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 屋外天空乌云压顶, 谢行俭望着暗沉沉的天色, 心道一声不妙, 怕是等会马上有场大雨。
两人拿着从韩夫子手中取来的修改稿, 急速飞奔的赶回学堂教室。
学堂的同窗们早已散课家去, 谢行俭在昏暗的光线下麻利的收拾好书箱,随即甩开腿朝着私塾门口跑。
赵广慎紧跟其后,门口谢长义等的着急了, 正准备进去找小宝时,远远的瞧见前头跑过来两人,定眼一看, 是小宝和山娃。
“赶紧上车!”
等两人跑近, 谢长义连忙撩开牛车的布帘,大声招呼着。
谢行俭边跑边取下背上的书箱, 跑到车前把书箱先推进车里, 转头接过赵广慎的书箱后, 才一脚瞪上车辕坐进车棚。
两人将将坐稳, 外头的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谢行俭探出头喊他爹, “爹, 你坐进来点,别让雨打湿了身子。”
牛车的车棚是他家拿四块大木板装钉而成,简简单单的挂了块灰布当做门帘, 车辕上的面积不小, 赶车的时候盘坐在上面,上头有遮雨的板子,一时淋不到雨。
谢长义笑的哎了声,盘好腿后小心翼翼的驾着车往家赶。
春夏之交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马车晃悠悠进村时,大雨早已停歇。
一场风暴雨的洗礼后,林水村的山道上香气弥漫,谢行俭闻着味笑,“香,实在太香了,等会回去有的吃咯。”
赵广慎隔着空气假意陶醉了会,转头附和,“可不是嘛,每年这会子满山的槐花像不要钱似的,开的到处都是,我娘常摘些回家做槐花粥吃,甜津津的,喝上几口粥,嘴巴一天都是香喷喷的。”
一听槐花粥,谢行俭两眼都冒光,“何止做成粥好喝,将槐花绞碎爆香了包饺子,那滋味,啧啧,比荤饺子都要强上几分。”
“正是正是。”赵广义咽了咽口水,拼命点头。
车外的谢长义听了一耳朵,笑的爽朗,“还没到家呢,看把你俩馋的。”
谢行俭被当爹的笑话一番,他倒是不害臊,钻出去和他爹并排坐着,“爹你还好意思说我,每次娘做好槐花饺子端上来的时候,算爹吃的最多。”
谢长义老脸一红,抖了抖牛车缰绳,转移话题道,“马上就到家门口了,你和山娃收拾收拾东西,我待会要拉牛去吃草。”
谢行俭欢快的应了声,麻溜的搬着书箱跳车,回头和赵广慎打了招呼后便抬腿往院子里走。
王氏弯着腰站在院坝上掏米,听见推门声,偏头看过来,一看,是小宝回来了。
王氏手指在米盆里边搅和着,扬声笑道,“刚下大雨,我寻思着你跟你爹会躲雨晚点回来呢,你看,我米都没来得及下锅。”
“饿了吧,娘马上去煮晚饭。”
谢行俭放下书箱,上前喊了声娘,笑道,“路上倒没躲雨耽搁,只散课时夫子喊我交代点事,一时忘了时间,不然早就回来了。”
侧头看了一眼厨房,发现门口堆着一大摞槐树枝。
树桠许是才摘回来的,枝条上盛开的鲜黄色的槐花蕊心泛着麟麟水珠,枝叶青葱翠绿,堆在门口格外显眼。
谢行俭上前撇下一串槐花,轻轻撕开外表的花衣,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芯,收拾了一大把花芯后,直接一口放到嘴里,舌头泯几下,一股细微的甜香充斥着整个口腔,甜味不重,再嚼几下吞咽,就觉得香气甘甜蜿蜒盘旋心口,紧接着似乎五脏六腑都狠狠吸了一口槐花带来的晚春滋味。
祥哥儿拖着弟弟贤哥儿,两人一起颠着小短腿追着老母鸡满院跑,瞅见谢行俭生吃槐花,拐个弯跑到跟前,仰着小脑袋说他们也想尝尝。
两个小家伙这几日不是没吃过槐花,不过他们懒得很,吃的时候也不撕开花衣,从枝干上撸一串花儿下来后,直接塞进嘴里嚼,甜是甜的,只不过花衣有点苦,囫囵吞下容易涩嘴。
谢行俭笑了笑,很有耐心的剥出一捧手槐花芯,下巴昂了昂,“一口包,一个一个吃没啥味。”
两个小家伙作揖道谢,这姿势是跟谢行俭学的,他们两人小鬼大,见到啥有趣就跟着屁股学。
双手接过谢行俭剥好的花芯,按照他教的说法,两个小家伙小手合拢起所有的花芯,下一秒全塞进嘴巴里。
王氏经过,笑得拧了拧鼓着腮帮子嚼个不停的孙子的脸颊,转头看向谢行俭,嘴角微微翘了下,“小宝你吃相精细,咱村的吃这个没这讲究,不过照你这法子吃,确实好吃,就是麻烦了点。”
谢行俭点头,喂他娘吃了一嘴,王氏美滋滋的享受着,边嚼边不停的说甜,没苦味。
