紧回去休息。”抽出腋下的文具袋,他带她往人群外头走,“我送你回学校。晚上还有集训,不陪你吃晚饭了。”
她听了抬头,记起现在已经快要五点半。
“集训是几点?你要不先回去吧?还要绕到我们学校,太远了……”
“来得及。”在一旁自己的单车边停下来,赵亦晨将文具袋递给她,熟练地蹲下身开了锁,然后跨上车,对她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上来。”
知道他不爱多说,胡珈瑛便拿着文具袋,坐上了单车的后座。
等她抓住他腰边的衣服,他才蹬动脚踏板。考场设在一所技校,考试刚结束,几个大门来往的车多,赵亦晨带她抄近路,骑过一小段不大平坦的煤渣地,车子轻微地颠簸。胡珈瑛只得抱紧他的腰,听他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实习?”
“下个月。”她的声音也跟着单车的颠簸,有点儿颤,“我去金诚律师事务所。”
“那不是正好在我们学校附近?特意挑的啊?”
赵亦晨没回头,语气里却染上了笑,颤颤的,她听着也翘起嘴角。
“学校安排的。”
或许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笑意,他回了下头,一双眼睛隐在帽檐的阴影里,也瞧得出是含着笑的。
车头不稳地拐了一下,他转回头稳住,扬高了嗓音:“到时候去找你吃饭。”
从背后扶稳他的腰,胡珈瑛没慌,笑着点了点头。
“嗯。”
十一月初,天气略微转凉。
金诚律师事务所办公区的侧墙上贴着律所里每位律师的照片和简介,合伙人都在最顶排,名字烫金,十分显眼。胡珈瑛和几个同来的姑娘站在一块儿,视线落在某个名字上,久久没有挪开。
王绍丰。
也是烫金的名字,在七个合伙人中间。名字上方是张蓝底的照片,里头的男人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典型的国字脸,西装革履,剑眉星目。照片调过光,他脸色红润,精神抖擞,不像她曾经见过的样子。
她记得那时候,他就坐在那台黑色的广本里。傍晚的天色昏暗,他手里夹着香烟,脸隐在袅袅上升的烟雾中,偶尔露出冷漠的眼睛。
胡珈瑛只见过他那么一次。但她记住了滚烫的烟头摁在颈后的感觉。很烫,很疼。
周围的同学一阵窃窃私语。她回过神,看到照片里的那个人从前面的办公室走出来,大步流星地来到带队老师面前,同他握了握手。简单的寒暄过后,王绍丰转过脸,面向已经安静下来的实习生,大方一笑。
“各位A大的才子大家好啊。”他嗓音有些哑,却面不改色,笑着正了正领带,“欢迎来我们金诚律师事务所!敝姓王,你们可以叫我王律师。是这样,今天因为律所有点忙啊,就先不带你们参观了。等下我会安排你们的指导老师,大致情况就是每个律师带一到两个人,你们实习的一些具体评分标准到时候老师都会跟你们说。”扫了眼这些年轻的脸,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静立角落的胡珈瑛身上,面上笑容不变,朝她抬了抬手,“诶,那个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心头紧了紧,胡珈瑛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胡珈瑛。”她说。
“好,小胡。”对方颔首,依然笑容满面,“你就到我办公室吧。现在先过去,有个常客在里面,你先陪她聊聊,给她倒杯水,行吧?水我已经烧好了,电热水壶里。杯子放在电热水壶旁边,玻璃杯,两只都是干净的。”
站在前面的带队老师侧过脸,示意胡珈瑛答应。
瞥见他投过来的视线,她点头:“好,谢谢王律师。”
弯腰道谢时,她合眼,记起胡凤娟头一次念她名字的模样。
“珈瑛。”她语气温柔,眼角的每一条皱纹里藏着笑意,“就叫珈瑛。”
王绍丰的办公室里只站着一个女人。
她倚在窗边,一手抱着腰,一手捏着一根香烟,穿的一身米色旗袍,还有绿色的针织开衫。胡珈瑛停到门边的时候,女人刚好交叉起脚踝,吐出一口烟圈。只看清她的脸一瞬,胡珈瑛就认出了她。
低下眼,胡珈瑛叩了叩敞开的门板,“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小胡。”
女人的脸隐在香甜的烟雾后头,默默无声。
半晌,她才说:“我姓周。”
她姓周。周楠。
“周小姐您好。”胡珈瑛仍然低着脸,只看见女人旗袍衣摆底下纤细的腿,“我去给您倒杯水。”说完便转身走向茶水台,碰了碰电热水壶。
指腹贴着热水壶的外壳,就能触到扎手的热气。壶里的水滚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