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拉娜是后来入宫的,只在宫里住了两年出头,不过也算是娜仁这两年走得最近的女子了,她性子又温柔和顺,和她打交道让人很舒心。
过了二三日,娜仁的“病”总算好了,这日风和日丽的天气晴朗,她便打算出门去钟粹宫转转。
又因是佛拉娜迁宫后第一次过去,还得带点礼物,她命人将各样点心装了五样一个大捧盒,又将几样肉脯蜜饯果子装了一大捧盒,一瓷瓶紫米封缸玫瑰酿,林林总总好几样,很拿得出手了。
临去前别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吟吟道:“莫要太晚了,落了锁再回可不成。这酒你可舍得拿出来了?”
“一坛子还能匀个二三瓶子,等帝后大婚再拿出来送礼,也很拿得出手了。至多秋日再酿嘛。”娜仁道。
“去吧去吧。”太皇太后摆摆手,又再三叮嘱琼枝等人:“服侍好你主子,大衣裳记得带着!万不许多饮……她也不是贪饮的人,但这药今儿饶了,明儿可还得喝。唐太医说了,这固本培元的方子,多喝点没坏处。”
“是,对我的身子没坏处,对我的舌头可有坏处。”娜仁哀叹。
太皇太后嗔她:“不过几碗药罢了,养身子的,多少人想喝还没这个门呢!太医伺候你,够架子了。”
娜仁嘟囔道:“只怕这福气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
钟粹宫坐落在东六宫中,位靠御花园,正是夏花绚烂的时节,一靠近那附近,素馨、茉莉、栀子等香花的的香气就萦绕在鼻尖,还隐约能瞧见园子里挺拔的松柏。
“娜仁。”佛拉娜早早带人等在宫门口,此时她已改了往日的少女装扮,头发在脑后盘起,插一支点翠珠钗,身上是淡紫绣银竹氅衣,内里白绫贴身衬衣,耳边是典雅的珍珠坠子,柳眉弯弯红唇点点,好不美丽。
“给马佳……”娜仁作势要行礼,未等蹲身下已被佛拉娜馋住:“快别折煞我了,过些日子,谁给谁请安还说不定呢。好香啊,这带的什么?”
琼枝一欠身,笑盈盈道:“我们格格一早命人准备的,茯苓夹饼豌豆黄、豆面卷子山楂糕、还有一味枣泥馅的山药糕;另有猪肉、鹿肉两样肉脯、新炸小酥鱼、林檎果子海棠干。并有一瓶儿旧年的紫米封缸玫瑰酿,酒香之余更有玫瑰香,比之寻常封缸酒,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哎呦呦,琼枝这口齿啊,可真是雀枝拍马都比不上的。我一听她这样说,都垂涎三尺了。”佛拉娜拉着娜仁往里走:“早想请你来逛逛,可你身子不好,今儿好容易来了,我可不放你走了。”
“那感情好啊。”娜仁笑眯眯应着,琼枝好笑道:“出来前太皇太后老祖宗再三叮嘱了,宫禁之前定要回去的。”
“知道老祖宗舍不得。”佛拉娜笑道:“那也有一整日的时候呢,我让御膳房整治好酒菜,咱们吃两钟儿。”
娜仁点点头,应着。
钟粹宫后殿面阔五间,东西暖阁小库房一应俱全,佛拉娜拉着她逛了一圈儿,一边指指点点,东边耳房收拾做库房,西边是供奉观音大士的佛堂,正殿里东暖阁炕上还随手撂着两张花样子,娜仁饶有兴致地拿起来一看,笑了:“这海东青描得真好,是给皇上的吧?”
见她满脸戏谑,佛拉娜脸一红,把花样子夺了过来:“就你眼尖!雀枝,沏茶来。”
雀枝“唉”了一声,不多时捧着个小茶盘进来,奉上两只官窑梅子青盖碗,笑吟吟道:“我们主儿新得的六安瓜片,记着您喜欢,特意命奴才今日备着。”
娜仁闻言一尝,果然茶香浓郁、唇齿盈香,笑吟吟道:“果真好,今年的茶品质可比去年好上不少。”
“许是今年风调雨顺的缘故吧。”佛拉娜摆摆手:“我却不精这些了,你爱喝茶,自然能平出茶香好否的,我却全然不懂这些,什么回甘啊,在我嘴里都是一番苦味儿!还不如你前儿送我的黄梅汤,那个挑水才好喝。”
又道:“我也试着做了一番,可总没有你制的那个滋味,究竟是什么缘故?”
