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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那些个什么命格、风水一类的玄学,娜仁一向是秉承选择性相信原则。
    就是所谓的:左眼跳财,嗯,我一定要发大财了;右眼跳灾,去你的封建迷信,我堂堂马克思传人,信你这歪门邪道。
    所谓的命格克人,更是无稽之谈,她作为一个参与过反封建迷信活动、扫除封建迷信行动的光荣党员,怎会相信这种事情。
    乌嬷嬷在七月十六逝世,她是觉着心中不是滋味,但只是伤心,并不是自责。
    奈何康熙、留恒和皎皎,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认死理,娜仁说一万遍他们也没被说动,无奈之下,娜仁只能放弃说服他们。
    柔维过了今岁便是金钗之年,常年跟随父母亲在外,她已有了一身沉稳冷静的气度,处事落落大方,又有一股子与优雅端庄决然不同的锐利坚定,看她身边那几个人可以说是令行禁止,足可见御下手腕。
    但无论你在外头多风光,到了长辈面前还得当乖乖的小姑娘。
    娜仁与皎皎他们怎么也说不动的说话说倦了,便对坐在里间榻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几个小宫女绣花的柔维道:“柔维,过来郭罗玛嬷着。”
    康熙看了眼外孙女,笑着道:“那么喜欢刺绣?你额娘的绣活不错,如你这个年岁,针线已经很利落了。”
    柔维行走之间也不同于京中少女的婀娜娉婷,反而步履沉稳,坚定有力,仿佛入鞘的宝剑,寒光并不外露,但一遇敌手,便会锋芒毕现。
    此时闻康熙所言,她微有些讶然地看向皎皎,“女儿竟然不知额娘还会这个。”
    “刺绣耗神,又费时间,这些年我确实是不打动针线了。”皎皎笑道:“你幼时我还给你缝过个小斗篷呢,可惜多年不动,做得不算太精细。”
    什么是凡尔赛?
    娜仁这个刺绣学渣,练了这么多年,若论水平,在宫里或是名门贵族中自然不算什么,但拿到外头也是能叫人称道的。然而皎皎口中“做得不太精细”,就是和她同一水平的。
    康熙又问:“柔维如今能绣出个什么了?可愿意给郭罗玛法绣个荷包?”
    柔维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我却没学过。”说着,她想了想,又道:“若是郭罗玛法想要,柔维回头学学吧。”
    皎皎端着茶碗坐着,面带淡笑,“你到时候不要叫苦,也不要叫累。”
    柔维信心满满,“我一定成!”
    说着,她见娜仁冲她招招手,便走过去在娜仁身边坐下,笑呵呵地道:“等到时候,给郭罗玛嬷也缝一个。”
    “好!”娜仁笑着应下,又捏了捏她的手指,看得出那是一双勤动笔墨刀剑的手,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掌心上散落着各种老茧,并不柔软,动起来骨节分明,定然十分有力。
    这样的一双手,捏起针线来,也不知能不能成。
    娜仁又道:“若是学起来困难,可不要哭鼻子啊。”
    “我才不会呢!”柔维坚定地道。
    康熙却微微拧眉,神情破有些复杂,看向皎皎。
    他并未开口,但皎皎对他何其了解?那里不知他这个神情代表着什么,
    当即徐徐道:“柔维长到如今,学的每一门课程,除了必修的,便是她所感兴趣的。她从前只见过成品的绣品,到没见过这样绣花的精细活,自然也没对此起过兴趣,女儿便没教她。”
    康熙道:“可她总是要嫁人的。”
    “那就看她自己了。”皎皎口吻平淡却分外笃定,“困不住女儿的地方,自然也不会困住女儿的女儿。她以后想走什么样的路,随她吧。”
    听到这个,柔维就兴奋起来,坚定地道:“我以后要继承额娘的船和……额娘的意志,与海风为伴,驰骋掌控风浪!”
