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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天色一亮,常瑛早早起身,慢吞吞地啃了一个黑面窝窝头之后,总算送走了去田间干活的父兄,和一步三回头的吴氏。
    “阿瑛,你一人在家可切莫出门,有急事便去邻家避上一避……”吴氏此行,是特地趁着麦收时节,回娘家借些口粮。
    她本不放心女儿一人在家中待着,奈何自己娘家嫂子不好相与。眼下登门还能赶上这个口粮富足的档口,迟些天还不知被怎么白眼。
    千叮咛万嘱咐之后,她的身影总算消失在晨间的小道上,让挥着小手绢送她的常瑛松下一口气。
    拍拍衣襟之后,她背上自家的大箩筐,施施然出了家门。临走之前还不忘,贴心地给里面那把锃亮的柴刀盖了块破布蒙着。
    眼看万事俱备,只欠风声。
    小姑娘特地在偌大的村子里走了两圈,确保自己这个瘦弱单薄的小身板落入了不少人的眼睛。这才满意的转了个方向,去往自己的目的地——常家村后那个翠绿的山头。
    这里虽是一块无主的荒山,可也受惠于人迹罕至,连山脚下的树木都多了几分蓬勃的生机。
    远远朝上望去,竟也有几分文人骚客笔下的秀丽模样。
    常瑛挥刀破开生满荆棘的小路,顺着春日猎户留下的足迹一路向上。
    回头看看那被自己破坏的有些蔫巴的荆棘丛,她满意一笑,拍拍手上的灰尘,寻了块略微干净些的石头大刀金马地坐下。
    树木阴翳的密林听不到半点人声,只有那成群结队的蟋蟀借着树荫的掩饰不断聒噪。
    小姑娘倒也不寂寞,随手扯了枝梧桐的叶子扇风驱蚊,懒洋洋地守株待兔。
    炽热的日头越升越高,远处的树木间终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摩擦声。
    常瑛耳尖动了动,把这动静收入心中,利落地起身,沿着密林更深处走去。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大一小两个人正鬼鬼祟祟地上山来。
    个子稍小的那人显然胆子不大,在这等老林子里有些退意:“大、大牛哥,郑老爷说的是真的吗?”
    “那当然,抓着这个丫头片子,郑老爷可足足赏一吊钱。”年纪较长的那一个有些瞧不起他这胆子,对自己这跟班不屑地嘁了一声。
    这人年纪二十有余,身体干瘦虚浮,正是常家村里有名的二流子——常大牛。
    这人娘老子早逝,自己好吃懒做不争气,年近三十都没讨上个媳妇。久而久之,反倒更加没脸没皮起来,行事无所顾忌。
    今日远远地瞧见常家那个小丫头片子进了山,他转头就报给了郑老爷,自告奋勇地接了掳走常瑛的差事。
    这一吊钱,他常大牛可是志在必得!
    顺着被破开的荆棘丛,两人很快寻至那块大石处,屏气凝神地四下查看。
    幽静偏僻的山林里,林木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激得年轻些的跟班头皮发麻,忍了忍还是拽住大哥的袖子,“大牛哥,咱们干这种事情,被族老知道了,可怎么办?”
    “你他娘的怕什么,就这荒山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常大牛极不耐烦。
    “也不能……说没有吧……”跟班迟疑道,“赵秀才的……”
    “提那崽子作甚?他那个痨病鬼爹早死了。如今这人嘛……”常大牛不屑,“还不活不活着都不一定呐。”
    “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前把那丫头抓了了事!”
    “哦……”
    二人压低了声音悄悄谈论,脚下的速度却不慢,与常瑛的距离一点点拉近。
    透过植物叶片的缝隙,常瑛甚至都能看见他们脏兮兮的衣角。
    她的手指悄悄伸向背后,无声地抵住了那把柴刀的刀刃。好叫那一点沁凉,镇定自己浑身紧绷的肌肉。
    近了近了……
    常瑛的手掌甚至都有了汗意,压制许久的力量逐渐攀升,好似百战的□□呼之欲发。
    啪——
    背后的盲区忽然伸出一只手掌,无声息地覆上了她的背。
    常瑛一时之间寒毛倒竖,条件反射地伸手扼住那人的手腕,一把将那人拽了个踉跄。
    这一下小姑娘显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干瘦的手臂上青筋暴突。
    那人吃痛,危急间只得借力一滚,卸掉她几成力气。
    要不然,他这小胳膊小腿,非得给她撅折了不可。
    这突生的变故扰的常瑛藏身处草木摇动,自然吸引了常大牛二人的主意。二人交换一个眼色,不约而同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眼睁睁地看着形势逆转,饶是常瑛见惯风浪,一时之间也气得咬牙。
    她没好气地瞪一眼忽然出现的那人,提刀就往前头冲。
    常大牛显然没想到这小丫头片子有胆量跳出来,一时间被吓了一跳。
    不过看常瑛那干瘦似芦柴棒似的身板,他显然没把这姑娘放在眼里。
    “你这小丫头今日遇上我,算你……”
    砰砰——
    常瑛打架,从来不问对方是谁。
    电光石火间根本不跟常大牛废话,横起刀背就在他的脑门上拍了两下重的。随后利落的一脚,把眼冒金星的常大牛踹得滚了三滚,直奔那跟班而去。
    那半大小子早被她这副罗刹样子吓破胆,撒腿就跑,大声呼救:“救命!救命!……闹鬼啊……”
    这个病秧子,是被什么魑魅上了身,怎么变得这样厉害?
