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他在感慨这辈子又要从小学鸡开始踏上求学之旅。
    柜台前的谢长义在书童的推销下, 咬牙买下了一副文房四宝, 总共花了接近两吊半银子。
    出了书肆, 谢长义去饭馆买来发菜、汤圆、猪肝、小鲤鱼等十味, 分盛十小碗, 叫“十魁”, 是要请蒙师的老学生前来与小宝共食。
    这些拜师礼节是他跟他爹学的, 他想着照他爹当年送大哥开蒙买的送应该差不离。
    镇上的私塾夫子姓韩,今年快五十岁了,前朝年间的同进士出身。新朝建立后, 韩夫子便辞官归乡办了私塾。
    私塾的学生年龄跨越比较大,上到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下到如谢行俭这样的稚子也是有的, 但总人数不多, 不过二十来人。
    韩夫子的家是一个二进的庭院,置在镇子的南面, 远离街面闹市, 环境格外的清幽安静。
    父子俩问了路后就直奔过去, 由门口小厮领着从侧门而入, 不一会儿俩人就被带到偏厅, 一看偏厅早有上门拜师的稚子在等候。
    谢长义将手中拎着的“十魁”挂篮交给小厮, 小厮接过后端上两杯茶水,交代谢长义在此等候便离开了偏厅。
    偏厅不大,上首放置一套桌椅, 下方左右两排待客的靠背杉木椅子一溜的伸向门口。
    匆匆扫了一眼, 只见周围挂壁的书橱上摆放着整整齐齐的一摞一摞的书,镂空的窗墙上用线交叉悬挂着几幅墨宝。
    除此之外,西南方的墙角边还立了一棵硕大的盆栽四季青,一抹绿色让本就肃穆的偏厅书室增添了些许活力。
    谢长义喝了口茶便老老实实的坐着,谢行俭比较好奇偏厅的其他人。
    他偷偷的直起身子往旁边打量,旁边椅子上坐的应该也是一对父子,皆身穿淡蓝色长衫,用的布料光滑细腻,衣服的袖口上绣了一圈暗金的走编,从衣服用料上看,谢行俭估计这家的家境应该不错。
    看到谢行俭,小孩似乎松了一口气,他张了张嘴,看看四周,把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起小话:“你也是被你爹押着过来的?看上去比我还小。”
    谢行俭失笑的摇摇头,明知故问,“哥哥可是不想读书?”
    小孩皱着包子脸,没好气的道,“我才不想读呢,读书累。”
    他爹闻言眯着眼看过来,小孩顿时吓得捂着嘴不再言语,正襟危坐起来。
    谢行俭也乖乖坐好等待韩夫子的到来。
    没多久,韩夫子大步走进偏厅。
    他长得跟谢行俭想象中的先生不大相同,人有点儿壮实,手臂肌肉凸出紧绷着细布长衫,下摆稍短停留在小腿处,踩着木屐,肤色有些黑,倒八字眉,不说话显得凶巴巴的。
    给他的第一感觉是穿着有些不伦不类,一眼望过去不像个文人,倒像一个耍大刀的武者。
    不过,人不可貌相。在路上他爹对他科普过韩夫子的事,说韩夫子虽其貌不扬,却做得一手好文章,更何况自身是同进士出身,手下教导的学生也很是不错。
    谢行俭猜,这也许就像上辈子所说的:上帝关了你一扇门却为你打开了一扇窗吧。
    见韩夫子走进来,四人皆站起身迎向韩夫子,韩夫子摆摆手坐下。
    聊了会无关紧要的事,韩夫子便针对两位长辈送孩子读书的目的提出了疑问,问送来读书是为科举还是单单只需要孩子识字明理。
    待知晓孩子们皆走科举仕途,韩夫子便打起精神来。
    细细的问起谢行俭和另外那个小孩的籍贯、姓氏、生辰、三代之内可有从事娼、优、隶、卒这四种职业。
    科考前的学籍管理十分严格,在录人方面设置有防火墙。
    关于娼、优、隶、卒四类人的子弟不能考拭,谢行俭上辈子特意查过资料求证。
    事实就是如此,古代科举确实带有人身歧视的色彩存在。
    这四等人排在“士农工商”阶层之外,统称‘持贱业者’。
    娼指娼妓以及那些开青楼楚馆的,都说行娼业的子孙后代不许科考,但只要细细品,就会发现里面的律法纰漏很大。
    母曾为娼业,后从良生子,父亲只要是良民,其子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这其中的缘由大概是跟朝廷的主流挂钩,毕竟中央集权制讲究宗亲为上,重父不重母是常态。
    还有一种是爹娘都是娼业,这就要另当别论了,这样人家的子弟,想必也不会出来科考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把娼业列在禁止科举的上首之位?