    那和字后头本应说出的话被她囫囵混过去,变成“额娘的意志”。说完,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心口砰砰地跳。
    好在康熙并未听清那里,或者说他如今思绪乱得很,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当下只长叹一声,似乎任命了,“也罢,随你们吧。”
    方才柔维说那句话的时候,皎皎神情还很淡定,听她言毕,却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警告一般,叫柔维整个人怂得恨不得缩成鹌鹑躲到娜仁身后。
    娜仁拍了拍外孙女的背,笑呵呵道:“这孩子的文化课还要加强啊,风浪要如何驰骋,又怎是人力能够掌控的呢?”
    “她读书是隽云带她的。”皎皎如此撇清了自己,表明自己绝对没有教柔维乱用动词,和搭配,然后似乎轻笑一下,道:“她的德意志语说得也乱得很,语法松散,一般人还学不来。英吉利语倒是过关、法兰西语勉强……日语只说写,说得很烂。”
    “那就是打小学得多了,用起来混。”娜仁啧啧道:“她小小年纪,比你的弟弟们学得都多、都累!”
    皎皎轻哼一声,似乎斜了柔维一眼,“那些便也罢了,独有一项,这汉话她打小就说的,还说得这样,叫人生气。还叫继承我的意志,你怎么不继承我的遗志呢?”
    这话犀利,刚端起一碗牛乳茶的柔维险些把自己呛着,连连咳了几声,然后摸摸鼻子藏在娜仁身后,小声地道:“我这不是怕您回去动手吗,阿玛也拦不住您……”
    皎皎倒是不气,就是觉着好笑,摇摇头,叹道:“你阿玛想拦我,也有得是法子!”
    柔维在娜仁身后小声嘟囔,“柔能克刚,我当年应当练太极去!”
    皎皎耳聪目明,柔维这话瞒不过她。当即目光横了过来,轻嗤一声,未做什么言语。
    这母女俩凑在一起是真的一点都不母慈女孝,或许也与他们家庭关系教养方式有关,皎皎事忙,在教养柔维的事上做得更多的是安隽云,而柔维自幼见过了皎皎处事果断八面威风的样子,比起阿玛就更怕皎皎。
    如今她觉着自己长大了,也确实有人信服她,这一二年也做成过几件事情了,便隐隐有些挑战额娘、甚至胜过额娘的想法。
    就好比青春期的小男生总是想和老爹别头一样。
    不是什么大问题,柔维不是没有教养的孩子,性格也不错,更胜在能屈能伸能够认清现实。既然知道自己现在干不过皎皎,便也没打算和皎皎干,左不过嘴上贫点,读书练武更勤,皎皎若是安排她做一件事,她就咬着牙想要做得亮眼,叫皎皎高看。
    这种心理平常,倒不是坏处。母女两个每日都热闹得很。
    娜仁拄着下巴看着她们一来一往的,眼中含着笑意。
    第166章
    留恒说要在京中定居的时候,娜仁其实是不大赞同的。
    “我国疆域辽阔,河山万里有美景无数,你只不过在外头逛了两年还不到,这才见到几处?人活在世,年轻、有精力的时光就那几年,不要空耗,白浪费了。”娜仁如是说道。
    留恒难得带着笑,将青柑慢条斯理地剥开,撕成小瓣,去了白络,递给娜仁又递给楚卿,自己留着两小瓣在手上没动,轻声道:“留在京中也是有事要做,又怎能算是空耗呢?有万里河山,三年五载都是走不遍的,可若是连续多少年的时光都在外头度过,那陪伴亲人的那一部分缺失,却是往后许多年都弥补不回来的。况且留在京中并不算空耗,我也有些事情想做,现已与皇伯父说定了,建立《大清国报》。”
    “《大清国报》?”娜仁一扬眉,有些吃惊,“可如今已有《京报》,若另立国报,这京报你又当如何对待?接纳、还是反对?”