    可惜他惊慌之下,在这茂林里根本提不起速度。没一会儿,便被常瑛一脚踹了个踉跄,捉小鸡崽子一样绑了回去。
    不远处,那险些坏了她好事的不速之客正用尽了三十六计,努力拿自己那同样干瘦营养不良的胳膊抱住不断挣扎的常大牛。
    常瑛脚下生风地杀到,手肘在他脑门上狠狠一击,解决了那人缠在常大牛身上满地打滚儿的窘境。
    到了这种时候,她当然能看的出来,这个忽然窜出来的小子跟常大牛并不是一路人。
    吃奶劲儿都使出来的赵恪一身狼狈,气喘吁吁地看着常瑛动作如飞,把常大牛二人捆做一团。
    “喂,不知你是?”今日任务结束,常瑛总算松了一口气,有了空闲跟这位“见义勇为的壮士”搭一搭话。
    那人一身粗布衣衫补丁摞补丁,一张脸因为方才的厮打沾满了泥土,只露出一张黑亮的眼睛,狼狈地让常瑛实在猜不出这人是谁。
    赵恪无奈地拨了拨自己乱蓬蓬的头发,拿衣袖抹去脸上的灰尘,不用想,他都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狼狈:“在下赵恪,家父赵夫子。”
    这下常瑛可算认出了这人是谁。
    三年前,松阳县的秀才赵夫子瘸了腿,不知为何带着自己的独儿子赵恪来了常家村生活。
    早些时候赵夫子身体还算好,便在这里落户,开了间乡野学堂,教附近的大小崽子们识字。说起来,她大哥二哥也来那常家私塾念过今日“之乎者也”。
    可好景不长,赵夫子身上染了痨病,总也不好,拉扯一阵子之后,去年冬日里便没撑过去。
    从此,这同样穷的叮当响的赵家,便只剩下的赵恪一个。
    常瑛觉得有些对不住这傻孩子。他今日大抵是恰好遇见自己遇险,想要施以援手。
    却没想到,她前世没少遇险,常年积累下的功夫底子那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神经紧绷之下的巨力,险些没把胳膊给人家撅折。
    “实在对不住……”小姑娘有些尴尬地挠头,“你这胳膊,要不要紧?”
    赵恪险些没被她这小心翼翼的话给堵死,索性站起来,绷着脸道:“不碍事。”
    这世上,还有比他见义勇为得更加狼狈的壮士吗?
    常瑛瞧瞧打量他的神色,自然明白这人现在心情有些不佳。她尴尬地清咳一声,诚心诚意地向这位“恩人”发出邀请:“这位兄弟,你搭救之恩我……心领了。”
    “这伤是我大意,若是不嫌弃,跟我下山看看可好?”
    “不敢劳动,在下并没有帮上什么忙。相信如果没有我……”赵恪下意识地看一眼鼻青脸肿的常大牛二人,继续道,“姑娘你打他们,也不会费力。”
    “不不不,我忧心得紧。”常瑛严肃地开口,“若是回去的路上他二人暴起伤人,我这小胳膊小腿怎么拦得住?”
    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常大牛听见这话,实在忍不住脏话,努力扑通着胳膊腿儿,想要控诉这个小魔王。
    没想到还没扑腾两下,反被常瑛捏着块粗布堵了嘴,善始善终地给那块蒙着柴刀的破布找了个新位置。
    赵恪的眉头跳了跳,一时有些失语。终究是想抓住自己那仅存的一些书生体面,半推半就地被常瑛拽下了后山。
    这特别的一行四人刚刚踏入村口,槐树下乘凉几位老大爷顿时瞪直了眼,纷纷围拢过来,惊诧地绕着常瑛与赵恪议论纷纷。
    “阿瑛啊,这、这是咋回事?”
    “赵家小子,你这……怎么这么狼狈??”
    “……常大牛这两个坏胚,又干了什么丢脸事???”
    眼看一路小跑过来瞧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几乎要被人群淹没了的赵恪无语望天。
    他偏头瞧一眼一脸“受惊过度”的柔弱姑娘常瑛,觉得自己好像羊入虎口,上了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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