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着可怕,其实不怎么痛。”可倪苏这次却没像小时候那样哭了,她还笑着宽慰大家,“网上不是说了么,我当初可是肋骨断了都还能学习的好汉,这点小伤不在话下啦。”
其实网络消息虚虚实实,“肋骨断裂还坚持上学”这种事,鲜少有人经历,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是卖惨扭转舆论风向的手段而已。
倪苏这么一说,立刻便有人惊讶问:“什么,那件事居然是真的么?那苏苏你以前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啊,怎么会这么苦!”
倪苏并没有卖惨的打算。那些过去的苦难或许能成为博取同情的砝码,但绝不是她在尽力展现能力的现在,她更愿意让别人尊重自己的实力。
所以她并不正面回答,而是笑笑只说:“你猜。”
就好像她只是拿网络传闻活跃了一下气氛。
倪苏不愿聊,工作人员们有分寸,自然也不可能再继续深挖。
她手上的擦伤的确不算太严重,医生很快就清理干净并消毒上好了药,但倪苏制止了他包扎的动作。
她说:“等会还要继续拍戏,包扎了可能会连不上戏,就这样吧,谢谢你。”
“也是,我全套流程做多了职业病,差点忘了。”医生叮嘱她除拍戏外少沾水,别拿酒精刺激多了,又给她一瓶碘酒便离开了。
倪苏和路乘风还得准备下一场戏,助理们也得给他们空间休息会,渐渐地也都陆续离开。
不多时,偌大的休息室里,便只剩下他们。
倪苏望一眼大开的房门,决定也别避嫌到夸张的程度,最后选择留在了原地。
想了想,她还是再次单独向路乘风道谢:“路老师,刚才谢谢你替我撑伞。”她抬起受伤的手,补充,“还有提醒我擦伤的事。”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但是——”路乘风微停了停,转而问她,“你今天拍戏是不是有拼过头了?”
别人可能只觉得惊艳依旧,察觉不到别的。路乘风作为跟她搭戏最多的演员,却明显感觉到,女孩今天太沉入角色了,完全是在共情体验椿来。
虽说倪苏天赋高是“灵气派”,但她领悟能力也很高。除了最初的几场戏完全做体验派,她后续渐渐也学会了使用技巧,会稍微收着点表演。
而今天,她似乎有些紧张,唯恐有半点失误,干脆放纵飙戏也不怕情绪代入过盛而不好出戏。
倪苏并不意外路乘风会发现。
倒不是她对演戏细微变化的揣摩已经达到影帝水平,而是她心里清楚,自己今天确实有些紧张。人太在意一样东西时,是根本藏不住的。
现在路乘风主动提及此事,倪苏干脆也不隐瞒了,将自己的小心思全部讲给路乘风听。
“被路老师发现了。”她说,“因为改好剧本后我就舍不得再回到旧版,我想要做到最好,以此打动于导,让他之后剪辑版本时能倾向今天这版。”
她看向路乘风的眼睛,丝毫不掩自己的野心:“有做女主角的机会,谁会放弃呢?”
路乘风对上她野心勃勃的目光,心里居然掀起异样的波澜。
“的确,是我明知故问了。”他虽出道早,却也是从素人一步步走到如今,当然能够理解倪苏的心情。
见他能理解,倪苏的胆子也更大,她鼓起勇气问:“那路老师,我能请您帮个忙吗?”
路乘风说:“朋友之间不用说敬语。”
倪苏也就轻松些了:“我想请路老师帮忙做说客,帮我再去于导那争取一下。”
路乘风是男主角,再加上他做说客,于安最后公事公办选新版的机会肯定更大。
少年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忽而侧头定定打量起她。
“你不知道吗?”他没头没尾的问。
倪苏有些茫然,甚至抬手摸了摸脸颊:“知道什么?难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看来是真不知道。”路乘风低声笑起来,“不用我做说客,今天投资方来人了,他们见过你的演绎,不可能再对旧版将就。”
“什么?真的吗?”倪苏是真不知道,她今天为了早早入戏,根本就没太注意片场周遭。
此刻,她瞬时被惊喜砸中,眼里的笑意根本藏不住:“真是天助自助者!”
路乘风完全没料到,女孩在自己面前居然真就半点不伪装。
但听她这样自夸,他颇为赞赏地说:“好一个天助自助者。”
闻言,倪苏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刚将欣喜收一收,转念一想反正情绪都已经暴露,也没必要再装着说假话,索性坦然承认:“对不起路老师,可能我这样对生病的意欢很不好友,但我不想说谎,我确实太会自己高兴了。”
路乘风眉尾轻挑:“你这么诚实,不怕我对你产生偏见?”
倪苏眨眨眼,反问:“那你会吗?”
路乘风似是笑了一声,他没有立刻回答,转而拿起剧本起身欲要回归拍摄现场。
但在离开前,他回她两个字:“你猜。”
*
于安没有因女儿崩溃逃离而失去理智,他没有盲目追逐,而是带上了助理开上了车。
欢欢自小没受过挫折,本来又已身患抑郁,他后知后觉地有些怕她做傻事。
但幸好——她还没有傻到那种程度。
于安找到于意欢时,小姑娘正蹲在荒芜的路边抱膝痛哭。
大雨如注,小石头般砸在身上。她却一无所觉,只是撕心裂肺的哭,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个画面将于安的心也撕碎,他赶紧下车过去,一手替她撑伞挡雨,一手紧紧拥住她。
于意欢见到爸爸,却伸手狠狠地推开他:“我不要一个背叛了我的爸爸!”