    接纳有两种结果,一是二者融合,二是二者共存,但第二点成本要求太高,户部那群握着钱袋子的八成不会同意;反对便只有一种结果了,抵制、停刊。
    《京报》前身《邸报》,自西汉始,至今历史逾千年,恐怕不是凭空出世的《国报》能刚过的。
    留恒口吻淡淡的,“《京报》不改,仍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与宫廷大事。”
    “那《国报》呢?”娜仁仿佛隐隐摸到了什么东西,眉头愈拧愈紧。
    留恒神情平静极了,说出来的话却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之语,“我要教化于民,叫孩童不必愁于束脩便能有识字之机、叫民众百姓能知律法之条例、叫我朝百姓能读书识字能诵会写。
    我要偏远之地的孩童百姓亦能识字明理,不必在狗官奸商地主乡绅的压迫下糊涂懦弱地过一生;我要告诉他们,阶级,并不是永远都紧紧桎梏住所有人,不可打破。
    我要天下人知算学、工业、农业同读书念诗八股文字一样重要,《九章算术》、《四元玉鉴》与《天工开物》同《论语》《礼记》一样重要;我要他们病了去寻医问药,而不信僧尼道士、术士神婆,祈神拜佛、念咒决饮符水;要他们知道,这世间的真理,并不掌握在神佛手上,而是正等待着我们的发掘;我要他们知道……孔子圣人所言,也有对错可辨;要他们知道……民强则国强,百姓羸弱则国弱。”
    他倏地抬起头,一双眼眸明亮,若有光辉熠熠,“少时我读《墨经》,先生说不过小道尔;我研《天工开物》、《齐民要术》,先生言不若读子书能明理。我到庄子上研究水稻,他们表面上说此乃民之根基,却暗中讽我无甚前程、有堕先纯靖亲王威名。可如今,我要叫他们知道——”
    他粲然一笑,被日光笼罩半张脸愈发幽深神秘,唇角轻勾,似乎嘲讽,“那套八股文和之乎者也……过、时、了!”
    娜仁深吸一口气,心中大惊、心脏狂跳之余,竟微觉有些傲然,看,这是我养出来的孩子。
    但她又迅速冷静下来,将茶水推向留恒,扭头看了一圈,琼枝早已驱散殿内宫人,除了她在内殿之外,只有竹笑守在殿门处,低头静立,如沉默的雕塑。
    竹笑是有点粗浅的外家功夫在身上的,纵然不强,但外头若有什么风声,也瞒不过她。
    见她守在门口,娜仁便放心了,然而她却没有放松神色,而是维持着凝重的面色,盯着了留恒,沉声道:“你可知我国如今暗行何等国策?”
    “弱民。养八旗子弟兵,壮我族之志;弱汉人之身躯,压其气魄。”留恒回答得干脆,却又目光灼灼地盯着娜仁,道:“可是娘娘,如今天下,满人几分、汉人几分?若是养汉人羸弱不能武,那有朝一日,若有外敌,我国当如何?
    士农工商,看似抬高了农民,可实际上,这制度千年而来已然腐败陈旧,将士人高高抬起傲视天下百姓,商人手握钱帛,官商勾结欺压良民之事数不胜数,农民仰赖土地天时吃饭,却要被层层压迫、苛捐重税,最后受苦,都这些没有地位的百姓。
    我华夏大地,疆域辽阔、土地广袤。我们建立了王朝、制度、历法,我们在这片大地上繁衍生息、代代传承。我们的人民拥有大智慧,他们织出了丝绸、征服了野稻、驯养了家畜。地动仪、火药、司南、活字印刷,我们曾有数不胜数的发明,惊艳世人。可如今,因满汉之分,皇伯父弹压汉人,便连火铳这等利器,都加以打压,生怕被汉人掌控。”
    留恒少有这样长篇大论的时候,说的也都是娜仁所清楚的事实。
    她坐在那里,静静的聆听着,看着留恒似是哀痛又似是嘲讽的神情,心中却很平静。
    平心而论,康熙算是明君,也垂怜子民,注重民生。
    但……在满汉之见上,他可以抬高汉人地位,全力促成满汉一家,对汉人的防备却从来没有消失过。