娜仁笑道:“那是个古方子,现如今也没有好品质的新鲜黄梅给你糟蹋了,还是应时应季的品质好。打出了六月,虽还有贡上的,可都次了,慈宁宫那些都制成果子了,好歹借个甜味儿,这入口喝的可是最讲究,差一毫一厘都有不尽的。你若还想做,明年头茬好梅子贡上了,我再教你。”
“那可说定了。”佛拉娜连连点头,又道:“这几日,我听着坤宁宫大修乒乒乓乓的声儿,也不乐意往出走了,从前在宁寿宫住着还不觉得,如今搬来西六宫,又贴着正中儿,声可就大了。”
“咱们皇上登基后娶的这一位可是中宫正主,要大大方方从午门进来的,阵仗自然不寻常。”娜仁随口道:“况坤宁宫空置多年,前殿又是个祭神的地方,当然要好好地再整顿一番。”
“是呀。”佛拉娜垂下眼睑,略一扬起嘴角,一手轻抚着尾指戴着的护甲,说不上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说一开始就皇贵妃、贵妃,这里是不存在的。
当下的后宫阶级中没有贵妃,皇贵妃位同副后,在皇后健在无过的情况下存在就代表着皇帝对皇后的不满,康熙还要用索尼,不可能一开始就这样给皇后甩脸子。
本文全然通篇是慢热宫廷生活日常流,那些后宫争斗对女主而言就是一场戏,没人敢往她的永寿宫伸手。
即使后期后宫妃嫔如过江之鲫,也没人敢动她,这是她的底气,也是她的资本。
至于什么大权在握统御后宫,那更是不存在的。
她深深地认为后宫领导者是一个累人的职位,作为一个梦想就是长命百岁的女人,她不可能接那种活。
这是一篇可能会很长很长的宫廷日常,她是王朝的见证者,是后宫大戏的忠实观众,日常吃瓜看戏赏美人,永寿宫美食享誉内廷,会吃、会玩、会生活就是女主的人设。
什么所向披靡大杀四方是不存在的。
以上是提示,也是预警。
不能接受的,退出键请早。如果能够接受或者喜欢这个,希望咱们能够相伴度过几个月的时光,这几个月在漫长的人生中或许是不值一提的,但我希望,在这相伴的几个月里,大家彼此都是快乐的、愉悦的。
假如这篇文会给大家欢喜,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已心满意足。
——留于1.28日晚。
第11章
有了开头,康熙身边就热闹起来了。
按说帝后大婚前,皇帝身边应有两个教导人事的宫女,留在清宁宫伺候,日后皇后位主中宫,再给名分,也算是皇后的恩赐。
那日话赶话到那,先给钟粹宫添了位庶妃,事后太皇太后细细琢磨着仍觉不妥,命人从内务府挑选出两个家世清白样貌周正的包衣旗宫女送去了清宁宫伺候。
福安来回话的时候太皇太后正坐在炕上看着娜仁打理香料,拿梅花模子印出来的小香饼指头大点,小巧玲珑的,因多用果皮香花调匀,沉檀反而量少,香气清新香甜,并不十分浓郁,只淡淡的,沁润心脾。
“要说这规矩啊,好也不好。倒是苦了未来皇后了。”太皇太后见娜仁指尖捏着小小的香饼,指甲是淡淡的莹润的粉,手指纤白宛若削葱根,便微微一笑,心中一股感慨散去,笑道:“入秋了,让内务府打造几只赤金嵌翡翠的指环吧,金丝掐得细细的映着翡翠,浓绿又衬着细白的手指,那才好看呢。我年轻时候也爱打扮,那时却没有你们现在这样好的条件了。”
娜仁将盛放着香料的小托盘交给琼枝,她自拿去阴干,娜仁便道:“皇后妆奁中的凤冠、金钗打造就足够造办处忙活了,我又何必去掺一脚呢?您说的花色,家里送来的首饰里似乎有一样,回头让乌嬷嬷找找就是。”
“也好。”太皇太后微微点头。
此时皇后妆奁置办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无论内办外办都加了十二分的小心,唯恐出了岔子。
八月里,胜芳的螃蟹也到了季节,拣最好的贡入了宫中。
彼时中秋将至,宫里要办夜宴,太皇太后便感慨:“如今宫里人少了,还不如先帝时候热闹。”
