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得及开口,陆云渡就已经迈步过来, 竟不由分说就把她抱了起来。
她梳洗过后,还未来得及着罗袜, 脚上只穿了一双绘折枝牡丹的木屐。
“啪嗒”一声,晃晃悠悠挂在她脚尖的木屐终于掉落在地, 世子爷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落单的木屐。
他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 樱樱没忍住蜷缩了一下脚趾。粉白的脚趾肉嘟嘟软绵绵, 仿佛害羞一般微微往后缩着,半明半暗地掩在罗裙之下, 他喉结往下滚动一分。
世子爷屈尊纡贵,弯腰替她捡起落地的木屐, 甚至还颇为贴心地给她套到脚上。
然而这行云流水的一通动作下来,樱樱早就烧得面上通红,只差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能欲盖弥彰地埋头在他怀中。
然而那微粉的耳垂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住。
只是当世子爷抱着人刚从浴房中迈步出来时, 樱樱被冷风一吹, 很没风度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陆云渡冷了半天的脸没能绷住, 憋着点笑意解下身上披风,把人兜头盖脸地裹在其中。
猝然埋入他的披风中,鼻端全是他身上冷冽的檀香,许是错觉,那冷香此时浓烈得如有实质,作弄得她整个人更加晕晕乎乎。
他肩宽腿长,没走两步就到卧房中,把人扔到了床褥中。
樱樱:?
她软着手脚从全是陆三郎身上味道的被褥中艰难爬起来,“三哥哥,你把我送回去呀。”
一开口才发现她的嗓子微微发哑,不似平常那般婉转动听。
陆云渡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面上的冰霜刚刚才好不容易消散了些,此时又凝结起来,脸色臭得能止小儿夜啼。
他此时倒是毫不避讳,一撩衣袍就在床边坐下,微掀眼皮,“你想让祖母知道?”
这一句话仿佛蛇打七寸,立马就让樱樱偃旗息鼓了。
她果然默默缩回被褥中,抱着小被子气鼓鼓的,不知在气什么。
“把手伸出来。”
世子爷冷不丁道,樱樱一愣,下意识把手搭在他手心,才反应过来道:“做什么?”
陆三郎用具体行动回答了她——诊脉。
要想不惊动老夫人,就不能请疾医,自然就要精通医理的世子爷亲自动手替她诊断抓药了。
替她诊着脉,陆云渡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的身子本就孱弱,如今细细诊脉,竟仿佛伤了根本一般……
一滴水珠滚落到他手背上,樱樱头发方才洗过,还湿漉漉地往下滴着水。
他低头看她一眼,撤了手结束诊脉,把她露在外一截白玉般的手腕子塞回被褥中,顺手从一旁的梨木架子上取了张干布来。
樱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巾子盖住脑袋。
世子爷替别的姑娘擦头发,这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大事。樱樱本该受宠若惊,然而被他不知轻重地揉弄数下,头皮都被扯得生疼,她终于忍不住叫道:“三哥哥,你轻些!”
他人坐在床榻边沿,那长腿就近在咫尺,她一边轻声抱怨着,顺势掐了一下他的腿。
世子爷腰腹以下瞬间紧绷,被这个小没良心的埋怨了也不恼,只是不动声色放轻了手上动作。
刚清洗过的长发,在指尖散发着幽幽清香。清凉顺滑,黑亮浓密,如同绸缎般披散在他膝上,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好头发自然该用价值连城的珠翠装饰。
他这樱樱妹妹,就该打扮得花枝招展,顾盼生姿,好叫旁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三哥哥,那徐如明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突然传来这一声,打断他的思绪。陆云渡抬眼,见她趴在自己枕上,粉白侧脸几乎贴在自己腿边,眼睛因方才沐浴过,还雾蒙蒙的泛着水汽。
“是谁先前说他温柔?”绎婳
陆三郎斜睨她一眼,不客气道。
被他小小教训一下,樱樱此时自然没有底气再同他抬杠,只好蹭着他的手背道:“三哥哥,三哥哥,你肯定知道的,你给我说嘛。”
先前婉月说芷柔正在闹和离,她还未曾放在心上,今日见了林如明,才惊觉两人之间绝非普通夫妻闹矛盾。
而看先前陆三郎那老神在在的样子,他分明就是知道内情的。
她平时惯会拿腔捏调,装出讨人喜欢的模样来,却不知此时她勾着他的腰带,半眯着眼睛同他懒洋洋说话的样子,落在世子爷眼里比平常来得乖顺可爱百倍。
陆云渡思忖一霎,只道:“你柔姐姐不容易。”
“怎么个不容易法?”樱樱仰着头,尖尖一点下巴磕在他腿上,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打女人的男人,能好到哪里去?”
