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柳抱着十二软乎乎的身子,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道:“昨晚睡太晚了,别吵,再睡一会。”
被窝香软温暖,康熙抱着他们,闻着十二身上的奶香,许久都没有动,喃喃道:“这些年我竟然错过了如此多的美好。”
万柳眼皮动了动,半晌后终于睁开,茫然看着康熙,似乎许久才认出了他,待清醒了些,诧异地道:“皇上还不起来,你今天不忙了?”
康熙怎么会不忙,他手臂紧了紧,十二被挤得咯咯笑,一个劲扭来扭去,他也莫名跟着笑,叹道:“我忙得很,你却睡得香,不行,你也得起床陪着我吃早点。”
万柳刷地拉下脸,不客气地道:“想得美。”
康熙佯装恼怒,起身扛起十二,然后去拉万柳:“不行,快起来,等下吃完饭你再睡。”
万柳赖着不动,抱怨道:“奴才不要起来,起来也没事,反正女人又不能随便出门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能关在屋子里,没劲透了。”
康熙想着万柳跟来,他在忙着的时候,她几乎都关在屋子里,心里过意不去,思索片刻,说道:“你若是实在无聊,就带着你额涅与苏嬷嬷去逛逛铺子,反正有护卫在,也没什么大事。”
万柳大喜,嗖一下翻身坐起来,急着去拿衣衫,嘴里不要钱地恭维康熙:“皇上太好了,那些迂腐的酸儒给皇上提鞋都不配!”
康熙被她夸得龙心大悦,笑着指挥着十二,说道:“快,去伺候你额涅起床,把衣衫给她拿过去。”
十二笑呵呵地跑到床尾的架子边,一股脑将衣衫抱在怀里,又跑回万柳身边往她怀里一塞,殷勤地道:“额涅给你。”
万柳见十二还穿着里衣,哭笑不得地道:“哎哟,你自己快去穿好,可别着了凉。”
康熙捉住十二,拿被褥往他身上一裹,不满地道:“我也没穿外衫呢,你怎么都不担心我。”
万柳抬眼看去,好笑地道:“皇上也跟十二一样大?快去快去,你们都快去穿好衣衫。”
康熙俯下身,亲了亲万柳的脸颊,笑着道:“这才像话。”
十二小胖手捂住脸,大叫道:“羞羞羞,男人不能随便亲女人。”
康熙知道肯定又是万柳乱教了他一气,瞪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你还小不懂,等你长大娶妻后就知道了。”
十二眼珠子转了转,说道:“等我长大后,只娶一个,额涅说只许娶一个。”
康熙莫名心虚,他瞄了一眼万柳,她似乎没听见,面色寻常正在认真扣绊扣。他忙夹着十二溜了出去:“来人,给十二穿衣洗漱。”
候在门外似乎在打瞌睡的梁九功,蓦地睁开了双眼,招呼着人进屋,有条不紊开始伺候康熙穿衣洗簌。
待万柳与十二都洗漱好,康熙与他们一起,用了个前所未有热闹又漫长的早餐,临走前还不断叮嘱道:“出去看上什么就买下来,别跟以前般抠门,你放心,银子都由我出。”
万柳已听他说了无数次买买买,笑着把他往门外推,说道:“知道知道,皇上最最大方,奴才等会将大明湖给买回来,到时候皇上可别忘了付银子。”
康熙伸手要去拧万柳的脸,她笑着躲开了,他悻悻放下手,几乎是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前去忙他的正事。
万柳还是第一次能单独出门去逛街,她激动得不行,吩咐秋月去给苏茉儿与蔡佳氏递消息,将箱笼里的衣衫全部倒在榻上,找来找去,都是一些华贵的常服。
她无奈,最后只得选了套素净方便些的穿上了,又照着汉人妇女的模样梳好发髻,苏茉儿与蔡佳氏也一起来了。
她们两人虽然比不上万柳兴奋,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激动,拉过十二打量了一翻,见他半点事都没有,彻底放下了心,带着护卫下人一起出了门。
