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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娜仁依稀听康熙说了一回,仿佛是在搞什么水稻改良。
    召集了不少精于农务亩产的高人与多年老农,留恒只出了想法,如今一群人忙得热火朝天,也不知能不能成。
    娜仁对那方面是真的没有半点了解,也不知道清朝究竟有没有水稻种改良的成功案例,而且留恒上回搞出的水泥和水稻种改良看起来一点都不搭边啊!
    到底是自家孩子,娜仁虽然觉得跨度有些大,对留恒还是很相信的,心里也确实希望能成。
    古代粮食产量不高,即便这些年陆续引进玉米、土豆、红薯等作物,但一直以来作为主要作物的水稻产量却并不乐观。
    娜仁记得读《红楼梦》的时候,读到黛玉作诗,里头一句“盛世无饥馁”,她便觉得颇为好笑。
    便再是盛世,这样低迷的粮食产量,何来“无饥馁”呢?又或者说,所谓的盛世,其实只涵盖大部分衣食无忧的中上层人民。
    对最底层人民而言,只要靠着吃饭的土地没有好的收成,就永远谈不上所谓“盛世”。
    以史料记载而言,即便是在康雍乾盛世中的乾隆时期,清朝普通百姓还是需要在青黄不接的时节大量地食用野菜充饥,最广泛的粮食是粗粮,从来谈不上“无饥馁”。
    若是这稻种改良当真能成……那便是功在千古,利在千秋。
    甚至,不求这水稻能改良出后世的杂交水稻那种产量,只要较当下微微有些提升,便可以说是迈出了一大步。
    至少是将脚下的道路夯实了。
    这是娜仁的想法,康熙多少也是这样想的,只要留恒带着人奋斗这几年,能有一点点的结果,对当下的粮食产量而言都是很大的进益。
    因为凡事只要迈出了第一步,后面的路便好走了。
    话如此说,这第一步想要迈出去,何其苦难啊。
    留恒那两个庄子已经捣鼓一年多了,一开始只是他所有的那一个庄子,后来为了给他扩建场地,娜仁又送了他一个,两边打通,一群人舍家撇业,吃睡都在庄子上。
    娜仁是实在怕留恒久久不得门径把自己在庄子上憋成变态,强将他叫回来想叫他放松几日。又是一番好说歹说,他毕竟没有农耕经验,提出的所有建议理论都是书本上的东西,不比人家在那边还能上手帮帮忙。
    他一个提建议的,把自己憋那边何苦来呢?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没准还能有点好想法能帮上忙的。
    然而留恒看似被她说动了,其实在京中没住两日,就借着他兄弟们登门的由头,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那庄子是有多吸引他?他过去是能帮上什么忙吗?”娜仁又气又好笑,因他走得急,本来预备待他走前准备好给他带上的东西也没来得及预备,今儿个娜仁带着茉莉琼枝几个忙活了一上午,做好了各样点心吃食,又将库里的果脯、肉脯等物包了几大包,并地方新贡的枇杷一起命人送到京郊去。
    见她一边忙着一边又抱怨的样子,康熙好笑道:“阿姐你几时有了这般嘴硬心软的毛病?”
    娜仁面色不善地斜眼睨他,康熙忙笑笑,又正色道:“恒儿也不是如阿姐你想得那般不知民间疾苦,他到底有些历练,对农耕之事若是一窍不通,也不可能有那样多的想法。便叫他忙去吧,眼看就要春耕了,他在京中怎么可能做得住。便等春耕过去,朕再降旨召他回来,好好陪陪阿姐你。”
    “算了吧,不耽误他忙。”娜仁叹了口气,“我只是觉着,这也并非一日之功,怕他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心态不能放松,反而不得寸进。”
    康熙淡定地道:“恒儿的心态可比咱们都好,许是打小念经练出来的?”
    他带着些打趣地笑着,暗指娜仁当年因留恒念经而生怕他出家了的事。
    娜仁轻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说得好像某人当年就没想拉着恒儿促膝长谈似的。”
    康熙全当没听到娜仁暗指他当年也慌了,颇为镇定地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品着茶香,水雾袅袅轻轻散去,他方道:“是吗?”
