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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行俭撩开后门布帘, 进了院子。
    正值黄昏, 窄小的小院里一片宁静。
    他抬头往石桌方向望, 只瞧见一个精瘦的男人背对着他, 听到动静, 男人立马转过身。
    因这些日子不上学, 谢行俭便没穿书生布衫, 随便套了件深黑色短褐和长裤省事。
    雁平县的四月下旬,到了傍晚温度会降下一些,此刻雾气蒙蒙, 他恰好刚从大街上回来,不免沾上一点雾水,额头的碎发略有湿意, 整个人看上去不太利索。
    进了院子, 他才想起周身的‘狼狈’,便立马用手挠了挠刘海, 力图气色和精神彰显的焕发些。
    男人站起身, 幽深的眸子快速的将谢行俭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随即欣喜的拱手上前, “敢问阁下可是谢行俭, 谢小公子?”
    谢行俭不认识眼前男人, 不过人家态度和善,他不好冷着脸,遂拱手回应道, “正是, 不过您是?”
    男人唇角的笑纹渐深,从怀里掏出一叠纸张,“实在打扰,某是城西书肆的东家,听闻谢小公子学识过人,某每日与书籍共处,尤为钦佩像谢小公子这般的才子。”
    谢行俭若有所思,正准备说话,就见眼前递来纸卷,男人微弓着腰,示意谢行俭接住。
    “这是?”谢行俭一愣,倒没含糊的接过来翻开看。
    “契约?”看着首页醒目的大字,谢行俭有些不明所以,按住手指,没有继续往下翻阅,抬着头疑惑的看着男子。
    男人笑道,“准确的说,这是出书契约。”
    谢行俭乐了,他下午才向林邵白提建议,让他出书赚钱,怎么转眼书肆的人竟上门找他写书。
    他眨了眨眼,虽有些疑惑,但到底没多说什么,垂着眸子细细的翻看契约上的内容。
    谢行俭有一个习惯,看东西容易忘我,待他将一叠契约默读完毕,才意识到男人一直在陪他站着。
    他连忙招呼男人入座,赔笑道,“是小子疏忽了,劳您等了一下午,这会子看的仔细,倒忘了邀您入座。”
    男人摆摆手坐下,似乎浑不在意谢行俭的失礼,反而笑的称赞谢行俭,“谢小公子做事认真,某敬佩都来不及,怎会见怪。”
    男人言笑晏晏,神情儒雅,浑身气息无不透着一股书卷气。
    谢行俭顺势坐下来,摊开契约,想到上面提及的条款,不禁犯了疑心。
    他面上挂着淡笑,可言语的起伏间似乎有一丝冷漠。
    “小子不明白,县城童生数不尽数,您怎么想到找我?”
    男人抿唇笑,“承然童生不少,但能力压众人,拔得一甲二名的,少之又少,且小公子年纪轻轻,某觉得前途不可估量。”
    就因为这点?谢行俭哑然失笑。
    契约上说,谢行俭只要一月交出两本折子,清风书肆便会分出五成话本干股给他。
    五成诶,谢行俭想了想,觉得一点都不可信,虽说他这回考的不错,可也没见有人这般“慷慨”,愿意花大价钱高捧他。
    如若乡试他中了一甲,对于男人的话语他倒是愿意信上三分,只眼下未免太夸张,小小童生着实没什么作为,也就不识字的庄户人家当宝贝似得稀罕。
    另一方面,很多读书人都认为年幼成名容易骄傲自满,堕落颓废,毕竟泯然众人矣的道理大家都懂,男人不知哪来的自信,谈他前途不可估量。
    见谢行俭神色如常,男子咳了声,问道,“小公子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谢行俭但笑不语。
    男子深吸了口气,无奈道,“看来鄙人需打开天窗说亮话,方能消除小公子心中的顾虑。”
    “但说无妨。”谢行俭淡笑,心中暗道这里头果然有隐情。
    男人站起身,喟叹一口,“不知小公子可知这县城有几家书肆?”