    看出娜仁的平静与隐隐的无奈,留恒似乎轻叹,不再说这种当下无解的话题,而是平息情绪,轻声道:“我们有求知欲,创造了文字,从在竹简上刻字、丝帛上写字,发展到造出纸张,记载文字。然而这文字书籍,本该益于万民的东西,却也只被一部分人所掌握,平民百姓一辈子也无法企及。南有大族,藏书万卷,可开化天下人!偏敝帚自珍,奉为珍宝却不肯叫世人见其光辉。”
    说到最后,他的情绪又有些激昂。
    一旁的楚卿面带赞同,俨然对此深有感触。
    娜仁想了想,也犹豫过,但还是道:“你的想法很好,娘娘当然支持你。”
    倾尽全力的支持。
    “但……恒儿,这样的工程太浩大,想要在不引起当局者的注意的前提下潜移默化地进行,至少要百年,甚至更久。你做好准备了吗?”娜仁正色庄容,沉声问道。
    留恒从容起身,敛衽一礼,面带轻笑,“无论十年、百年,心之所向,必当往之;心之所思,必当行之。我若能活百年,便是天亦助我。若我有生之年亦不能完成所愿,那我也必然已后继有人,方能安然阖目。”
    这些年来,他表现得一直都有些冷,只有亲近人能见到他几分笑容。
    但此时,他面带轻笑地从容一礼,竟有些风光霁月,清隽疏狂之意。
    “好!”娜仁朗笑着豪情万丈地一拍留恒的肩膀,力道没太收住,压得留恒不由向下一顿,虽然迅速直起身,还是被楚卿注意到,眉眼一弯。
    娜仁并不在意这些小节,留恒也并未觉着尴尬,只是在心中暗忖:娘娘几时有这样大的力道了?
    他也算精于弓马,能弯弓射大雕,即便体弱仍能力降猛虎的人物。但方才,他竟然被娜仁拍得矮下一截身子。即便有不备之因,也足可见娜仁的力道。
    娜仁进屋片刻,又走了出来,手上捧着一个匣子。
    此时此刻,她的姿势、神情,无论留恒还是皎皎都再清楚不过。
    但偏生她捧的这个匣子和上次看到的并不一样,留恒便有些摸不清她究竟要做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然而下一刻,娜仁笑眯眯往炕上一坐,摆出了数钱的姿态。留恒瞬间了然:他没猜错。
    “怎么,吃惊了?”娜仁睨了留恒一眼,道:“我的小金库能叫你们摸清了?上回拿出来那个别看大,可不过是小头。这个虽然小巧,可浓缩的才是精华!”
    她振振有词地,一边打开了匣子点起银票来,一边道:“这《国报》要办起来,想要掌握话语权、能和朝中那群老大爷们较劲拔河,少不得你自己贴银子,不能全用户部的,不然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是这个道理。
    但楚卿忙道:“娘娘您实在不必如此,我们夫妻二人也有些积蓄,我在南边有些产业,也算小有余资,一二年下还可坚持。”
    “那一二年后呢?”娜仁笑盈盈地看她,道:“那是你的嫁妆,虽然夫妻一体,可若是为了留恒的事情要动用你的银子,传出去可不好听,叫人知道还以为纯亲王这一脉怎么了呢。”
    她点出一沓银票,又将一个小巧的玉牌递给留恒,只见其上花纹别致,似是两朵茉莉,一朵盛发、一朵含苞,紧靠着相互依偎,这两朵花又被一轮圆日圈住,四周似是海浪水波,波涛汹涌。
    雕刻出玉牌的匠人手艺极为高超,分明是人工雕琢刻出的海浪,却栩栩如真。
    留恒微怔,“四海商行?”
    “不错,我三哥那个。我在他那么有干股,这是商行最高等级的玉令,拿着这个,可以在那边一次性调动至少数十万、上百万两白银。”娜仁道:“这个等级的玉令据我所知只有三枚,每一枚都是独家设计,独一无二。这玩意也不好仿造,怎么防伪我不好告诉你,但若是仿照这一枚的样式去提钱,十成十会被打回来。”
    当然娜仁也不想说是她自己都没搞明白——其勒莫格告诉她的时候神秘兮兮的,也没说清楚,她又不是什么好奇心太浓的人,没有去探究一番,又哪里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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