    面带着几分淡笑,仿佛说的不是他。
    要说这些年,康熙的演技着实是精进了。
    娜仁撇撇嘴,道:“无趣。”便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而是拿起一旁的书卷翻阅起来。
    “《齐民要术》?阿姐竟看起这个来了,可见也是着急的。”康熙留意看了一眼,笑了。
    娜仁手下翻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仿佛是看着眼前的北窗,但康熙又能清楚的知道,她的心绪并不在那上面,甚至目光……也只是虚虚地落在那里,透过那洁白的一层明纸,她已经不知看向何方、看向哪里了。
    或许五湖四海天下山峦,此时,皆在这一双眼中。
    良久的沉默过后,娜仁开口,声音从凝滞低哑逐渐变得清越有力,“我只是觉得,若是这件事这能做成,那于天下而言,都是一大幸事。”
    在她的时代,曾经有一位伟大的老人,做成了这件事,拯救了许许多多的人,是真正的伟人。
    她不求留恒能有那般足以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但凡能得其一二,也是一件幸事。
    康熙其实并不清楚娜仁的那一份情怀与唏嘘感慨,但此时,他莫名地感受到了娜仁的情绪。他也微微一顿,抿了抿唇,长叹一声,“是啊,若真能成……朕打算为恒儿之母追封王妃,赐满洲大姓。”
    “追封也罢,能有名正言顺与隆禧并肩的名分,阿娆会乐意的。但赐满洲大姓……便算了吧。”娜仁道:“有道是强扭的瓜不甜,这样追封赐姓,只怕反而叫亡者不能安眠。”
    这话除了她,没人敢说。
    甚至是留恒,也没有这样说的立场,因为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
    但娜仁与康熙口无遮拦惯了,此时康熙闻她所言,竟也没觉得有什么放肆悖逆之处,只微怔片刻,轻叹着点点头:“这话也是。再等等吧,等恒儿那边有个结果再议。”
    “不急。”娜仁眯了眯眼,她的记忆力是极好的,这会仔细回想了一下,阿娆的身形面容在她的记忆中竟还算清晰。
    那样清冷孤傲,即便在当朝帝王驾前也不卑不亢的人,即便是为了爱情,也不会在姓氏这种事上低头的。
    她可以为了隆禧做出许多退步,是因为隆禧也同时为她付出许多,最后也被隆禧的一片赤诚炙热之心打动,心甘情愿地不求名分,只求与隆禧生同衾死同穴。
    但姓氏这种事,她绝不会退步。
    君不见,她临产前,太皇太后曾想抬她入汉军旗,挂在朝中一七品小官家中为养女,被她毅然拒绝。
    便是亡故后,她的灵位上,虽有先纯靖亲王侧福晋这等字眼,姓氏在她的坚持下,仍是她生来带着,父母恩赐的那一个。
    即便是为了成为写着更好看,更能够与隆禧堪配的那一位亲王福晋,才为她赐姓满洲著姓,想来她也不会愿意的。
    即便故人已逝十几年,娜仁对此也莫名的坚持。
    索性康熙心中对此也清楚,暂且不谈这个。
    他可以不在意亡者如何想,但生人如何想,他是不能不在意的。
    在这件事上,他需要在意的生者无非两个,娜仁与留恒。
    娜仁摆明立场不支持赐姓,留恒想来也是跟她同一个鼻孔出气。
    或许还有另一个人……康熙一时缄默,静静无言。
    这件刚刚在康熙心中有了想法的事情,除了娜仁,没有外人知道。
    康熙说再议,娜仁便未多言,二人都沉默了一会,然后默契的说起了别的话题。
    封下的爵位以三阿哥为分水岭,分明不过相差一年,功绩相仿,母妃位份也相仿,但三阿哥封了郡王,四阿哥只封了贝勒。
    虽然从等级看不过是差了一级而已,但差别不可谓不大。
    四阿哥还能保持住沉稳,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失落来,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康熙冷眼看着,心中还算满意。
    但情绪总是需要有一个宣泄出来的途径的。
    要说宣泄疏导情绪,他就的倾诉对象就有点尴尬难选了。
    要说第一人选自然是亲生额娘,但德妃与他关系素来是彼此敬重有余亲近不足,这种不好宣之于口的事情自然是不宜倾诉的;再有自然就是四福晋,可四福晋还小他几岁,虽然沉稳,也会安慰他,但他作为四福晋的依靠,却不愿在四福晋面前流露出脆弱情态来。
    这么多年,两个人在宫中彼此扶持,多少艰难并肩挺过,但他因年长几岁,在四福晋面前一直是保护者的姿态,叫他表露出脆弱与压抑是不大容易的。
    他心里也觉着别扭。
    对他来说最好的倾诉且寻求宽慰的人选自然是留恒,留恒本也是打算留在京中好生安慰他一番的。
    但因京郊庄子上仿佛是灌溉水车一类的器具出了问题,他便回去主持,只在四阿哥于书信中表达出郁闷之意后请娜仁出面劝慰四阿哥。
    要论给人灌鸡汤,娜仁是一把好手,但这件事她确实是不知道怎么劝。
    一来,给皇子封爵都是康熙做主拟定的,在这件事上,他究竟是怎么想的,连娜仁也不太能琢磨透。
    但仔细想想,宫中有母以子贵,自然也有子以母贵。大阿哥已入朝历练多年,封郡王是理所应当,三阿哥是佛拉娜唯一的儿子,旧年也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封郡王也不为过。
    而四阿哥……众皇子中除大阿哥与太子之外,功绩都相差不多,三阿哥封王仗其母,四阿哥又要倚仗谁呢?倚仗早已过世又只是养母的贞懿皇贵妃吗?若是皇贵妃在世,四阿哥能封王也说不定,如今……罢了吧。
    但若把这些事情明明白白地说给四阿哥,又用什么用处呢?其实四阿哥心里也有些猜测到了吧。
    若是由娜仁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只会叫他觉着难堪,不如不说,谈些别的。
    留恒难得拜托她一件事,娜仁还是想尽力做好,左思右想之下,却打算给四阿哥来一针不寻常的。
    既然四阿哥因与兄弟们爵位的不同感到失落,那她就告诉四阿哥持平常心对待。或者平常心不过是个掩饰说法,她真正要告诉四阿哥的是,将目光放长远,不要太过执着计较于当下得失。
    人生这样长,一时的失利落于人后不算什么,正应该养精蓄锐奋起直追。
    只要把自己锻炼得足够优秀,将事情做得足够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知道当下,日后怎样,谁知道呢?