    谢行俭没答应,男人伸出三根手指,“原只有城南雅博书肆和鄙人的清风书肆,但近些日子,街口又新开了一家,名叫新儒书肆。”
    “先前就我和另外一家,虽偶尔会因为客源问题,闹点冲突,但那都是小事。说来不怕小公子笑话,我和那位雅博东家自此不打不相识,后来还成了好友。可如今多了新儒,我和好友琢磨了一通,估计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
    “吐故纳新,通儒达识。”谢行俭低笑,“名字着实取的应景。”
    “小公子睿智。”男子笑的拍马屁,“这家新开的书肆,取的名,正是小公子所说的含义。”
    “我冷眼旁观了几天,发现新儒最近推出了一批新书,便着人偷偷买了几本回来细读,发现全是些话本杂文。”
    男人有些不是滋味,“我瞧着里面尽是些情情爱爱、风花雪月的糟心词,可令人稀奇的是,这几日新儒书肆引得一帮男人、女人趋之若鹜,上前争相抢购。”
    说着,男人摇摇头,拧着浓眉,状似不理解。
    谢行俭在旁边听着,眼中却藏着晦暗。
    男人见谢行俭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放软语气,“我让底下的熟人研究了几篇,几人都言这类书似是出自女子之手,字里行间不过是粗通文墨罢了。”
    男人突然靠近谢行俭,讨好谢行俭,“闺中小姐许是久呆家门,得了闲心使些小花招,写出这种挠人心窝的闲话艳语。倘若谢小公子出手,依小公子才高八斗的学问,写出的故事必是比其更令人心驰神往,朝思暮念,如此一来,方能压住新儒的势头。”
    谢行俭笑着摆手,“您抬举我,小子不敢当。”
    “诶!”男人语调上扬,一扫之前的书生气,夸张道,“小公子莫要贬低自个,鄙人常年与人打交道,识人无数,像小公子这般气质通透,风骨清俊,可见的不多。”
    人家登门拜访,且三百六十度,毫不遮掩的夸他,谢行俭心里明白这些不过是场面话,忽悠人,但他还是感到喜悦兴奋。
    男人经商老道,见谢行俭不反驳,暗道此事有戏。
    面上却端着踌躇忐忑,“不知,小公子的意思是——”
    谢行俭也是个人精,不点头也不摇头,他盯着男人的眼睛,唇边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容,“您先坐——”
    男人纳闷谢行俭的举动,不过还是听话的乖乖坐好。
    谢行俭伸了个懒腰,继续道,“新儒书肆剑走偏锋,抢走阁下生意,小子理解您的担忧,只不过……”
    男人张嘴想说话,谢行俭伸手制止,侃侃而谈道,“只不过,市面的话本折子写来写去,无非是言风流才子,娇俏佳人。”
    男人点头,“小公子所言极是。”
    顿了顿,男子难为情道,“说句不好听的,鄙人书肆架上,每月也会上几本话本,只那些写手都是些科举不如意的读书人,每每拿来的稿子略显沉闷,全然不如新儒吸引人。”
    谢行俭心中大致有了数,双手撑着桌沿,诚恳道,“天色不早,小子也不想您白跑小子家一趟,便实话和您说了吧。”
    男人闻言,双眉皱起,神色一紧。
    谢行俭倒了杯浅浅的茶水推向男人,笑道,“您说了半天,喝口水润润,接下来听小子一言。”
    男人单手接住茶杯,微微愣神。
    谢行俭将脑中的故事过滤了一遍,找了一个上辈子看过的狗血小说说给男人听。
    新儒的话本折子贩卖畅销,主要是因为写手精准的抓住爽点,再辅之套路,一针见血的挠到读者的痒处,让人看的欲罢不能,拍手叫绝。
    谢行俭虽然没看过新儒书肆的话本,但从男人的描述中,他能猜出一二,估计背后写这话本的女子思想前卫,脑洞奇异。
    当然,谢行俭心里还有另外一种玄学的猜测,只不过觉得太过荒谬,所以他将疑虑抛之脑后,不再深思。
    他的故事很简单,男主是穷秀才,家中唯剩下老母,因要赶考乡试,无奈家中贫困,没有盘缠,老母便给他寻摸了一个商户女为妻。
    秀才长相俊俏,斯文有礼,商户女对其一见钟情,娘家疼女,首肯下嫁女儿。
    然而,女子初为人妇,虽容貌瑰丽,却不得婆婆喜爱,起初秀才会护着女子几句,但丝毫不起作用,且婆媳间的争斗越演愈烈。
    秀才中了举人后,越发看不起商户女,渐渐对其失去耐心,又恰逢会试在即,秀才眼不见心不烦,拿了女子的陪嫁银子上京赴考,三载未归,一走了之。
    故事讲到这里,男人神情复杂,追问道,“小公子莫不是看了新儒最近的新书?”