    依他的想法,他怀疑是父系社会法则在作怪,内有贬低女性职业的嫌疑。
    优就不用多说了,一句“花指翘,戏婊笑”道尽了优伶的地位低下。
    有些朝代优还涵盖耍杂技的人,比如口技。
    读书先贤们崇尚正心修身的为人处世之道,像这些吃开口饭的,露才露德,当然不允许科考。
    隶泛指卖身为仆的奴隶。
    卒比较特殊,譬如像差役、捕快,都是官府的人,地位比之一般人都要高,但就是不被允许后代参加科考。
    问完长辈,接下来是对小孩的考校。
    “都抬起头让老夫看看。”韩夫子捋了捋胡须,端详起两小孩的容貌。
    大的叫叶礼承,浓眉大眼,脸上的婴儿肥随着动作微微煽动。
    叶礼承强抑着紧张看向韩夫子,蓦地空气中与韩夫子一双严厉审判的虎目对视上,他顿时心虚到鼻尖都开始沁汗。
    叶礼承垂下眼,用小手偷偷的揪他爹衣角,心想夫子太可怕了,他要回家。
    他爹微微一笑,不予置之。
    韩夫子又转头看谢行俭,谢行俭抬着头,一双大眼浸染了愉悦和兴奋,神态上丝毫没有叶礼承表现出来的紧张和抗拒,他规规矩矩的站在韩夫子面前,一点不胆怯。
    韩夫子好久没碰到这么胆大的孩子,一下乐了,露出了进屋后的第一个笑容。
    “老夫问你们,”韩夫子撩开前襟坐好,不紧不慢的提问,“既然你俩想读书应考,倘若以后数次科考不中,当如何?”
    说着下巴朝叶礼承的位子点点,“叶礼承,你先说。”
    叶礼承吓得‘蹭’的站起来,动静大到身后的椅子都撞移了位置。
    眼看着他爹脸色慢慢变黑,叶礼承挠挠头,怂哒哒的行礼开口,“夫子在上,学生以为科考不中,不中就,就......”
    就了半天没下文。
    突然,叶礼承眼珠子溜溜打转起来,似是想到什么。
    他嘴巴一咧,笑的贼开心,“夫子,考不中就考不中呗,再说我爹铺子活多忙不过来,我要是考不中,我就去帮我爹酿花酒,还可以帮我娘做花酥卖,我都学会活面了,现在做起来都不成问题,嘿嘿。”
    他恨不得此刻就回家吃香喷喷的花酥,喝甜甜的花酒。
    “你!”一心望子成龙的叶老爹被儿子一番话气的吹胡子瞪眼。
    刚想抬手赏儿子一顿‘板栗子’吃,突然意识到身处在外,便咬着牙忍了忍缩回了手。
    只一双眼盯着叶礼承头皮发麻,叶礼承赶紧向夫子行上一礼便退至旁边。
    谢行俭闻言忍俊不禁,这该死的天真乐观派!
    韩夫子抚着胡须,被叶礼承的调皮逗得哈哈大笑,笑罢才道,“科举读书教人便是——孝道安亲、外孝安身,内孝安心,你小小年纪懂得帮爹娘做事很是不错,只不过......”
    他顿了顿,看了看角落缩成鹌鹑状的叶礼承一眼,告诫道,“既然你选择走科考,老夫可不愿日后你还没考就跑回家酿酒做吃食,考不考的中先不提,只是这半途而废当要不得。”
    叶老爹忙道,“不会不会,家里的事有我和老妻照料,犬子只需用心跟着夫子读书便可。”
    说完大手摁了摁儿子肩膀,提醒他说话。
    叶礼承跟着脑袋直点,“学生以后肯定会好好跟着夫子学。”
    韩夫子这才满意,木的脸把目光转向谢行俭。
    “你呢,谢行俭?”