今年宫中几位低阶先帝庶妃殁了,倒也不是很大事儿,甚至康熙都不必服丧,也只有太后最伤心了。
此时听闻太皇太后此言,太后微微垂头,兴致寥寥。
小厨房呈了新制的茯苓汤酪来,皇庄新进的茯苓霜合着牛乳、蜜糖熬煮,后添的金丝蜜枣与枸杞的滋味很浓,小厨房又别出心裁地切了细细的果脯丝进去,舀了新熬的杏儿酱,再浇了一勺参蜜,入口酸甜爽口,香气浓郁,很是养人。
娜仁摆摆手示意宫人退下,亲自捧起一一奉与太皇太后与太后,含笑道:“九月里就是帝后婚期了,皇后入宫,日后可不热闹了?”又道:“前几年也是这几个人,你二位也没闲清寂,今年这般感慨,可是我这旧人遭了厌弃了?”
“你呀,就这些歪道理最多。”太后展出笑颜来,摇起一勺酪凑近她嘴边:“快快堵了你的嘴吧!”
娜仁笑嘻嘻地一口含进去,然后往旁边一坐,端起白瓷小碗慢慢舀着。
太皇太后收回思绪,笑道:“也是有理,皇后入宫,宫里的人丁就渐渐兴旺起来了。还有早选定的钮祜禄氏与纳喇氏、李氏女子,开枝散叶,宫里总是要热闹的。”
她一招手,唤了福安近前来,问:“各府诰命夫人的节赏都齐备了?”
“齐备了。”福安一欠身:“宫缎、宫绸、金银锞子、簪菊、月饼等数,按照等级高低各有不同。宗室之外,各府老诰命、朝中新贵,二品上的诰命夫人们也各有恩赏。蒙古勋贵诰命是另一份单算,如往年的例,短去簪菊月饼,添如意饼并芋头干果等。”
太皇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办事愈发妥帖了。早前看定的纳喇氏我依稀记着是满洲正黄旗出身,她阿玛是个五品郎中,名甚?”
福安恭谨答道:“纳喇主儿之父系正五品郎中索尔和。”
“赐遏必隆与他府上,还有汉军正蓝旗总兵官刚阿岱李家,各有一盒内造月饼、宫绸两匹、宫花一匣。赐索尼夫人除例赏外另有红木缠金丝如意一对,赐未来皇后之母金黄、泥金、明紫、黛墨、浅粉、雪青、玉白七色贡菊,各色宫绸十二匹。把各色内造月饼点心装两盒,时令鲜果一篓子,再添一篓胜芳贡上的肥螃蟹,赐给未来皇后。”太皇太后略一思忖,做了一回散财童子。
高下态度立分,这是把对未来皇后的看重明晃晃摆到了明面上,也是在向满朝文武勋贵彰显她的态度。
皇后母家的笑话,不是谁都能看的。
打个巴掌给个甜枣,太皇太后安抚了赫舍里家,也没忘了佛拉娜,叮嘱道:“清宁宫那两个就算了,钟粹宫要厚赏,除了宫中内务府备的例赏之外,你从我库房里挑两样首饰缎子送去。”
福安忙一一记下应着,娜仁星星眼看着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笑呵呵地抬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丫头,嫩!还有得学呢。”
娜仁歪进她怀里,笑嘻嘻道:“有老祖宗在,娜仁什么都不必学。”
“老祖宗又能护你多少年?你自己也要立起来才是。御下之术讲究的是张弛有度,敲打要恰得其分,在宫里,你什么都不能会,又什么都要会。”太皇太后一下下摩挲着她的发髻,轻声道。
娜仁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衣裳,太皇太后不喜奢华,或者说不喜自己身上的奢华,衣服上的刺绣简朴疏落有致,也没有掺金银线,面料柔软,并不磨人。
她伏在太皇太后膝头,如贪玩晚归的小兽,懒懒散散的,眷恋温暖的怀抱,不愿再奔跑走动:“这不是有您呢吗。”
太皇太后长长一叹,旁边的太后感觉自己好像被忽视了,也不气馁,戳戳娜仁:“还有我呢。”
康熙进来的时候,三人已经把牌桌支起来了,娜仁的牌运一向不错,奈何在场的都是长辈,也没敢用心打,饶是这样胡乱玩,匣子还积起一层钱。
这各个有输有赢,反而比平时与那些老诰命福晋们打牌有趣儿,太皇太后却睨她一眼,道:“你不必收敛着让着我们,嫌我们老了?”
