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战事迭起,来年他要随军队走了。
父亲说,与其在皇宫勤勉学习,还不如随大军征战沙场,见识世间的贫厄疾苦、人心叵测。
他已经是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少年郎,但每次面对莉莉亚,他好像还是当年那个十二岁的小男孩。
莉莉亚。
他在心里反覆默念,仅仅是把这个词语含在嘴里,他也觉得甜蜜。
??他的女孩。
就在今晚,他要鼓起勇气跟她见面了。
他要对她告白,把自己多年来的倾慕说予她,让她等自己回来,然后他会请父皇向诺特兰求娶他的女孩。
未来几年的历练,他绝对、绝对会尽力成为她口中“又帅又有地位的男人”,他会向她保证自己将为两人的未来努力。
——请你等我……
帕维尔在心里反覆排练过许多次,觉得万无一失了,转头又在忐忑,怕自己的说话太过沉重,怕自己长得入不了她的眼。
他对着镜子理了理衣领和头发,看着胸前一排钮扣正经地扣到最顶的扣子、衣服上没有一丝皱褶。
他的头发用发蜡定型起来,又故意装作漫不经心地垂落微微几绺微鬈的棕发,带点随性的诱惑。
然后他戴上小巧的夹鼻眼镜,眼镜的链子垂下夹在衣襟上——这样好像可以让他看起来成熟一点,他再也不想被心爱的女孩称呼为“小弟弟”了。
镜片后碧绿的眼眸,认真而含情的眼神。
他展露出演练过许多遍的微笑,看着镜里的自己,觉得满意了。不过,拖拖拉拉了半天,终于走出房门以后,他忽然又觉得有点不安,回去换了双更好看的鞋子。
当帕维尔走到阳台底下,莉莉亚好像已经来了很久了,她纤细的影子模糊地投在雪地上。
“莉莉,晚上好。”他好心情地打招呼。
对方听到他的动静,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回应。
他听到莉莉亚细细吸着鼻子的声音,不禁皱起眉来。
她怎么了?谁让她受委屈了?
但是他没有问,这种时候最好给她一点空间。
半晌,莉莉亚闷闷带着鼻音的声音响起:“晚上好??”
——你怎么了吗?
但是他没有问,只说:“不好意思,迟到了。”
“对哦??我们不是约好了每次跳完第一曲的时候就在这里碰面吗?现在都第叁曲了。”她的声音里没有神气,整个人蔫巴巴的,口里说着敷衍的话。
大雪弥漫,刺骨的朔风把霜雪都扑向他的方向。
帕维尔不禁拉紧了衣领,把脸埋在毛绒绒的围脖里取暖。
雪簌簌落下,外面一片白雾,而宫殿里还是一如往昔的热闹。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见对方竟然没有主动打开话题,帕维尔笨拙地没话找话说。
“嗯??”
她心情不好。
今夜不是告白的好时机。
错过了的话,会不会??再也没有机会了呢?他的心沉沉坠落。
但他还是体贴地说:“要不要早点回去?外面实在太冷了,不要冷着。”
——不要答应,不要答应不要答应。
“你??”莉莉亚欲言又止。
帕维尔从鼻中逸出一声轻哼:“嗯?”
“你可以陪我一下吗?”她有点脆弱地问。
他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暧昧的话,顿时不知道如何反应,没有说话。
莉莉亚可能以为他在为难,有些难过地颤着声音,语带压抑的哭腔:“如果??不愿意的话,就赶快回去吧??今年的圣诞太冷了。”
“啊,怎么会不愿意!”
他马上又为自己语气中的迫不及待感到害羞。
两人又沉默着。
帕维尔听着楼上那人的呼吸声、衣料磨擦声、碰撞到栏杆的声响??所有动静都使他感到幸福。
很快他就发现对方的呼吸变得浅促,开始抽噎起来。
她在哭。
“啊??”
想到她的脸上划满泪痕,他的一颗心像被悬起来,无处落地,胸口空荡荡地发疼。
他心里难过得不由得开口问:“你怎么了?”