    这些道理四阿哥未必不知道,但自己悟到的与旁人明明白白告诉他的到底不一样。
    而且,如今宫中会与四阿哥说这样的事,又能叫他信服的人太少了。
    最合适的人选其实是皎皎,但皎皎如今不知浪到哪片海域上了,顾不到京师这边的事。
    娜仁出面,四阿哥倒是多少也能听进去些。
    这些年在宫中,娜仁看不过眼帮过一把的人太多了,四阿哥与四福晋也都受过她不少照拂,她说话,四阿哥总能听进去些。
    也确实如此。
    眼看着四阿哥的神情由故作平静到若有所思,娜仁微微一笑,知道他是听进去了。
    那便很好。
    或许是这几年四福晋看着温婉却韧劲十足的性子得了她的喜欢,娜仁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福晋是你的妻子,是你要携手度过一生的人。妻者齐也,你可以信任她,你们共享喜悦,她自然也可以分担你的压力与忧虑。而且这些年相处,你们也有长子,她是值得你信任的,不是吗?”
    四阿哥不假思索地点头,“那是自然。”然后又微微一顿,迟疑着道:“可有些事情告诉她,岂不是只会叫她平添烦恼吗?而且她也确实帮不上什么……”
    “这就是你想得错了。”娜仁摇摇头,神情温和却有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她远比你想得要坚强、心中有成算。而且你若总是这样想,她合适能够成长得能够与你比肩而行呢?她是你的妻子,要一辈子与你共担风雨的人啊。你好好想想吧,这些道理本不该是我说与你听,但既然我说了,你就听着吧,到底是我逾矩了。”
    四阿哥忙道:“慧娘娘拳拳慈爱之心,才会与胤禛说这些肺腑之言,胤禛明白。”
    娜仁看着他,笑了,仔细想想,又道:“你可以叫你福晋常去佟妃宫里走走,反正也都这个局势了……她是个心里有成算的,和她多相处相处,定会叫你福晋受益良多 ”
    娜仁说得很坦率,如今的局势就是四阿哥与乌雅家和佟佳家都不算很亲近,而佟妃与佟佳家基本是相看两相厌的状态,不过勉强被绑在一起罢了。
    康熙态度明确,佟佳家一如当年的钮祜禄家,抬不起另一位宫中嫔妃,只能在与佟妃的相处中一退再退。
    四阿哥与佟妃的关系素来不远不近,对佟妃的印象倒是很不错,又知道娜仁看人准,此时听她这样说,便很干脆地点点头,应下了。
    给人疏导了一回情绪,娜仁自觉将留恒的托付做到了,便不在意这个了。
    要说抱未来的大腿,这腿这些年已经抱得差不多了,她身份占优势也是劣势,四阿哥不能与永寿宫走动过于密切,但让他心里觉得皇贵妃是个好人,维持两边关系不错是很容易的。
    手握皎皎这张王炸,又有这些年的照拂关怀,四阿哥是个记仇的人,同时也记恩。
    这事了了,娜仁写了封信送到京郊庄子上给留恒,告诉他托付的事已经办得妥妥的了,留恒收信后略觉好笑,却叫人送了些山里头茬新出的桑葚来给娜仁,小篮子里放着张飞云笺,上书几个大字,一曰“谢礼”,又书“诚问娘娘身体康健”。
    娜仁收到那篮子还是红里带白的桑葚,看了两眼,轻哼一声,却笑了:“算那小子有心。”
    茉莉看到那桑葚,想了想,道:“这还未熟透的桑葚酸涩,若是空口食用您怕是不喜,不如奴才兑上蜜糖熬成酱,回头兑果子露或是做糕饼点心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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