“我哪敢呐。”娜仁笑眯眯道:“打牌不就是讲究个随心所欲吗,运气足够好,打得再稀巴烂也不会输得落花流水。”
“听听,听听!”太后看着自己手里的牌,满脸写着嫌弃,又看一眼娜仁,摇摇头,叹道:“可真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你就仗着好运气吧!”
太皇太后笑看着她们二人插科打诨,康熙听着笑声走进来,心中了然。
佛拉娜在殿外便逐渐放缓了脚步,此时与他约有两步远的距离,恭敬地向太皇太后与太后请安。
娜仁站起来对康熙欠身,笑道:“可知是来蹭晚点的。”
康熙也不客气,“胜芳新进的螃蟹,肥的也罢,有一篓子是朕专门吩咐的,不过孩童拳头大,是惦记着阿姐去年制得香辣味。不敢求阿姐劳动,只要指挥指点着小厨房动手便是了,那个味道,御膳房是万万没有的。”
“行了,不急,打完这圈牌的。”太皇太后对康熙招招手:“皇帝过来坐,你再补一家,正好了,四角齐全,也压一压娜仁的运气。你是不知道,她那一手牌多让人眼红。”
又嗔道:“一来了就指使她。”
康熙依言在宫女搬来的交椅上坐了,笑道:“孙儿哪敢指使,不过仗着她心软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他叫了娜仁这些年阿姐,彼时年幼,年头久了也就习惯了,太皇太后都不挑这错处,宫里自然无人挑。
或者说,太皇太后私心里也不想康熙真管娜仁叫一声“姑爸爸”。
佛拉娜被太后叫过去,小宫女搬了个墩子过来请她坐下在后头看牌,太后问:“怎么一块过来了?”
康熙笑道:“本来在钟粹宫,便带她一道来向皇玛嬷与皇额娘请安了。内务府人来回皇玛嬷您吩咐的中秋节赏,孙儿吩咐另赐给科尔沁部三等台吉阿郁锡大人之妻一份,比照遏必隆夫人的例,另加一斗明珠。”
太皇太后闻言,看了娜仁一眼,笑着道:“随你安排便是。”
她又对佛拉娜道:“按例,逢年过节的,宫妃可以召见赏赐家中亲眷。今年我的特许,你可以预备着了。”
虽是宫妃的权利,在先帝时期,后宫中也只有妃位上或怀有龙嗣者有此特权,佛拉娜这些日子也听宫人絮叨了不少,此时大喜过望,连忙谢恩。
太后笑看她一眼,又笑吟吟地看向娜仁。
娜仁倒是神情平常,这样的事情端午节已经来了一次,救驾之功就是值钱。
她心里暗搓搓算着,想起额吉,不免又想起家里。
中秋当日,众诰命入宫朝见太皇太后与皇太后,回府之后,各家再宴。
索尼夫人厚赏了宫中来的侍卫、教引嬷嬷、宫女们一番,命厨房预备了整齐酒菜摆在偏院,让他们去吃酒。
待正厅里只有自家几人了,方命身边的老嬷嬷将打听来的节赏分配一一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