一句关心,让对方的哭声不再压抑,她放肆地在宁静的夜里呜咽着。
她的话被哭嗝分割成一段一段:“我??云妮、云妮,死了。”
云妮??诺特兰的云妮公主,莉莉亚的妹妹,未来的女王。
“??我在这里陪你。”
她嚎啕大哭。
帕维尔心疼得宁愿是自己死掉,但他深知这个时候最好什么都别说。
她哭累了,变成细细的抽泣。
“谢、谢谢你。”她说。
虽然对方看不见,帕维尔微笑着说:“不用。”
她还是静静地打着哭嗝,平复着难以自控的抽噎。
她小声地说:“好几年前,云妮就生病了??”
——她说了许多关于她与妹妹的事情,快乐的、生气的、难过的、感动的??细细地说了一整晚。
到后来她慢慢又笑起来了,让他松了一口气。
“现在诺特兰只剩我一个公主,这么没用的公主??惨了,国要败在我手里啦!”
他一点也不觉得莉莉亚没用,没有她的鼓励,他更没有用??虽然他确实不清楚她在政事上的能力。
帕维尔皱眉反对她的话,鼓励道:“才不是,你一定会是很好的女王。”
“胡说,我才不要当女王!”她有些不情愿地争论。
帕维尔有些无奈,他揉揉眉心说:“你有得选择吗?”
莉莉亚被问哑了,并不作声。
“??没有。”
她确实没有。
帕维尔觉得自己捅破了残忍的事实,没有再说话。
“喂。”见他沉默,莉莉亚又逗他说话。
“嗯?”
莉莉亚在阳台上窃笑,像在偷偷策划了什么阴谋,准备吓他一大跳。
“我觉得我的国早晚会亡??”
帕维尔静静地等她说出惊世骇俗的话。
“如果它不亡我就带着国土当嫁妆,嫁给另一个国王!”
“总之我这辈子,一定不要当女王了!”
帕维尔心跳加速——他会不会有幸成为她投靠的对象?
他冷静地回说:“如果你的国亡了,你倒不是很可怜?”
她像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被问倒了。
帕维尔心里笑着,却又惋惜,果然是她随口说的梦话而已。
“这样啊??如果我的王国真的灭亡了,虽然不知道你是谁,我觉得你还是可以养得起小小一个我吧?”她漫不经心的说话里有笑意。
帕维尔被她的异想天开说得心动,心里已经设想了一切可能性,分析了一切可能的可行与不可行。
“我吃得不多,就是爱吃蘑菇汤和面包??都很便宜的,不贵。”她忍着笑推销自己很好养。
单是想想每天也可以看见她,他的心跳便奔腾起来,快乐把他的胸口填得满实。
如果可以每天看到她,不用苦等每年一次的圣诞舞会,该有多美好呢?
他舔舔唇,压不住高高翘起的嘴角,假装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唔??如果不太贵的话,勉勉强强也是可以接收的。”
她大声笑了起来,好像刚刚的难过都一扫而光。
“哈哈哈,我等你来救我!一定要来啊,不然我就流落街头啦!”
听着她的笑声,帕维尔觉得自己不能比现在更满足了。
两人聊得太快乐,直到对方的马车来催促时,帕维尔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告白。
“啊,莉莉,我有一些事情要跟你说。”
对方像有些讶异他的郑重其事:“嗯?”
“我明年??”
他噤声,因为上方有其他人低声说话的声音。
“啊,仆人来反覆地催促我,再不离开就赶不及在城门落下之前离开了。”
帕维尔捏紧了拳头。他恼恨自己的愚蠢,没有及时把重要的话说完。
“对不起我非得要走了,明年再说,明年见!”她匆忙搁下一句。
——不,再也没有机会了!
对方甚至没有等他回应就仓促离去了。
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们再也不能、再也不能见面了。
帕维尔绝望不已。
他独自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看着如箭的冰雪不断落下,久久没有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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