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我不是很明白她,一个人真的可以为了另外一个人寻死觅活的吗?后来等自己经历了人生中最难言的那九年之后,我才发现,是可以的。
抑郁症……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病?他看似不痛不痒,就可以轻易地折磨一个人的精神,别人都在求生,而抑郁症患者却不顾一切的求死。我明白她的生活,就只剩下我了,所以我选择,先陪她半年。
治愈抑郁症,需要两个条件。绝对安静和绝对舒适。讲白了,就是要换一个环境。我几乎没有思考,就选择了美国。因为当时的我天真以为,我的呆头鹅迟早都会和我生活在那里。
我人生中最多的愚蠢跟天真,大概都给了呆头鹅了吧。奶奶也放下了西江的一切,一心跟着我们去了美国,帮助母亲治病。我怎么能够想到?折磨现代人至死的精神疾病,有一天也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可等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的呆头鹅,已经去了遥远的俄罗斯。
一个是生我养我最爱我的母亲,一个是我只愿与她共度余生的我最爱的人。我想的很简单,我只陪母亲半年,余生都交给她。
可老天爷似乎和我开了很大的玩笑。就是因为这个选择,整整九年,我失去了全部的快乐。
我一样可以照常生活,一样可以像原来一样,每天在琴房不眠不休的练琴,可我……再也无法快乐。
我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她在《西江日夜》里,说的这句话,何尝不是我的想法?如果不是当年的那一场比赛,我又怎么会沦落成爱情的奴隶。
柳璐莎和金伦,在一起之后,她说的那句话,我永远都没法忘记:“上天给了你常人没有的天赋,必定会收回你一些东西。”
我听完这句话后,在心里默默问上天。我宁愿不要这一身天赋呢?可不可以把我的呆头鹅还给我?
出国后的第三年,过年回国,听都杜岩老师跟我说了,她那些年是怎么过的,心里的滋味……
无法言说。
然后鬼使神差的买了去俄罗斯的机票,去看了她所生活的圣彼得堡。
如果她当年乖乖的,直接答应我,和我一起去美国,如果我当年不赌气,和她联系了之后,再陪母亲一起,又如果,我狠心把母亲丢在美国,回国去找我的呆头鹅……
那么……
一切是不是都会是另外一个结果?
明明似乎和我俩开了很大的玩笑,经历了这九年,我才知道,原来人在命运面前,渺小的可怜。我们谁都没办法,摆脱命运的捉弄。
我也明白,命运并非无情,给了我们很多次选择的机会,可我们都像说好似的。终究还是选择了错误的答案……
陪母亲的那段日子,心如刀绞。我心疼她,半夜哭着醒来,紧紧的抱着我,说着他对易清的情长。我心疼她,明明可以快活一世,却偏偏中了爱情的毒,深陷不能醒。
因为丈夫的背叛,她只得把所有希望都放在了我身上,她没有人生的奔头,就潜移默化的把我当成了人生的全部。
那段时间,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萧筠,我只有你了。”
我能理解她,我也心疼她。可这样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我没有办法联系外界,因为她没有安全感,她害怕我像她的丈夫一样,一眨眼就不见……
我只能不断的妥协,再妥协。
因为她是我的母亲。
就这样……我错失了与呆头鹅联系的最佳时机,哪怕我心中焦急的快喘不过气,我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流逝,无法做任何举措。
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引以为傲的聪明,有多么可笑?我连我自己最爱的人都联系不了……
奶奶知我心中所想,看着只有干着急,她不断尝试与母亲亲近交流,可母亲并不愿意与她亲近,原因只是因为,奶奶是易清的母亲。
母亲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她每天拉着窗帘,躲在房间里,连光都不愿意看。
她看向我的时候,眼神非常深邃的,像看另外一个人。我明白,我虽同母亲十分相像,但言谈举止却承自另外一个人。
她虽口口声声说恨着那个人,却无时无刻不在想那个人。在我的呆头鹅出现之前,我最珍惜的人,就是怀中抱着的母亲,如今她这般痛苦,我无法弃她而去。
事情的转机是在三月之后,我尝试着在她出门晒太阳,那天下午和煦的阳光,还突然出现的易清,让她的情绪,骤然急剧波动。
她不断往我怀里躲,哭着喊着让他走开……
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易清。
他狠狠地推开我,紧紧的把母亲抱进怀里。
母亲终于有了情绪,激动着,哭喊着,大叫着……
那一刻,我明白。她真正的救赎,来了。
易清几乎寸步不离的陪着她,不管她愿不愿意。
她只是一味的,往我怀中躲。
可易清哪里同意?
