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岚按住我的肩膀示意我待在原地,自己迎上前把他截在了草坡中央,语气多少显得不耐烦,“这么晚了还非得叫我们出来,到底是什么事?”
缓缓走到灯光下来,王复琛驻足抬头瞧她一眼,瘦削的脸庞终于被灯光照亮。他一身单薄的衬衫外套着西装外套,面部肌肉紧绷,脸色少见地惨白如纸,高大的身躯立在浓黑的夜色中,好像随时要被一月中旬稍嫌凛冽的晚风扯碎。他的视线很快就越过简岚的肩膀转向我,就好像他头一次出现在v市时那样,眸色沉黯,熟悉的五官冲击我的视线。
接触到他目光的那一刻,我突然没有来由地想要逃走。
“我从张珂玮医生那里拿来了这个。”王复琛抬起胳膊,把手中那个用线绳绑紧的文件袋递向我,视线紧紧将我锁在瞳仁里,“你的治疗记录。”
我顿时僵在了原地。寒意刹那间在体内爆发,我感觉到我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紧缩起来。刺骨的痛感如冰锥从头顶贯穿到脚跟,我被紧扎在脚底的草皮上,无法动弹。我记起秦穗的满月酒上他说过的话。他说他会在周末去拜访张珂玮医生。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拿到那份记录?
简岚先我一步变了脸色,飞快地抢过那个文件袋,声色俱厉地抬高了音调:“你偷来的?!”
“这不重要。”王复琛却只稍微向她偏了偏脸,目光依然紧紧将我套牢,就好像疏忽一刻便会让我凭空消失,表情僵硬而隐忍:“魏琳,趁现在还来得及,你跟我去自首。”
“什么?”
“你安静听着!”忍无可忍地冲着简岚一吼,王复琛面色转青,重新将视线挪向我的脸,胸脯因极力克制情绪而不断起伏:“x市那边的专案组已经找到最新的证据了,现在他们正在赶来v市的路上,要带你回去接受调查。”他紧盯我的眼睛,鼻翼微张,浓直的眉紧蹙,像是在竭力稳住语调,尽最大的可能博取我的信任,“你只有这一个机会。听我的话,去公安局自首。我已经在治疗记录里看过你说的事情经过,里面存在很重要的量刑情节,只要你现在去自首,到时候在法庭上我就会为你做辩护——我能保住你,相信我。”
我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法发出任何声音。我开始怀疑这是我的噩梦。可寒风刮过我的脸颊,干燥的皮肤阵阵刺痛,一下下敲击着我的神经。我的大脑清醒至极。
“你到底在说什么?自首?为什么要自首?”简岚的身影忽然闯入我的视线,她猛地一拽王复琛的胳膊,惊愕地质问的同时脸色已变得煞白,只有身躯下意识地挡在我和王复琛之间,防止他突然出手伤到我。
“她杀了两个人!”王复琛被她这个动作彻底激怒,反过来用力捉住她的手腕,往前猛跨一步逼近她的脸,微微眯起双眼压低声线:“记不记得四年前那个溶尸案?被害人黄劭的尸体被溶解在复式楼的浴缸里,要不是警方在下水道找到了他的种植牙,甚至不会有人知道他已经被杀。”
狠狠甩开她的手,他死死盯住她的眼,整副身躯都因抑制愤怒而发颤,眼白充血,目龇俱裂:“这个黄劭,还有那个在x市离奇失踪的神经内科专家sanchezharris……他们都是魏琳杀的!”
简岚的身子猛然仄歪了一下。她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及肩的短发在刚才的挣扭中变得凌乱不堪,纤瘦的身体被裹在臃肿的深咖色棉袄中,好像最后一片枯黄的花瓣,在凋零花朵的指尖摇摇欲坠。
我看着她的后脑勺,脑中一片空白,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勇气。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王复琛脸上的怒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前功尽弃的懊恼。“不是魏琳的错。”他抹了把脸,别开视线嗓音沙哑地开口,“sanchezharris绑架了她,还给她做了颅内手术。她不仅有严重的ptsd,还因为那场手术损伤眶额皮层,导致情感功能障碍,有了反社会型人格障。”摇摇头,他抬手按住她的脑袋,低下脸凑近她的眼睛,试图让两人的视线齐平,语气近乎安抚,“不是她的错,我之后再跟你解释。”
而后他同她擦肩而过,走到我跟前时神情甚至有些恍惚,低头扶了会儿额头再抬起头看向我,眼神缓慢地恢复了清明。他翕张一下嘴唇,呼吸粗沉,半天才顺利发出声音:“我知道那个时候秦森已经精神失常,你也不想被判死刑——所以多余的假设我们不要再提,现在……”抿了抿唇,他微仰下颚注视着我,眸中盈着路灯莹白的灯光,光斑闪烁,“事情还不到完全没办法挽回的地步,魏琳。你必须在警方找到你之前去自首。”
冷风灌进我的衣领。我同他对视,背着光,半边身子都被埋在了阴影中。那阴影压得我快要窒息。
“我不能自首。”我听到自己木讷地出了声。
“你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赫然朝我咆哮起来,全部的耐心都被消磨殆尽,仿佛只能用吼叫来宣泄他膨胀到极点的情绪,转瞬间变得怒不可遏,“想想秦森!想想小穗!你现在不去自首就只可能被判死刑!孩子还那么小你忍心让她的母亲变成一个死刑犯吗?!”
我麻木地听着他的嘶吼,慢慢抬起眼皮去看简岚的背影。她还僵立在那里,似乎失去了转身的能力。我记得我告诉过王复琛,接受一个自己深爱的、信任的人是杀人犯这件事,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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