这刻,她不是矫情不是伪装。
是真以为爸爸为了竟这样设计和背叛自己,她为爸爸的叛变而生气,委屈,以至失去理智冲出片场。
于安完全能猜到女儿此刻所想,他也很懊悔昨晚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她,此时此刻,他担心女儿做傻事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他知道,女儿正在气头上,现在自己解释什么她都肯定听不进去。便索性不逆着女儿,干脆离她一步的距离,伸长手依旧替她撑伞,而自己则淋在雨中。
于意欢是真气极了,根本没消气,一声不吭地从伞下走出去,背向父亲而去。
于安也不说话,就一直追着她,替她撑着伞。
终于,于意欢的速度缓下来。
她抹一把眼泪,朝于安控诉:“爸爸已经有更好更优秀的女儿,为了她对我这样先斩后奏的下套,现在干嘛还追上来?你去找倪苏吧,去给她撑伞吧!”
少女表情受伤,言辞激烈,每句话都带着火气吼出来。
但于安反而松了口气,愿意发泄,其实意味着是想跟你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不起欢欢,这次是爸爸错了,但并非你想的那样。”于安从昨晚说起,事无巨细,“我没有联合倪苏对你先斩后奏,其实昨晚我就想告诉你改剧本了,但你那会的情绪难得好转……”
他将昨夜的心历路程,今晨投资方的空降,各方施加的压力对她的不满,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了女儿。
因为在这样的时刻,只有将全部现实和盘托出,才能真正解开误会。
爸爸一瞬不忍的隐瞒,所爱之人粉丝的内涵施压,投资方空降要解决方案……一条条的足以应证父亲没骗自己,可于意欢却越听越痛苦。
她重新蹲在地上,崩溃大哭,像是要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尽。
其实于意欢已经相信父亲无意背叛她,是自己在大明星父母的悉心呵护之下天真了,她怎么会觉得只要父亲顶住了投资方压力就行了呢?
那些最初因被父亲抛弃的愤怒和失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假装抑郁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悔与痛苦。
本来该借此毁了倪苏的星途的,结果却给了她可乘之机,眼睁睁看她扶摇直上。
就这样放弃吗?不,当然不!
于意欢绝不要这样就认输,她想起了自己的“疗养计划”,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浮木般,她猛地扬起头。
她望向父亲的眼里尽是破碎的绝望。
“那爸爸,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意欢拿出了毕生最消极的语气,“其实我也有在努力想办法的,我我本来想去录抵抗抑郁的纪录片,然后把收益拿来弥补剧组的损失……”
她对父亲讲述自己那天|衣无缝的计划,一边哭一边讲,嗓子都哑了,“不能把两个版本都拍完再取舍么?这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是我第一次和喜欢的人合作,我不想放弃啊。而且——”
她眼泪狼狈涌出,以命威胁:“我现在已经够像个废人了,如果连戏也不能再拍,我真不如去死了。”
若是以往,女儿都如此恳求,甚至是以“失去生命”为由,于安肯定无论如何都要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
可是,这次他却没有再纵容她。
于安沉吟半瞬,拥住她说:“欢欢,没有什么比你的健康更重要,爸爸也不忍心再看你继续苦撑。我们先去好好疗养行不行,不用辛苦拍抗病纪录片,等你好了爸爸直接替你拍抗抑郁题材的电影,还找路乘风和你搭戏行不行?”
像是怕女儿继续钻牛角尖,他又放柔声线,替她戴高帽:“欢欢最善解人意,爸爸知道,你一定也能理解改剧本的不得已对不对。爸爸虽然是导演,但无法要求全剧组的人,都跟着我们停摆。那样不仅对作品不好,对你个人的声誉更不好。”
道理都懂,可于意欢哪里听得进去,此时此刻,她只会觉得父亲在对自己道德绑架。
她被爸爸不再偏爱自己的态度刺伤,抹一把眼泪,受伤反问:“爸爸是不是看过倪苏的演技,被她的才华打动,也和妈妈一样只喜欢倪苏一切以她为先了?是不是倪苏也向你施压了,是不是她想要演女主角?”
她委屈至极:“如果是那样,爸爸不用找这么多理由的。”
“不是!”于安几乎是立刻就反驳,“欢欢,你误会我们了。虽然剧本是倪苏改的,但她的想法和你一样,只提出拍两版最后再取舍。是爸爸没扛住压力,爸爸主动答应她拍新版。欢欢,投资方的人今天见过新版,也不会再允许反复。”
他苦口婆心,语重心长:“欢欢,利落取舍,说到底也是为了维护你的声誉啊!”
即便投资方还没发话,但于安作为导演,并不难猜到他们的想法。
任何人在见过更好的版本之后,都不可能再向次等品妥协。
父亲如此着急地替倪苏解释,于意欢只感到更加窒息。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剧本竟是倪苏那个贱人亲自改的,难怪自己的戏份被大刀阔斧地全砍;而投资方的人不仅找爸爸了,还在现场观摩了新版拍摄,他们见证了倪苏的惊艳,也目睹了自己的崩溃失控。
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已不言而喻。
到这一刻,于意欢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她浑身发寒,内心的温度比雨更凉。
她甚至想直接跟爸爸承认,自己其实是装病。她没有抑郁,她可以直接正常拍摄,根本就不用改剧本。
可是,她不敢。
一切都已经晚了,爸爸如今不再百分之百地偏向自己。
他会不假思索地在自己面前,替倪苏解释为她讲话,他称之他们父女为“我们”,他说“你误会我们了”。
于安已经把倪苏真正当做了女儿看待。
他的亲生女儿这样优秀,善良,为假女儿着想,于意欢不敢赌了。她不敢确定,自己承认阴暗的错误后,爸爸还能原谅自己。
于意欢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她再无力争取任何,此时此刻,除了懊悔不甘的眼泪外,她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