等了好半天,没想到竟等到这一句。樱樱愣在原地,眼睫颤抖数下,一双眸子里的光华慢慢变得暗淡。
她只顾埋头在自己的心思中,连床榻边沿的陆云渡何时起身出门去了都未曾注意。
她本以为,像柔姐姐这样出身的姑娘,即使父母双亡,但从小养在陆家老夫人膝下,哪能受什么委屈。谁想到做姑娘时的确没有委屈,原来苦难都在夫家等着她呢。
怪不得柔姐姐总是愁眉不展,怪不得今日见了徐如明,她那样害怕……
这些日子萦绕在心头的困惑统统都迎刃而解,樱樱却生不出半分探知到旁人阴私的满足来,反倒心口闷闷的。
原来天底下的女子,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有其苦衷。
室内燃着安神的香,寂静无声,樱樱今日受了惊吓,兵荒马乱地闹一通,早就筋疲力尽,此时一人躺在床上,逐渐昏昏沉沉睡去。
然而她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生,一会儿想起从前在画舫上暗无天日的日子,十几个半大姑娘挤在船舱底,连手脚都舒展不开,永远半饥不饱,动辄就是一顿打骂。
一会儿又是柔姐姐眉间的浓浓郁色,左右为难,未出嫁时本也是被捧在手心的姑娘,出嫁后竟被人如此作践。
她心底实在难受,在梦中都咬着唇不知不觉掉起眼泪来。
陆云渡端着药进屋时,正好听到这一阵幽幽呜咽之声。
他快步行至床边,见她抱着被子缩在床褥深处,青丝散乱覆在面上,被泪水打湿淋成一片。她指尖攥住背角,连在梦中都紧紧皱着眉,把原本嫣红唇瓣咬得尽失血色。
“樱樱。”她怕是魇着了,他伸手拍拍她的脸,触手却是一片滚烫。
发起热来了。
然而她还是在梦魇中,喉咙中呜呜咽咽。他即使耳力过人,也辨认不出那些极为模糊的字眼,只能伸手将人抱在怀中,掐住她的人中,“樱樱,醒醒。”
樱樱在梦里被掐得生疼,还以为是鸨母又在掐她,忍不住抬手反抗,手却被人握住,脸上被人拍了两下,她终于睁开眼。
入眼却是去而复返的世子爷。
不是动辄打骂她的鸨母,不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的男人,是陆云渡。
她从未觉得陆三郎的冷脸这样亲切近人过。
陆云渡正想问她为何梦魇,却见她睁眼瞧着自己,突然眼底涌起一阵水雾,接着晶莹泪珠就顺着雪腮一点一点往下滑落。
难道是把她掐得太痛了?世子爷撒了手,果然见到她人中处一道月牙形的甲痕,连带着那一片都红红的。
他心底难得有点愧疚,复又拍了拍她的背,声音低醇温柔,“别哭了,先喝药。”
樱樱仿佛只受惊炸毛的猫儿,渐渐被他抚顺了毛,一见那碗黑漆漆还冒着热气的汤药,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三哥哥,我想吃冰糖莲子。”
方才她在梦中,梦到柔姐姐给她端来一碗冰糖莲子来。她以前眼馋了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尝尝这样的甜品,谁料她正要接过,却被痛醒了。
幼时的馋虫又被勾了起来,她就想吃冰糖莲子。
这时节哪有莲子可吃?何况她现在正发热,不能吃性寒的东西,他只端起那碗汤药送到她嘴边,“先喝药。”
不料她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抽抽搭搭,连鼻尖都红了,仗着陆三郎难得的温柔索性撒起泼来,“我就要吃冰糖莲子!我就要我就要!”
陆云渡坐在床边,看她整个人裹着被子滚到床榻角落里,那微微隆起仿佛一个小山丘。
她裹着他的被子,在他床上打滚……
樱樱好半天都没得到回应,还以为是世子爷不吃她这一套拂袖而去了,然而小心翼翼扭头过来看一眼,却见世子爷还好端端地坐在床榻边,脸上神色颇有些哭笑不得。
对上她略带试探之意的眼神,世子爷好心解释道:“让侍女去做了。”
说罢,他拍拍自己的腿,自然而然道:“过来。”
有了上一次的经历,樱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仿佛后知后觉此处是陆三郎的卧房,身下睡的是陆三郎惯常睡的床褥,面上热度开始上升。
然而世子爷此时却极有耐心,又叫她一声,“樱樱,过来。”
往常他叫她,老是狭促地唤她为“妹妹”,看似亲近,实则嘲笑的成分居多。
然而此时他这样低声温柔地叫她……樱樱犹豫半刻时间,终于磨磨蹭蹭地向他靠拢。
世子爷长臂一伸,直接将人抱到了腿上坐着。
跨坐在他腿上,两人四目相对,被他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沉沉盯着,樱樱这下子不用人劝,连忙低头捧起药碗,将温热汤药一股脑送入口中。
世子爷取蜜饯的动作竟都慢了一步……见她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微微失笑,把盐渍话梅扔回玉盘中。
吃过侍女送来的冰糖莲子后,樱樱仿佛了却了一桩心事,渐渐又犯起困来,直接埋首在陆云渡怀中。
直到他手都酸得近乎失去知觉,他才将已经安定入睡的人放回被褥之中。
只是她在梦里还不肯老实,偏要大剌剌地伸出一只玉足,雪白肤色衬在那深色罩面上,更显得那点红色丹蔻触目惊心。
他目光幽深,看了许久,却蓦地发现那脚腕上有两道抓痕。
半寸长短,微微红肿。必定是方才落水时,徐如明那厮动的手脚。
世子爷面色平淡,眼底却隐有戾气。他转身去箱箧中寻来自己惯常用的上药,握住她露在被褥外的一只小脚,作势要替她上药。
然而她睡梦中仿佛受惊,小脚往里缩了缩,陆云渡稍稍用力便将它制住。
看着还不如自己巴掌大小的玉足,脚趾排列整齐,小巧可爱,微微泛粉,世子爷难得愣怔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不舒服地发出一声嘤咛,他才反应过来,胡乱把药膏涂抹上。
樱樱在睡梦中,只觉得仿佛有人在捏自己的脚。
起初那力道有些大,捏得她又酸又痛。许是她挣扎几下,叫那人收敛了力气,又成了挠她的脚心。
只是她睡熟了实在睁不开眼,只在被褥里胡乱踢了几脚,那恼人的感觉总算消失。
作者有话说:
甜吧?
第42章
另一侧的青竹苑中却没有这样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