马车驶出宅子大门,转出小巷子,行驶了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就到了济南府最热闹的大街。热闹的吆喝叫卖声传进马车,引得十二迫不及待往窗边扑。
万柳也掀开车帘朝外张望,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铺子,伙计在门前热情迎客。小贩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卖糖人的,糖葫芦的,胭脂水粉的,络绎不绝。
只街道上,几乎见不到女人。偶尔有丫鬟婆子拥簇着穿戴华丽的妇人,从马车上下来后直接走进街边的铺子,旁人只偶尔能看见点衣脚。真正抛头露面的,不是穷苦人家的妇人,就是一些大户人家的奴婢。
万柳看得心中颇不是滋味,女人出街难,不难的又过得不好。稍微有点银子的,都生怕女人出去之后,伤风败俗,混淆了血脉。
她很快振奋起精神,也许,今天康熙允许她出门,说不定是很好的一个开端。
十二眼珠子黏在各式的糖人上,直看得挪不开眼,口水几乎没有流下来,不断跳脚嚷道:“额涅,我要那个,我要那个!”
万柳笑着将他抱住,说道:“别跳别跳,仔细着马车都要被你跳翻了。街上到处都是好吃好玩的,你别急,等下额涅给你买。”
十二见马车驶过,路过了挑着担子的小贩,急得不行,问道:“还要多久啊,额涅快让马车停下来,卖糖的不见了。”
万柳耐心安慰着他:“小贩到处都是,不会少了你的糖。不过你要乖乖听话,要是一直吵的话,额涅就不给你买了。”
十二忙伸手捂住了小嘴,小眼神期盼地望着万柳,逗得她心中隐隐的失落顿时散去,夸赞他道:“十二真乖,等下额涅给你买个大大的糖人。”
马车朝前行驶了半里左右,停在了一间高大的银楼前。蔡佳氏与苏茉儿一并下了车,万柳与十二也从马车上下来,几人朝铺子走去,十二对珠宝首饰没兴趣,一心惦记着吃糖,不断叫道:“额涅,买糖人,买糖人。”
万柳只得四下打量了一圈,见不远处恰好有个支着画糖人的摊子,对蔡佳氏与苏茉儿道:“额涅嬷嬷你们先进去,我带十二去买个糖人就来。”
苏茉儿顺眼看去,见卖糖人的摊子就在旁边,于是点点头,先与蔡佳氏进了银楼。
万柳牵着十二来到卖糖人的摊子前,中年摊贩见到她,先是一愣,接着笑得眼角皱纹都快成了一朵花,不停地道:“贵人要什么,小的可以画各式糖人,小少爷贵气逼人,小的给他画个老虎如何?”
十二一听,马上抓着万柳叫道:“额涅额涅,要老虎,我要老虎。”
万柳摁住十二,问道:“老虎得多少银子一个?”
摊贩笑得牙不见眼,说道:“贵人谈什么银子,若是贵人满意,看着打赏就行。小的这就给小少爷画个老虎,保管贵人满意。”
万柳哪能看不出摊贩的小心思,不过听他说得有意思,也没有多说,
摊贩手下不停,舀着糖霜只随意挥来舞去,不大一会,活灵活现的老虎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十二看得目不转睛,小嘴都快合不上,接过老虎看了又看,舍不得大口吃,先小心翼翼舔了舔,笑得眼睛都弯了,“好甜,额涅也吃。”
万柳看着他舔过的糖人,忙捉住他伸到面前的胖手,笑着道:“你吃吧,额涅不吃。”
十二咯咯笑,收回老虎舔了起来。万柳拿出荷包,见里面最小的银子,也约莫有一两。她想了想,出门豪买一回不容易,干脆拿出银子递了过去。
摊贩眼睛瞬间迸发出光芒,双手接过银子,点头哈腰道:“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万柳笑笑,牵着十二准备回银楼。这时旁边一个穿着长衫,瘦得跟猴似的中年儒生,摇头晃脑酸不溜秋地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世道就是不公,妇道人家不事生产,却能一掷千金,不过是靠着皮囊,以色侍人就能富贵荣华,可怜可恨!”