见王氏去厨房烧饭,谢行俭原想跟进去看看今晚有啥菜式。
才起了心思,脚尖微转,就瞧见厨房小窗口隐隐约约有年轻女子走动,想来应该是他大嫂杨氏和侄女莲姐儿。
这些年,随着他年龄逐渐增长,他有意识的和大嫂杨氏减少接触,毕竟是叔嫂关系,古代不像上辈子那么开放,可以任意见面交流聊天。
实际上,他大嫂比他更重视清誉,这几年,每当家里只剩下他和大嫂侄女侄子几人在家时,杨氏就不会像小时候那样亲自敲门喊他吃饭,一应派两个小家伙进来喊人。
虽是有了些距离感,但两人都怀着乐见其成的态度。
渐渐地,他娘,他爹,他大哥都感受到不对劲,还因为这事笑话了一场,说一家子人哪里需要这么作理。
谢行俭心想也是,他们家又不是城里的豪门富宅,庄户人家确实不太讲究男女大防。
他释怀了,可他大嫂杨氏没有啊,每次在家里单独见到他,都悄悄垂下眼眸。
后来听他大哥说,杨氏随他大哥去了几趟县城,看到城里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的,杨氏觉得那样的女人温婉好看,那几日便寻摸了一位上了岁数的嬷嬷,跟着学了几招。
那位嬷嬷恰好是教深宅后院小姐礼仪的,可想而知杨氏都学了些什么。
如今通身的气派虽和城里的女人气质上还差些,但瞧着也有七八分像,走路体不摇肘,高兴时笑不露齿。
他娘感受到儿媳的变化,颇为高兴,心道小儿子以后做大官,可不得需要家里人都规矩点,别一副泥腿子的臭德行,到时候给小儿子丢脸。
之后,王氏自作主张的拎着大家立规矩,一时间几个大男人苦不堪言,好在后来王氏意识到不妥,便没勉强。
到了最后,只剩下杨氏和莲姐儿坚持了下来。
今天有他娘在厨房里头,他进去了也没啥大碍,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他家厨房不太大,莲姐儿她们三在里头忙活,他再进去恐怕有点抻不开身子。
心思一转,还是决定回房继续读书吧,韩夫子今天可留了不少的功课,他得抓紧完成。
......
黑夜静谧,偶尔田坝边传来几声昆虫叫声,谢家一家子人围着桌子吃起晚饭。
因每年卖大茴香能赚点钱,再有每月谢行孝开的铺子进账,王氏大方的买了些蜡烛照明。
烛光微黄透亮,比以前家里用的桐油灯要好上很多。微风从窗口钻进来,火苗轻轻噗嗤摇曳,桌上的饭菜在光影下忽明忽暗。
祥哥儿见状,端着小板凳踮着短腿站上去关好窗户,谢行俭瞅清面前的菜肴,顿时心生欢喜。
槐花宴!
四方桌上,三菜一汤。
槐花青菜汤,槐花蒸咸鱼,槐花炒鸡蛋以及凉拌酸槐花。
谢行俭喜欢吃鱼,夹了一筷子槐花蒸咸鱼搁在碗里,咸鱼肉切的有小孩拳头大,用筷子挑开鱼肉,里面的长刺轻而易举就能剔出来,鱼肉成一瓣一瓣的,吃进嘴里,咸香四溢。
光吃鱼肉会有点咸,得配上一口白米饭,大米淀粉和槐花芯一交汇,甜中带香,大口大口的吃着,越吃越有味。
王氏养了十几只母鸡,每天光追着鸡屁股捡鸡蛋都要花上小半时辰。
日积月累,谢家的鸡蛋压根吃不完,除了每月赶集卖出大半,剩下的,王氏毫不吝啬的搬出来放到桌上添盘菜。
今晚桌上的那盘槐花炒鸡蛋深得大孙子的喜爱,祥哥儿揉着小肚子直打嗝,往王氏怀里一滚,一个劲的夸赞王氏炒菜好吃。
四岁的贤哥儿埋头吃的欢,油滋滋的小嘴鼓鼓的,挥舞着小手要杨氏帮着夹这夹那。
莲姐儿今年已满十一岁,王氏和杨氏最近正偷偷的帮她相看人家,媒婆第一眼瞧得是女方的皮子,因此王氏便停了莲姐儿外出打猪草的活,捂在家里好几个月,皮肤才稍稍的白了一点,除此之外,杨氏还手把手的教导女儿规矩,如今看来大有成效,莲姐儿举手投足尤为雅静。
莲姐儿吃饭时小口小口的,吃上一两口菜后,一双好看的杏眸不由自主的弯了弯。
谢长义望着小辈们吃的开心,想起尚且呆在铺子里没回来的长子,便转头交代王氏准备些槐花炭,到时候他送给孝哥儿,让他也尝尝。
王氏点头,说她还准备腌制几罐槐花咸菜,到时候让他一并带过去。
说的说的,话题转到谢行俭的身上,谢长义问他何时动身去府城。
谢行俭咽下嘴里的酸槐花,回他爹的话,“后日就要出发了,到那还要排队拿文籍,耽误不得。”
喝了口蔬菜汤,谢行俭接着道,“我这次回来就不去私塾了,夫子说在家温书便是,等后日去了府城再与夫子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