    韩夫子一下转到谢行俭的身上,一直坐立不安的谢长义悄悄替儿子捏了把汗。
    他家没花酒酿,也不做酥饼,不过有田地,难不成小宝考不中就回去种田?
    那,那小宝和他一样回家种地,还用读书做什么?
    他大字不识几个照样把庄稼看护的好好的。
    谢长义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谢行俭从始至终都没想过回去种田,即便是以后科考不顺。
    “夫子。”谢行俭上前一步,朝着韩夫子俯首弯了一腰。
    再抬头时,只见他小脸上神情严肃,一字一句的答,“学生以为,学生爹娘花两吊半的银钱为我买书本、笔墨纸砚,以后会花的更多,花这些定不是叫学生呆在学堂稀里糊涂的学上几年,再稀里糊涂的应考。”
    “在学生眼里,读书做大官除了要勤学苦读外,还应当讲究技巧,不能死读书,读死书,这样便是考上一百回也于事无补。”
    “此话怎说?”韩夫子脱口而问。
    谢行俭眨眨眼,满面笑容,说出的话巧妙绝伦,“如何讲究读书技巧学生尚未知晓,学生想着夫子日后教学生功课时,必会教导学生如何正确读书。”
    “这是自然。”韩夫子点头回应,“只不过老夫的学生众多,老夫各个都教导了如何读书,可仍有很多人不得考中。”
    意思是有了技巧并不能万事俱备。
    这,谢行俭啧了下舌头......
    “夫子可食香臭菜?”谢行俭突然提问。
    “香臭菜?”韩夫子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回答,“老夫在吃食上无甚讲究,年轻在虞县做官时,虞县一到春季处处可见香臭树,老夫在那经常食用此菜。”
    虞县?
    谢行俭甩开好奇心,正色话题,“夫子应当知道,香臭树矮的有五尺,更高的足有二十尺。”
    “学生一家人都喜食香臭菜,可学生的长辈大多身高五尺半不到。”(1.83左右)
    谢行俭学起小儿卖萌的姿态,嘟起嘴委屈巴巴的道,“即这样,高枝头上的香臭菜,学生岂不是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而食用不了?”
    “是啊。”韩夫子揶揄一笑,倒立的粗眉随着脸上肌肉抖动一颤一颤的,整张脸显得格外滑稽。
    谢行俭被韩夫子的笑容搞得十分羞耻。
    他心里叫苦不迭——什么嘛,人家好歹是六岁儿童,卖一下乖怎么了。
    “哼。”谢行俭垂眸轻笑,转瞬骄傲自信的道,“然,学生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吃上高杆子上的香臭菜,只因为学生的爹造了物什——竹子勾。”
    “学生是农家出生,每年丰收季节时,爹便会用镰刀割庄稼。”
    “镰刀能割地上的庄稼,那长在半空的香臭菜如何割不得。竹子勾就像是天上的镰刀,不管多高的树,采摘都不在话下,这叫万变不离其宗,方法要巧用。”
    做学问也是同样,光有技巧不顶事,还要会妙用。
    谢行俭见韩夫子一脸深思,他爹和叶老爹均瞪得大眼神情恍惚,不禁捏紧拳头,暗忖是时候到了收尾的时刻。
    “夫子问学生以后数次科考不成该当如何,学生现在告诉夫子,书读的好,科考压根不用担心不中。”
    “一次不中,学生会想许是学问不到位,回去后定要好好加强功课。”
    “两次不中,学生该反省,是思考的太少还是考场不顺。”
    “三次不中,学生就该回过头看看是不是自己用错了方法。”
    “数次不中,不应该再考了。爹常说‘事不过三’,屡次在学问上不顺心,应当舍下科考读书这条路。”
    说着,谢行俭指指叶礼承,眼里泛着憧憬,“还可以回家酿酒做饼子呢。”
    叶礼承猛然听到谢行俭在cue他家酒和饼子,竟傻乎乎的对着谢行俭开始挤眉弄眼。
    谢行俭当然没搭理,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嗓子早干了,没心情。
    他朝着韩夫子拜了拜便回到他爹身旁,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水一通灌。
    待他喝好,韩夫子都未说一句话。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