万柳听得直牙酸,见秋月沉下脸要上前理论,她不想破坏了自己的好心情,轻笑着道:“算了,理会他作甚,没得晦气。”
中年酸儒见万柳不理会,径自牵着十二走了,又在后面唾沫横飞说了好些酸话才作罢。
苏茉儿与蔡佳氏在银楼里走动逛了一圈,只选了几个新奇的小首饰,见万柳牵着十二进来,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糖老虎,蔡佳氏啧啧道:“这手艺倒不错,哎哟,瞧十二吃得这一嘴的糖,来,郭罗妈妈给你擦擦。”
十二小舌头在唇边一卷,笑嘻嘻地躲开了,“不要,我自己会吃干净。”
万柳实在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他一个阿哥,被她养得吃酸奶还要舔盖子,好似太穷酸了点。
她上前拿着两人买的首饰看了看,拍着荷包,豪气冲天地道:“怎么才买这些?其他喜欢的都包起来,有我呢。”
苏茉儿笑着道:“你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与你额涅都老了,不喜欢戴这些,再说也不缺这点儿东西。”
万柳只扫了一眼柜台里摆着的钗环,瞬间顿悟。银楼里的头面首饰,不管样式还是做工,都远远无法与宫里京城的相比。
她们不是不买,是根本看不上眼。伙计与掌柜连镇店之宝都拿出来了,万柳也觉得不过如此。
最后看在他们热情的份上,只随意挑了几根勉强还算看得过眼的钗子,便离开了银楼去了旁边的绸缎庄。
各种绫罗绸缎层层叠叠摆在柜台上,万柳只看到五颜六色,却连打开看看的兴致都没有。
曹家与李家在江宁苏州织造任上,进贡的各种名贵料子,康熙都送到了她面前,好比她穿惯了高定,去逛超市的开架服装,她真的下不了手。
万柳悚然而惊,不对比不知道,一对比吓一跳。原来康熙不知不觉间,把她养成了个何不食肉糜的贵妇。
她暗自偷笑,这种什么都不缺,只兴趣缺缺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蔡佳氏选了几匹素净的料子,最后还是没买,说道:“不如等去了江南再买,江南盛产丝绸,肯定能便宜不少。”
万柳本来想说不缺银子,好不容易有看上的都买下来,不过想着路上还得辛苦搬来搬去,就没再多劝。
她颇为遗憾地垫了垫荷包,有钱却看不上,不知道买什么东西感觉,也颇令人惆怅啊。
几人连着逛了几家铺子,几乎都空手而归,反倒对街边的小吃有兴趣,买了好些炒货干果蜜饯,上了马车准备去逛趵突泉。
大人没什么感觉,只十二如掉进了米缸里的老鼠,咧着小嘴一直没合拢过,跟在万柳身边不吵不闹,只专心吃零嘴。
天气现在还比较寒冷,因着出了太阳,趵突泉边却热闹得很。
读书人在游廊上或坐或站,三三两两围在一起高谈阔论,吟诗作对。见到万柳一行人前来,顿时各种眼光,齐刷刷朝他们扫去。
苏茉儿见惯了大场面,自然处变不惊。蔡佳氏心也大得很,根本毫无感觉,十二嘴里嚼着油旋,更是连头都没抬。
倒是万柳,万众瞩目之下,让她体会到了久违的社恐感觉。目光如炬掠过一圈,没见到什么长得惊艳之人,便收回了视线,转向了著名的趵突泉。
清澈的湖面上,几股泉水跃然而起,又落回了湖中,水声哗啦啦,在上面荡起了层层碧波。
十二看了一阵,小脸变了色,揪住万柳的衣衫道:“额涅,我要去嘘嘘。”
万柳忍着笑,想到先前在附近看到有饭馆,眼见到了中午,他们正好去歇歇吃午饭,便招呼着大家一起往外走。
这时,先前在银楼边听到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响了起来:“妇道人家不知道在家相夫教子,却出来游山玩水,见到外男不知躲避,真是羞煞先人!”
