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是不喜这个孩子么?那奴婢将他落了……”在两人之间漫长的沉默中,少女的笑容渐渐收起,两扇纤长的睫羽轻垂,细柔的指尖轻轻搭在小腹上。
“胡说甚么!”卫渊猛地上前一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在他掌心上的水润双眸眨了眨,她伸出手,覆在他小麦色的手背上,将他的手拉了下来,那双杏核般的眸子凝望着他漆黑的鹰眸。
“若是他不被期待着降生,不如现在就了结了。”
少女嗓音幽幽,好似真能狠心将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给舍掉。
“莫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太惊讶了。”他顿了顿,鹰眸中流露出少有的柔情,似是融化的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缠在她尚且平坦的小腹上,“你好好养胎,这段日子不用当差了。”
他又抬起头扫视了这个狭小的房间一圈,浓眉微锁,沉吟了片刻道:“这屋子太过于闭塞,这几日你便让人来收拾收拾,搬到文云苑去罢。”
她怔了怔,惊讶地抬起了脸,“这……这不合适吧,奴婢身份低微……”
他的黑眸扫了她一眼,眸中不容拒绝的坚持让她将后面的话吞了下去,他抬起手,万分小心地覆在她的小腹上,似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你不必推脱,等孩子生下来,不论男女,我都会将你抬成姨娘。”他说这句话时,青黛在他一向冷肃威严的面上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柔和期待,让他如刀削斧刻般的分明轮廓都软了些许,她不禁升起了一丝撒了谎的心虚,只是听到他的下一句,立马化成了紧绷。
“现在让你提前到文云苑养胎也不算逾矩,我这便让卫妈妈安排。”
青黛如往常一般从前院书房顺着青石板路走去苏氏的院子,只是路上碰到的丫鬟仆妇们看她的眼神、对她的态度和从前有了微妙的变化。有谄媚逢迎的,有刻意保持距离的,也有不远不近寒暄的。
她一律大方接下,还是和原先一样,早早便候在了苏氏的门外。
在正房廊下守着的是黄妈妈,看到她后,如往常一般冷淡地瞥了她一眼便进屋通禀。没让她等多久,内里便传来了苏氏让她进去的声音。
她抬腿跨过门槛,走进正厅,始终是一副乖顺老实的模样。
少女一身府中丫鬟都穿着的粉衫,脂粉不施,只在绾上去的单髻上插了一根雕刻精致的云纹木簪,却依旧姿容秀美,一张芙蓉面人比花娇。
斜靠在美人榻上的苏氏一想起昨夜她期待又高兴地将卫渊叫来传话的卫妈妈请进屋,得到的却是那狐媚子怀了孩子,要给她安排在文云苑的消息,就恨不得扑上去把她那张惹人堪怜、勾得男人找不着北的给脸挠花了。
只是苏氏面上却不得不装作一团和气的样子,甚至还露出了几分和颜悦色,“既是有了身子,迟来一会也不打紧。”她笑吟吟地开口,端起茶盏来抿了一口,幽幽道了一句:“你身子重了还让你等在我门外,那不知情的岂不是还以为我苛待下人。”
一句话说得好像青黛已经八九个月了似的,又点明了她下人的身份,她垂眸看着苏氏绢绸袖子上精美华贵的锦鲤刺绣,谨慎地答道:“夫人仁厚,只奴婢不能坏了规矩。”
苏氏的大丫鬟落蝶笑着在一旁捧场,“谁人不知我们夫人最是宽厚良善?满府下人可都羡慕奴婢能在夫人面前讨活呢。”
苏氏的心情明显好了些,嗔怪地瞥了她一眼,手指了指她,“就你这张小嘴最会卖乖讨巧。”
等了一会,总是姗姗来迟的小林氏也到了。进了正厅,先是摆着小细腰同苏氏请了安,又亲热地拉起了立在一旁的青黛的手。
“要我说呀,还是青黛妹妹有福气,妹妹今后可要同我这做姐姐的多亲香亲香,让姐姐也沾沾妹妹的福气。以后姐姐去你院子里吃茶,可别嫌我烦。”她一边捂着嘴咯咯娇笑,一边抚着青黛的手背打趣。
这亲亲热热的姐姐妹妹比起之前小林氏对她高高在上、不冷不热的态度要热络得多,但青黛可没忘记她青楼一日游的幕后黑手是谁,只觉得凉意顺着被她摸着的手背直冲上天灵盖。
而她也注意到本是柔和了神色的苏氏面色再次有些难看起来。
“奴婢不敢。”青黛喏喏应了,却很是坚决地将手从小林氏的手中抽出来,神色平静地孤身立在一旁。
苏氏冷眼看罢,才起了身,带着丫鬟仆妇,往万福院去了。
要说后宅里流传速度最迅疾的是何物,那必定是消息了。卫老夫人醒来后便得知了青黛怀了身孕的消息,见到她时很是复杂,既高兴自己儿子有了后,又不喜这怀上他种子的女人。
不过卫老夫人终究没有为难青黛,还赏了她一只翡翠镯子,嘱咐她好生养胎。
待到一行人从万福院出来,各自回院,苏氏一进屋便沉下了脸,嫉恨地坐在美人榻上。
沉香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苏氏端起来抿了一口,下一瞬便将茶杯砸落在地。
“这么难喝也敢拿上来!重新泡一壶!”她柳眉倒竖,鹅蛋脸上满是怒容,完全不见方才的慈和。
沉香眸中闪过惧色,哆嗦着手去收拾在地上摔得稀碎的青瓷茶杯。
黄妈妈进屋便看到了这幅景象,扫了喏喏不敢言的沉香一眼,温声道:“你先下去吧。”
看沉香施礼退下,她才走上前,为磕着眼皮撑着额头的苏氏揉按起额角来。
在黄妈妈熟练的技法下,苏氏的表情逐渐放松,黄妈妈才轻声开口,“夫人何必为了一个玩意儿大动肝火,左右不过是个好看些的物什罢了。”
苏氏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姿容楚楚的少女,二八年华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光,她的颜色又生得愈发勾人,特别是那一双任是无情也动人的眼睛,还有那细得一掌可握的腰,生生就是个专门勾引爷们的狐媚胚子。
卫渊自行宫回府后,除了初一十五来她这点个卵外,一直宿在书房,甚至来她这的时候,都不会碰她!苏氏想到这,姣好的面容狰狞起来,咬牙切齿地道:“是啊,还是个从那等脏地方回来的下贱胚子,不过是仗着侯爷宠爱肚子中揣了块肉……”她的牙齿磨得咯咯响,恨不得将青黛抓来面前一口口撕下她身上的皮,啖其血,食其肉。
黄妈妈垂着眼睛没说话,过不得一会,苏氏面上的表情缓和下来,优雅地轻轻抚了抚指尖上鲜红的蔻丹,眸子微微眯着,语调慢悠悠的,“且先让她舒服些日子,我苏华,怎会让一个卑贱的女人在我前头生下侯爷的孩子……”说到最后,她的眼神转变为阴狠毒辣。
室内染着幽幽的冷香,屋内越来越轻的对话声逐渐弥散,直至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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