我和他素来无言,平时他也是个话少之人……
但他却突然来了耐性,每天不厌其烦的和她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个女同学只是我带的研究生。我跟她只是一起做学术研究,我的学生已经结婚了……”
他像疯了似的解释在他身边的每一位女性。
像是怕母亲不信,他像做学术一样,把他周遭的女性的照片和与他的关系,还有人物关系,做成了一幅图解。只要母亲愿意听他说话,他就不停的解释……
以前我一直以为,易清是不爱她的,直到那时我才明白……
易清很爱她,爱惨了她。
易清的方法太过强硬,我不得不在身边陪着她。一个精神患者,和另一个害怕失去爱人的,濒临精神崩溃的飞精神患者,两个人呆在一起……
终究是不妥当。
那时的我依旧还是无法离开半步,所幸奶奶已经可以和母亲交流了。
去医院拜访医生的时候,医生说母亲有已经有了好转的迹象。
之前医生跟我说,只要远离嘈杂的痛苦源,病情就能够逐渐好转。可没有想到……痛苦源降临,也是一种救赎。
易清为了向母亲证明他的清白,让管家帮我们四个照了一张全家福,用母亲的社交软件发了出去。
那又是一个和煦的下午,她久违的笑了。
那张全家福,是唯一一张,大家都笑面如花的照片。
易方担心奶奶,来了纽约看我们。
看到易方的那瞬间,我像一个渴死的鱼,终于找到了水源,激动问他:“乔蒙有去找过你吗?”
他摇头。
“乔蒙是没有来找我,可有一个叫朱文文的同学,去我酒吧玩的时候,好像说……”
易方吞吞吐吐的语气,让我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说了什么?”
“她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有了新男朋友了。”
…………
几乎是立刻,我回房间收拾行李。可母亲像疯了似的哭喊,说我不要她了……
她并非单纯的抑郁症……
这是重度的“躁郁症”是抑郁症的一种分支,比抑郁症发作时“动静”要大。
除了可怕的无时无刻想着死亡之外,还总是会因为某种不经意的行为或语言,而轻易刺激,然后狂躁……甚至疯癫……
那是易清第一次求我。
所有人都说我生性冷淡,可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很在乎,我所爱的人。
我没有想到易清的请求,会给我这么大的冲击。
这一次……
我的呆头鹅,和家庭。
我还是选择了家庭。
我的骨子里是一个中国人,抛弃不了至亲的血缘。
我就在这样不断的煎熬之下,再次留在美国。
茱莉亚的特招考我已经过了。
通过后我就申请了半年的休学。
我没得选择……母亲的情况,我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
…………
等母亲的情况从重度转到中度的时候,我从医院出来,连行李都没有收拾,这马不停蹄的往国内赶。
他们说,乔蒙已经不见很久了。
他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当我再次开启302的门,里面的一切都蒙了尘。
我跑去找秦湘怡。
她不肯见我。
我去找王曼。
她不在。
她曾在《西江日夜》里这样写到:那个人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一样,仅在我眨眼的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像一场倾盆大雨后,被太阳暴晒的土地,不见丝毫水痕。又像是一阵山雨前的风,我的手触摸不到他丝毫。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来过,可你却真真实实的经历过,感受过,因为他,痛的几乎灰飞烟灭。一场情爱,终是别离。
我想我应该是最明白她《西江日夜》字字句句的人。因为她所经历的一切,我都一丝不落,痛入骨髓的经历了一遍。
如果这一切终究是命运的捉弄,那我也不甘认命。
我从杜岩老师那里得知,她准备备考圣彼得堡音乐学院,回到美国后,我搬出了家里。在外面租了个房子……
那时,柳璐莎已经入学。
因为我的休学,被迫和她分到同一年级。我随机选修了声乐课,因错阳差的分到了她的专业老师门下,然后就有了那一张,被后来的呆头鹅误会的“情侣合照”。
其实那一张合照,最旁边有我们的专业老师。不过……被人很有心的截了去。