    谢行俭摇头,会心一笑,“小子才从府城回来,哪有功夫看闲书?”
    男人郁闷,嘟囔一句,“那就巧了,小公子刚说的故事正是新儒最新的话本,秀才上京一去不回,只是后头怎样就不得而知,若要知晓,需等下篇。”
    谢行俭用手敲敲石桌,成功的将男人的视线投放到他身上。
    “怎么?”男人见谢行俭一副了然的模样,心头一跳,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结结巴巴的质问,“难道,这,这新儒的话本是小公子所写?”
    谢行俭被男人惊悚的表情逗的噗嗤一笑,连忙摆手澄清,“小子前段时日,心思全在童试上,还是那句话,没有功夫考虑这些。”
    再说,你明明都讲话本折子透着女气,怎会是他这么一个阳刚英武的男儿所为?
    男人尴尬的收回手,勉强笑了笑,问谢行俭既然不是写手,又没有看过话本,那为何如此熟悉话本里的故事。
    “我不仅熟悉这套话本前篇内容,我还知晓秀才上京城后发生的事情。”谢行俭笑得得意,无奈手中缺少一顶折扇,否则哗啦一下,单手打开折扇,再配着他脸上贱贱的表情,装笔手法行云流水。
    “果真?”男人激动的面容发抖,“那秀才上了京会如何?”
    “遇权贵,娶娇娥。”说着,谢行俭舒坦的翘起二郎腿,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男人,微笑道,“接下来便是抛弃糟糠,举家搬迁。”
    “竟然这般无耻?”男人有些不敢置信,不过回味起来,倒有新儒话本的套路行径。
    “那之后呢?”男人显然听的入迷,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结局。
    爽文嘛,开头浪漫,中途憋屈,结局肯定要打脸啊。
    “秀才休妻另娶,商户女又气又恨,然而商户身份低微,秀才一路攀升,高中进士,她一个卑贱之人,如何能扳倒渣男和白莲花?”
    男人听不懂谢行俭口中的渣男和白莲花的含义,不过多少能猜到是骂人的话。
    “对啊,她一个底层女子,想报仇何其之难!”
    谢行俭换个只腿,继续抖的欢乐,通透如清泉的双眸睨着男人,慢吞吞的掀唇说话,“其实不难,我之前不说了嘛,商户女容色绝丽,秀雅艳俗,一颦一笑间,我见犹怜。莫说秀才起初着了道愿意娶她,哪怕她成了弃妇,身后自是还有赶不走的爱慕之人。”
    男人迷茫,“难道商户女再嫁,然后让其丈夫替她报仇?”
    谢行俭眯着眼睛没有接话,按照剧本的进度,确实是如此。
    只不过他觉得放在古代太不符合常理,其一,弃妇难二嫁,更何况是商家女,其二,就算有人窥其美色,但凡有点脑子的男人,都不会色令智昏,去得罪新科进士。
    当然,不外乎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商户女最终嫁的门头高,男人有权有势。
    可话又说回来,资本如此厚实的金龟婿,他会容忍枕边人整天想着前夫?哪怕商户女仅仅只是单纯的想报仇雪恨。
    谢行俭对这些无脑狗血文很是无语,但不这么设定,秀才和白莲花怎能得到惩罚,唯有商户女将他俩狠狠的踩在脚下,读者才会感受到打脸的爽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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