万柳拧了拧眉,顺着声音抬头看去,见到中年酸儒旁边,站着几个跟他差不多的朋友,不断附和着他。
“仁兄此言差矣,正经人家谁会让妻子抛头露面,定是那有几个大钱的商户之家置办的外室,才这般没有规矩。”
万柳怒了,一次次的,还真没完没了。她正要让陈氏带着十二先去方便,十二已经往前一步,重重一跺脚,气势十足地道:“大胆!你才没规矩,又老又臭的丑八怪!”
中年儒生见十二不过黄口小儿,想要回骂他又怕人说他欺负小人,只阴阴地看着他,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如此。”
万柳见十二不是只能吃干饭,还能为她出头,心中甚为安慰,怕他憋着憋着尿裤子,忙让陈氏带着他先走了。
她手朝身后要冲上来的护卫摆了摆,气定神闲走到中年酸儒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不疾不徐地道:“看你这几眼,是你祖上积了八辈子德,我的眼睛,却拿整个大明湖水都洗不干净了。”
周围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噗呲笑出了声。中年酸儒顿时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尖声道:“不知所谓不知廉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吾乃读书人,岂由得你这般的泼妇羞辱!”
万柳似笑非笑,神情嘲讽:“呵,妄你也敢称作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先不说你有没有读懂,我就先不给你解释,主要是你也不配我教你。
我且先按着你的意思来说吧,你自诩为男人,把女子划与小人为伍,敢问你比女子强在哪里,就凭着你肚脐下多了根蚯蚓,臭嘴里多长了根舌头?
瞧你这穷酸样,家里买不起镜子,湖水清澈不要钱,你过去照照自己的德行,尖嘴猴腮,丑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街上为什么没有女人,就因为女人怕见到你这样又丑又蠢又不自知的畜生!
滚回去吧,别出来丢人现眼了,回去挖挖你埋胎盘的地方,把脑子取回来,把你头上顶着的胎盘埋进去。看在你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把你生出来的份上,别只长着张人脸不说人话不做人事。”
围着看热闹的人霎时哄堂大笑,各种起哄声,叫好声,指责议论声争先恐后响起。
“骂得好!”
“哪有这般伶牙俐齿的妇人,要是人人都如此,这世道就乱了。”
“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本就不应该,她还这样嚣张,莫非真是哪个商户人家不知规矩的外室?”
“嘘,你少说几句,你看她那通身的气派,商户人家的正头奶奶也比不上,听说皇上到了济南府,你且小心惹祸上身。”
蔡佳氏惊愕地看着万柳,她只知道万柳嘴厉害,没想到她骂人也这么利索。苏茉儿神色复杂,沉吟片刻,还是没有上前去劝,只默默站在了她身后。
万柳抬起下巴,傲然道:“你们都自认为是读书人,有见识有眼光,敢不敢回去扪心自问,女人真不如你们男人?女人出门来就是有伤风化?
你们怕的是什么,怕女人见到你们就走不动路,会扑上来把你们吃了?圣人说,眼中是什么,看到的就是什么,究竟是你们男人见到女人,心中不安好心,起了歪心思,所以见者皆淫?”
这时,人群中悄然让开了一条道,康熙背着手走了进来,他神色平静,只抬眼望了一圈,周围的议论声,很快小了下去。
康熙站在万柳身边,看着中年儒生,冷声道:“她是我媳妇儿,是我见她平时带孩子操持家务辛苦,让她出来街上走走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